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家的笑:“如此就好。嫂子,你家媳妇儿虽瘦黄了些,可到底年轻,颜色也好,到时候拾掇拾掇,说不得能卖个好价钱!”
“卖了她?买她的时候可花了三两八钱,如今能卖多少?顶天不超过八两,只赚了四两,这两年她吃我的粮食都不止四两!且卖了她谁给老娘做活?谁照顾我儿?不划算。”宋婆子摇头拒绝。
“嫂子,谁让你一回就把她卖干净了啊!”
王平家的忍不住嗤笑这婆子蠢,和她细算:“我那里时不时就有些男人来租赁,出门在外的谁不需要个排解?找楼里的姐儿们吧,贵不说还不干净,若叫他们知道这巷子就藏着个年轻小媳妇儿……”
说着朝她挤眼睛:“你说,到时你是不是孙子银子都有了?还不耽搁白日给你做活照料你家宋昌,是不是一举多得?”
作者有话要说:——2020.5.30开文。
——2020.6.24修文。
之前看过的朋友很不好意思,这文进行了一些修改,但情节没有大的改动,依旧可以从最新一章往下看。
第2章 自尽
而她作为从中牵线的,自可先收一笔银子,便是一日只有两三人,一人收个十文,一月下来,至少也有一两银,一年就有十几两啊!
王平家的想想就激动,宋婆子却给惊住了,反应过来后立时反对道:“不行!这叫什么法子,若叫外人知道了我们宋家还要脸不要?我儿还活不活了?”
王平家的鄙夷,既要孙子还想银子又要面子,便是最下贱的姐儿也没她贪心。
当下讽笑:“哟,瞧我,只顾替嫂子想着孙子和银子,倒忘了你们家宋昌的面子。也是,他虽瘫痪在床,但毕竟还是个男人,便是穷死饿死,甚至断子绝孙,自然还是脸面更重要的。”
一番讥嘲说的宋婆子面红耳赤,很想发通脾气,可想到一月里连肉都吃不了两回的贫苦,和儿子死后没个后人摔盆的凄惨,那些义正言辞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就这么僵住了。
知她一时拉不下脸,毕竟这门生意若做成了,宋家就成了个私窠子,到时只怕街头巷尾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了他们家。
但王平家的想到她从中能谋取到的利益又怎肯轻易放弃。
又道:“嫂子,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记得你们家宋昌刚摔断腿的那会儿,大夫不是说他的腿不见得治不好,只是用药珍贵,但你没银子买药是不是?宋昌可都瘫了两年多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到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见宋婆子脸色一变,道:“如今既然有了来钱的门路,你何不试一试?咱们赚足了银子,到时候先治好宋昌的腿,再买个合您心意的媳妇儿,说不得还能置上一二仆人,到时您就安安心心做您的老夫人,这样的日子便是想想妹子也羡慕啊!嫂子,一个柳幺儿换来这样的好日子,这笔买卖多划算啊?”
见宋婆子眼里渐渐放出光来,明显心动了,只是还有些犹豫,忙道:“妹子知道你怕什么?不就是怕外人的口舌吗?你放心,到时咱们一起,我负责揽客,到了晚上再把人带来,咱们避着人,小心些,谁会知道?再不济,赚够了银子你到时候买个大宅子搬出去,不比住在这犄角旮旯的好?”
这才是宋婆子最忌讳的,王平家的三言两句就结局了,宋婆子顿生云开雾散之感。
一把抓住王平家的手,糙黄的脸激动的隐隐颤抖:“好妹子,还是你聪明,咱也不奢求做什么老夫人,只要能赚钱治好我儿的腿,再买个媳妇儿传宗接代,老婆子我便满足了。如真能如此,妹子你便是我们宋家的恩人!”
见她上钩,王平家的也笑开了,拉着她的手亲亲密密道:“嫂子何须与妹子客气,您也不能叫我吃亏不是?”
宋婆子便明白她是想分好处,但这事是她提出来的,也要她招揽客人,是怎么也要掉层肉下来的,虽十分肉痛,到底还是笑道:“这是自然的,这可是我们两家的生意。”
王平家的满意一笑,也知投桃报李,道:“既如此,嫂子,不如这会儿去我家,正好家里蒸的肉包子熟了,再叫老王买二两猪头肉打一角子酒来,咱们边吃边合计?”
“那感情好,走走!”
