“嘘……”林福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勾起嘴角一笑:“本官来扬州,主要是为水稻一年两收之事,并不为其他。”
第136章
林福说是为了水稻一年两收, 还真不是唬人的。
她到州府衙门上值第一日就向须永寿提出此事, 立即组织人手、划出场地、户曹拨出费用, 冬日里开始实验,待明岁开春可先试验第一批早稻。
须永寿伸手一州刺史, 劝课农桑是他的一项重要工作,林福提出的实验室已经在京城中有了实绩,他不能反对也没有理由反对,但他也没有立即答应, 而是先准备用陈年卷宗把林福给淹没了。
但林福见招拆招, 这一计不仅没有难住林福, 还导致了一个很糟糕的结果——帮林福立威。
几个流外吏被除名,功曹谷为用吃了挂落, 州府衙门上下一时谈林长史色变。也是大家思维都固化了,总认为新来的外地官员在本地官员面前根基薄弱, 无论多大的官在全盘掌握情况之前都该缩着脖子做人。
却没见过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 嚣张至极,也不知都哪里来的底气, 一时把所有人都给唬住了。
林福再去跟须永寿提出要组建实验室,须永寿就很干脆的答应了。
“把她困在田地里倒也好,省得她到处乱跑, 坏我们大事。”须永寿如此道,又问胡尤启:“确定她是忽然回来的,中途并没有遇上去寻她的小吏?”
胡尤启道:“确定。离开江阳县城之后,她的行踪就难找到了, 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回来的,是否遇到什么事情。”
须永寿沉思许久,随即叫来屯官吩咐了一番。
林福见过长平县主后,回去就找到寇朝恩,将从长平县主那儿得来的一些消息告诉他,但并没有将“谋逆”的这个想法对寇朝恩说。
再怎么说她也有个很鸡肋的金手指——被“巨著”剧透过,才会有此等大胆的猜测。在“君权神授、忠君爱国”的大氛围下,皇帝又是个英明仁君,极少有人能会将扬州事务与谋逆联系起来,顶多以为他们是巨贪罢了。
谋逆是捅破天的事,没人敢轻易说出口。
寇朝恩虽说与她是同一阵营,但并不是可以知无不言的。
“先着手查扬州盐务吧。”林福道:“此事我不好妄动,一切就有劳寇公公了。我也会查看历年卷宗,试着找找盐务的破绽。”
但估计成效不会很大,毕竟能让她看到的卷宗应该都是处理过的。
“林长史太过客气,都是为圣人办事,应当的。”寇朝恩朝左边拱了拱手。
事情都交代给寇朝恩后,林福开始着手组建实验室的事情。
扬州的波诡云谲很重要,但国计民生更加重要。
为官者让治下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位极人臣、光宗耀祖的瞎话。
南方粮食以稻米为主,扬州这地方除了稻,还种麦和粟,粮食种类挺丰富。
水稻原是热带作物,要求高温、多湿、短日照,对土壤的要求倒是不太高。水稻虽然被人类驯化了千年之久,但在如今的周朝,也只有最南边的几个州有条件能一年两熟,其他地方都是一年一熟。
要栽种培育水稻,熟悉其在一定栽种区域内的感光性、感温性和基本营养生长性表现,是因种栽培的基础。
不同品种的水稻三性强弱有很大区别,简单来说就是:早熟品种感温性强、感光性弱;晚熟品种感光性强,短日照对生育期长短起决定性作用;中籼稻感温性和感光性都不强,基本营养生长阶段较长。
林福在屯田司任员外郎时就让人统计过如今国朝所有水稻品种,不多不少将将十种,扬州这里种的水稻五月播、入秋收,一年一熟。
要达到一年两熟的条件,就要培育感光性弱的早稻品种,让其在夏季长日条件下仍可以抽穗。
有研究方向,有实验场地和经费,实验室很快就搭建起来,实验室里头的人大部分不是林福自己选的,而是须永寿“帮忙”调给她使的。
须永寿给了她什么人,她都照单全收。
一是因为她的确对扬州人生地不熟,手头可用之人少得很;再者就是,她哪怕不用须永寿的人,须永寿也会想方设法安插人手到实验室,左右都是一个结果,不如大方一点儿。
“尔等到实验室,盯着林福,看她究竟是要种田还是想做其他的。”须永寿如此吩咐。
众人向须刺史表忠心,一定会牢牢看着林长史,不让她坏事。
然后找到林福报到。
“来得正好,先去帮忙打铁吧。”林福指使起须永寿的人毫不手软,能让他们累死,就绝对不让他们休息。
自认是来“监视”林福的一行人僵硬掉。
打、打铁?
