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一趟杏花村酒楼,把这东西交给左大人,告诉他,袖儿是个姑娘家,有些话实在没法开口,而且还介意柔光小师父死去的事,这就是袖儿给他的答案,让他自己品去。如今在洛阳,他左良傅就算再强横,想必也不敢做出强抢民女的事,再说了,他来云州是做什么来了,魏王都够他头疼了,他哪有功夫沉湎于儿女情爱。咱们这个妹妹是个敏感多心的人,从不会主动,见左良傅迟迟不再找她,伤心几日,也就丢开手了。”
“有理。”
如意娘忙点头。
她提起食盒,从柜中找了个厚披风,穿戴好,轻手轻脚出门了。
此时外头的雨小了些,但仍冷得吓人。
如意娘深呼吸了口气,扭头,看向黑黢黢的上房。
袖儿,哥哥嫂子都是为了你好,替你做了选择,以免你日后越陷越深,夹在亲爹和爱人之间,身心受苦。
不知怎的,如意娘心里慌慌的,仿佛有那么点愧疚。
此时,偏房那边忽然传来阵女孩儿的笑声,在这寂寂雨夜里,显得忒不合时宜。
如意娘提着食盒,疾步走了过去,她悄悄地立在门外,透过纱窗,往里瞧。
今儿小姐回来,给下人们都发了银子,也赏了恩典,叫大家晚上都不必伺候,各自回屋里歇着。
那荷欢和莲生打小一起长大,好久不见,自然要同住一屋,好好说番体己话。
如意娘屏住呼吸,仔细瞧。
这间偏房很小,仅放了张绣床和一些日常用具。
陈家的两个貌美丫头此时正坐在小凳上,一起洗脚,年轻活泼,倒也是幅好看的画儿。
那个荷欢将垂落的黑发别在耳后,轻踢了下莲生,笑着问:“怎么回事呢?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梅大爷好上了。”
“瞎说什么呢。”
莲生俏脸微红,啐了口:“你才和他好呢。”
“你看这是什么。”
荷欢从怀中掏出支金簪,在莲生面前摇,坏笑:“甭打量我没瞧见,今儿下午搬东西的时候,梅大爷偷偷擩到你袖中的。”
“哎呦,我就说怎么不见了,原来是你这蹄子偷去了,快还我。”
“就不。”
荷欢身子略微向后倾斜,将簪子举得老高,不让莲生够到。
“除非你告诉我,你们究竟怎么回事。”
“这,这让我怎么说呢。”
莲生越发害羞,轻踩了脚荷欢,叹了口气,道:“这都是老爷的主意,是他叫我跟了梅大爷,日后随梅大爷夫妻去曹县。”
“啊?”
荷欢怔住,收起笑,凑近了莲生,忙问:“那你怎么想的?他可是有老婆了,你难道甘心做妾?你就没求老爷么?”
“我不敢。”
莲生轻咬住唇,眸子泛起抹涟漪,哽咽道:“你忘啦,当初咱们姐妹四个被李姑姑选中,送到老爷屋里伺候,是,老爷对咱们恩重如山,甚至请了女先生教咱们读书认字,插花品茶……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将咱们像养狗似得圈.养起来,等他女儿回来,让咱们似李姑姑般,一辈子忠心耿耿地伺候他女儿。
眼瞅着咱们一年大似一年,府里十七八的丫头好些都婚配了,咱俩如今都二十四了,还熬着。墨兰命好,得女儿痨死了,倒也干净。可杜鹃就惨了,当年大着胆子,求老爷恩典,说她想嫁给有婚约的表兄,老爷生了大气,当晚就把她绑了送去庄子,配给那个五十几的糟老头子,哎,听说那老头子天天赌钱吃酒,输光钱后,就逼着杜鹃卖身挣钱,可怜哪,那么标致的美人儿,如今给折磨的不成人形。”
“哎。”
物伤其类,荷欢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背抹去泪,道:“我这边还好,小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待我极好,想来过两年我向她提出离去,她不会为难我,倒是你……那个梅大爷都三十往上了,而且他夫人又长得那么美,你做他的妾,着实委屈了。”
“嗯……其实还好啦。”
莲生脸儿越发红了,手搓着衣角,偷摸一笑:
“一开始,我也极不愿意的,也嫌弃他土气,后来接触了些日子,发现他其实很不错。模样不必说了,又高又俊朗,性子也好,很会关心人。瞧着是个闷葫芦,其实很有主意的,是个做大事的君子。我吧,也不求以后多富贵,只要有个人疼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呀,你这丫头是动情了呀。”
荷欢秀眉一挑,斜眼觑向莲生的翘.挺的酥.胸,坏笑:“他有没有那个你。”
“哎呦,羞死人了,没有没有。”
莲生手捂住发烫的脸,眼里满是情意,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得,勾勾手指,让荷欢凑近些,红着脸,小声道:
“他没碰我,不过,我常常听见他和他老婆做那事,好大的动静,那妇人也是个不知羞的,猫儿似得连连呻.吟,他俩一弄就大半个时辰,吵得人耳朵疼。”
……
听到这儿,如意娘摇头笑笑,这般小女儿的天真情态,多年前,她也有过。
妇人提着食盒往外走去,得赶紧把左良傅这事办了,明儿陈砚松会来看袖儿,要早早准备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0章 身世
盈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头稍稍有些昏,她缓了会儿, 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事, 猛地记起左良傅给她写信,邀她去杏花村酒楼说话……
对了, 信!