两人手挽着手,亲亲热热的走了,出了大门,宋婆子不忘将门给锁上。
落锁的声音传来,柴房里的柳幺儿觉得自己已无处可逃。
她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裳,用力得指节泛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泪汹涌而下,满目惶恐。
无声哭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眼里爆发出一丝希翼,忍痛爬起来,朝着右厢一步步挪去。
右厢躺着她的丈夫宋昌,原本也有几分清秀,但因久病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脸色蜡黄,颧骨突起,神色阴沉,看着有些骇人。
柳幺儿在他床前跪下,哭道:“相公,婆婆和王婶子说要把妾卖了,求你救救妾吧!”
宋昌转头看她:“为什么要卖了你?”
柳幺儿愣了愣,道:“因为,因为妾昨晚没和那个男人……婆婆失望了,王婶子便说卖了妾,赚了银子给你治病,给你再娶个媳妇儿……”
说着就心中发寒,哭求道:“相公,她们要把家里变成私窠子,让妾每日伺候男人……相公,妾好害怕,求你与婆婆说一说,妾会努力赚银子,妾一定会治好你的腿,求她不要让妾去伺候其他男人!相公,妾求你……”
她哭得趴到了床上,宋昌的眼皮却跳了跳,他抬手轻轻抚摸柳幺儿枯黄的发丝,轻声道:“幺儿,你还记得我的腿是如何残废的吗?”
柳幺儿的哭声一顿,愧疚道:“是,是成亲当日你出了意外摔断了腿……”
“是啊,此前我都好好的,可娶你当天却摔断了腿,自那以后只能躺在床上,屎尿不能自理,生不如死……”他说着脸皮抖了抖,手里下意识攥住了她的头发。
头皮刺痛,柳幺儿有些慌:“相公……”
“难道,你想让我在床上躺一辈子?”
“不,不是……”
“幺儿,你可是那样善良的人,如今怎只想着你自己?你为何变得如此自私了?”
这是……什么意思?柳幺儿怔怔地看着他。
宋昌松开手,干瘦的手指从她脸上缓缓划过,他手指冰冷,似有冰锥子刺进她脸皮,然后那刺骨的冷随着血液窜进心口,背心里渐渐沁出寒意,她整个人如坠冰窖,连思维都被冻的麻木了。
“幺儿,我的腿就靠你了。”
“相公……”
宋昌收回自己的手,闭上眼睛躺了回去:“你出去吧,我腿疼的厉害,要休息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眼底最后那丝光也灭了,一片死寂。
她沉默着走了出去,太阳早出来了,热烈的阳光洒满全身,可她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回到房里,她找出一身补丁最少的衣裳换上,仔细的梳好枯黄的发,翻出还是成亲时藏下来的几片红纸,打湿之后染红了干裂苍白的唇。
没有镜子,她起身打了盆水照了照,水面映出一个年轻女子,脸颊瘦削苍白,五官其实不差,但这些年来营养不良,又辛苦劳作,皮肤十分粗糙。一双眼死气沉沉,仿佛一具被耗干了精血只裹着薄薄一层皮肉的干尸。
哪怕费劲心机染红的那点唇色也没能让她好看一些。
她拿出一条补丁累补丁的灰白纱帐,拧成一股,站到床上,掷过房梁,再把两头打成一个死结。
平静的将头伸进去,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双脚离开床,人便吊在了半空。
几乎瞬间就呼吸困难,脸色紫涨,身体本能的挣扎起来,但也没多大会儿,当心肺憋痛得就要爆开的时候,她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舌头不受控制的伸出来,表情狰狞着,逐渐停止了呼吸,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慢慢晃悠着,终于自由了。
突然,就在她的身体旁边又出现了一个柳幺儿。她先还有些恍惚,可转头看到自己吊死的模样时吓得尖叫起来,却也只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自己死了。
她平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带了丝解脱的笑。
这时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宋婆子回来了,身边跟着王平家的,两人说笑着往柳幺儿的房间来,宋婆子一把推开房门,喊道:“昌儿媳……”
然后柳幺儿还在缓缓晃荡的身体冲进眼里,两人愣了一下,转瞬便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王平家的更是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便往后爬边惨叫:“死人啦!死人啦——”
左邻右舍听到喊叫忙跑过来看,一见到柳幺儿的尸体,都被吓的不轻。还是住在宋家右边的张家大伯组织了胆大的几人将柳幺儿放了下来。
试了试她的鼻息,忙道:“还有热气儿,赶紧请大夫来,说不得有救。”一个年轻人忙跑了出去。
这会儿宋婆子终于缓过劲儿来,‘嗷’地一声就嚎哭起来:“老娘当初可是花了三两八钱银子把她买回来,到今儿还不满两年啊,一儿半女没给我们宋家留下,她怎么敢上吊死了!”