打什么铁?
林福就把人带到一处工场,此处已有好几人正在热火朝天抡锤打铁,旁边还有一个人在指导一个人在旁观。
“林长史,你来了。”班阴看到林福,颠颠儿跑来,大眼睛在她身后那行人身上扫过,嘿嘿直笑:“正好缺人呢,来得正好。”
那行人更僵硬了,真是要他们打铁?
班阴推着他们往前走,“来来来,诸位一看就是身强力壮,卖力气的一把好手,来得真是太及时了,须刺史真是个好上峰,想下属之所想,急下属之所急,正好缺人打铁,就送来了这么多壮劳力,我真是太感动呜呜呜……”
他这几声假哭实在是哭得贱气飞扬,把惊呆掉的几人都贱回神了,冲着林福惊叫:“须刺史让我等来是帮林长史的忙,不是让我等来当铁匠的!”
“既入了实验室就得听我的,我让你们干嘛就得干嘛。”林福坐在不知打哪儿来的圈椅上,怀中抱着手炉,接过含笑送来的热茶,十分闲适地喝茶,慢悠悠说:“难不成须刺史让你们做事,你们也敢挑三拣四?那我得好好问问须刺史,有这么一帮不听上峰指令的下属,他竟然没有累死气死,是不是有什么神奇的救命方法。”
那群人:“……”
林福:每日一咒须永寿日常完成√
“好啦好啦,既然来了实验室,就忘掉自己曾经的官职,通通只当自己是个铁匠。虽然你们不会打铁,但是总会学习吧,学会一门技能,假如某一日你们突然不想当这个官了不要朝廷俸禄了,也有了手艺能养活自己不是……”班阴一边给人发铁锤,一边让铁匠们过来指导,嘴里还叭叭叭,不停发动精神攻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林福让人打铁可不是为了整他们,而是真要打造一些实验用铁器、提纯反应设备等等,来指导铁匠的是她从少府监掌冶署要过来的亭长,他跟着林昕从望远镜开始做,技术是过硬的了。
至于被迫打铁的那些人心里是如何想的,林福并不关心。
-
扬州的实验室如火如荼做着基础准备工作时,京城京兆府来了两名衣衫褴褛的祖孙,他们要状告太子少师之孙慕容信强抢民女不成就泄愤杀人,还一把火将他们一家通通烧死。
“求青天大老爷给民妇做主,若非民妇与孙儿命大躲进了地窖,也会被一把火烧成灰烬,那慕容信简直不是人,是畜牲啊!”