有人看不过眼道:“宋嫂子快别说了,人都快没了就积点口德吧。”
“她哪里配得上老娘的口德?本来就是个扫把星倒霉蛋。我儿与她成亲当天摔断了腿,生生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变成了残废,那都是她克的!现在她人没了,老娘再去哪里找一个媳妇来照顾我儿?还有我的银子……哎哟老天爷呀,你开开眼吧,作甚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她哭得凄惨,旁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张伯指挥旁的妇人拿床被子把柳幺儿盖上。
左邻刘大嫂凑到惊魂未定的王平家的身边悄声问:“婶子,怎么就死了?那男人呢?”左邻右舍挨得极近,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王平家的只觉倒了八辈子大霉,赚钱的大计也没了,没好气道:“那男人嫌她丑,扒窗户跑了,宋婆子嫌她没用,骂了两句,估计是气不过这才吊死了自己。”
两人旁边站着个白净的年轻的女人,是张家的二儿媳蔡氏,正拿着帕子捂着鼻子往里探头探脑,听见这话道:“得亏她自己吊死了,一女侍二夫,若是还活着,只怕咱们这条巷子都得脏污了,真是想想都恶心。”说着嫌弃地拿手扇了扇鼻子。
王平家的脸皮僵了僵,正有些别捏,几人身后突然响起个男子的声音:“请问几位姐姐,这里发生何事了?”
几人转头,就看见一个五官清秀,身材中等,手中持扇,着书生打扮的年轻后生好奇地看着她们。
他们这巷子里可从来没有过如此书卷气的男子,这一看就是读书人,蔡氏下意识站直了些,翘着兰花指,柔声细语道:“好叫相公知道,是这宋家儿媳昨晚偷了汉子,今儿个上吊自尽了。”
书生脸色微变:“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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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姐姐
刘大嫂朝蔡氏翻了个白眼:“你听她瞎说,是这家婆婆逼儿媳典夫生子,结果那典夫嫌她丑跑了,婆婆又打骂了一顿,媳妇儿想不开就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说着瞥了眼蔡氏:“有些人只图嘴巴爽快,败坏别人名声,小心晚上柳幺儿来找你。”
蔡氏脸色一变,嘟囔道:“就算如此,那也是一女侍二夫,哪还有什么名声……”
书生面色变幻不停,又听人议论了几句,退出人群悄悄走了。
这时右厢里突然传来宋昌的声音:“赶紧一床破席子裹了扔乱葬岗去,别叫她死了还要脏我宋家的地!”
众人哗然,半空的柳幺儿正沉默看着下面,听见这话愣住了,她已经死了,应该感觉不到心痛的,可为什么心口还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一般。
“嗤!”
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柳幺儿一惊,忙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血人也似她一般浮在半空,正抱臂注视着下面。
她身姿高挑,发髻高束,着白色劲装,打扮得英姿飒爽,然满身血污却将她的白衣都染红了,因而第一眼看起来便像个血人。
但并不妨碍这个容貌俊美又气势凛冽的年轻女子带给柳幺儿的冲击和震撼。
“你……你是谁?你也死了吗?”柳幺儿胆战心惊地问道。
张幺幺收回目光看向她:“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没见着你丈夫要把你扔乱葬岗去?”
柳幺儿抿紧了唇,神情哀伤,却一言不发。
张幺幺嗤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没用的女子。”
她看起来很有些狼狈,然神色冷傲,气势不凡,叫柳幺儿从心底生出自卑和畏惧,低声道:“妾的确没用。”
张幺幺冷笑,看着下面的人生百态,淡淡道:“敢拿自己的清白救一个陌生男人,又敢毅然赴死,怎就没有胆量活下去?”
“你,你怎么知道?”柳幺儿惊讶,她这辈子过的凄惨,那个男人是唯一一个宁愿忍受春·药的荼毒,自己痛苦也不愿欺辱她的人,所以她才义无反顾的救他。
可没想到竟都被这个女子知道了,顿时就有些羞耻。
“自然是看见的。”
这说明她比自己先死?柳幺儿看着她满身血污,想起自己死前那窒息的痛苦,不由同情道:“你死前肯定很难受吧,流了这么多血。”
张幺幺惊讶的笑了:“小姑娘,都死了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