那老媪声声哭泣,字字血泪,小孩儿怯生生,哭得比小猫叫大声不了多少,祖孙俩身上都有烧伤的痕迹,大冬天还一身单衣,着实让人不忍目睹。
祖孙俩来时身后跟了不少百姓,都围在外头看,京兆府尹不好偏私,就让人去慕容少师府上将慕容信“请”来。
这头京兆府的捕快上门“请”人,那头京中高门士族就传遍了此事。
“慕容信自打被圣人亲自点名不许入仕,整个人就废了,做出强抢民女这样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惹得圣人厌弃,无论是门荫还是科举,都不许他参加。”
“还能是因为什么,他之前可是太子伴读,定是做了什么是影响了太子声誉,否则圣人多少也会给慕容少师一点儿面子吧。”
“得了吧,我倒是觉得慕容毫德不配位,惯会鼓吹他那套神神叨叨的理学,他自己又做到了什么,教书育人没看见,排除异己他第一,慕容信不能入仕就是圣人给他的警告。”
“就不知京兆尹会不会给慕容少师面子,毕竟慕容信可是强抢民女不成就杀人放火,根本是恶贯满盈。”
慕容信之事能传得如此迅速,后头自然有人在推波助澜。
东宫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慕容承徽哭着跑到前头求太子就她兄长。
“是谁将此事告诉承徽的?”秦峥大怒,他特意叮嘱过不能将慕容信的事情告诉慕容静,她如今有孕在身,受不得刺激。
说来也奇怪,原本在慕容家慕容静被嫡兄嫡姐欺负得头都抬不起来,这会儿慕容信出了事,她倒是第一时间出面来哭求太子相帮。
真爱有孕在身,还为了曾经欺她的兄长哭求得这么惨,实在是太温柔善良了,秦峥必须要好生安抚真爱。
“殿下,你信妾,兄长他虽然跋扈了些,但定不是敢杀人放火之人。”慕容静抓着秦峥的衣袖不松手。
“孤知,孤信他的人品。”秦峥安抚这慕容静,看她哭得心力交瘁,心疼不已,俯身将慕容静横抱起来送回她住的殿阁。
“殿下,你别走。”慕容静拉着秦峥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松开。
“孤不走,别怕。”秦峥拍拍真爱的后背,“孤只是去让他们盯着京兆府。”
慕容静一个劲儿摇头:“殿下,我怕,你别走。”她摸着自己的腹部,哭道:“我的孩儿,我好怕……”
秦峥一听事关他与真爱的孩子,哪还管得了慕容信是不是杀人放火,立刻就叫药藏郎来给慕容静安胎。
楚王府。
秦峰听说太子没去京兆府管慕容信,颇有些遗憾:“本王特意让人去太子跟前怂恿,他不是一向最看重慕容家人,这次怎么不管慕容信了?”
“听闻是慕容承徽因兄长之事动了胎气,太子一心扑在未出世的孩子上,没心力管。”楚王府长史道。
秦峰哂道:“他倒是走运,坏了本王一步好棋。”
楚王府长史劝道:“吴王应该比咱们更想太子下台,让吴王动手岂不更好。”
秦峰道:“废了太子,是咱们所有兄弟的心愿,在此事上,我与老三的利益是一致的。只是可恨老三竟拉拢了老大。”
楚王府长史不再言语。
秦峻也很诧异太子居然不管慕容信,“他这是学聪明了,知道该与慕容家割裂?”
“不过是歪打正着,被后院的女人绊住了。”秦崧说。
“倒是走运。”秦峻啐了声。
秦崧微微摇头:“过犹不及,此次咱们的目标是慕容毫,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尤其是对储君,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动,否则会动摇国本。”
“大兄说得是。”秦峻还是有些遗憾,“若能借由此事让太子惹怒父皇就好了。”
秦崧淡淡瞟了秦峻一眼:“三弟慎言为好,京中诸事皆在父皇的掌控之中,多做多错。”
秦峻一凛,向秦崧拱手执礼:“弟弟多谢大兄提点。”
秦崧轻“嗯”了一声,一甩马鞭,打马先走。
秦峻大笑着唤道:“大兄,等等我。”
第137章
慕容信在京兆府大声喊冤。
他的确是看上了一个模样不错的农家女, 想要纳为妾室, 但对方死也不愿意,他就作罢了。
对, 他自打被剥了入仕的可能就自暴自弃, 行事有些糊里糊涂, 但他不是真蠢, 胆子再大也不敢强纳良家女为妾, 这不是将慕容家的把柄送到敌人手中。
他若真干出这种事,不用京兆府审他, 他祖父和父亲就能先打死他。
“刁妇竟敢诬告, 是谁让你来攀咬我的?”慕容信指着告状的老媪大声呵斥。
“青天大老爷在此, 老身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我江家七条枉死冤魂讨回一个公道。”老媪并不惧慕容信,撸起单薄破烂的衣袖, 上臂处有布条缠得层层叠叠, 她把布条解开,从里面拿出一枚络子烧毁半截的玉佩,双手捧高对京兆府尹哭喊:“青天大老爷明鉴,此物是从老身家宅灰烬中捡出来的, 老身请人帮忙看过,上头有慕容家的家徽。”
慕容信右眼皮直跳,他们慕容家的所有男丁都有一枚玉佩,玉上刻镂了慕容家的家徽、“长命富贵”四字、以及玉佩所有者的乳名,而他的玉佩在三个月前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