盈袖忙坐起来, 掀开枕头,登时松了口气,信还在。
她掀开床帘, 瞧见荷欢此时正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 捂着嘴打瞌睡, 见她醒来了, 硬生生将哈欠吞下, 这丫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疾走几步上前来,笑道:
“姑娘可算醒了, 你都睡了十来个时辰呢。”
“这么久。”
盈袖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
“可不是, 现在都酉时了呢。”
荷欢从案桌上端起套崭新的袄裙和绣鞋, 疾步上前来,先搓热了双手, 随后轻手轻脚地帮盈袖换上,低声笑道:
“老爷中午就来了,一直在外头等着姑娘醒来呢。”
“啊。”
盈袖轻呼了声, 也顾不上穿衣裳,忙往门跟前跑去。
她此时心跳得很快,透过纱窗偷偷往外瞧。
昨晚下了雨, 小院的青石地被洗的干净透亮。
院中人不少,侍立着十多个护卫和嬷嬷,皆屏声敛气,低垂着头。
而在上房的石台阶下搬了两张红木椅,陈砚松和梅濂此时正坐着,手里端着热茶,不知道聊些什么。
嚯,陈南淮也在,乖顺地立在他老子身后,穿着狐皮领大氅,大抵冻了许久,俊脸微微有些发红,他搓着手,偶尔弯下腰,与大人们插话两句,神情愉悦,并无半点骄矜。
盈袖紧张的手直冒汗,想立马出去与亲爹相认,可又怕,这么多年过去了,爹爹他会不会对她好……
“荷欢,你,你先帮我梳洗,小声些。”
盈袖轻咬了下唇,去衣柜那边翻找了套颜色艳丽的袄裙,忽而一想,陈老爷是个沉稳老成的人,大抵不喜欢女孩子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她又找了套淡黄的,准备换上,可又犹豫了,见的是自己父亲,哪有那么多忌讳。
思来想去,盈袖挑了套淡粉色的,袖子和领口缀缝了珍珠,衣裳上用银线绣了桃花,瞧着俏丽有素雅。
等梳洗过后,盈袖精心地描眉上妆,一照镜子,发现妆浓了,赶忙洗了重化,如此反复捯饬了小半个时辰,才妆扮好。
……
“够美啦。”
荷欢从妆奁里拿出支珍珠步摇,斜簪在姑娘发上,一半奉承,一半叹服:“姑娘就算素着脸出去,都叫人移不开目。”
盈袖抿唇偷笑,站在铜镜前拧了几个来回。
其实不该叫长辈干等着,可,可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正在此时,只听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盈袖回头,瞧见李良玉微笑着站在门口。
这妇人上下打量了圈她,连连点头,随后,朝外头笑道:
“姑娘梳洗好了,老爷可以进来了。”
盈袖脸有些发烧,看来,他们早都晓得她醒了。
不多时,一阵窸窸窣窣响动。
嬷嬷们将红木椅等物抬着搬进来,丫头们抱着炭盆、茶和各色果子进来,一一布好。
伴着春日特有的清爽寒气,陈砚松率先进来。
盈袖手紧紧攥住帕子,偷瞧去。
两月不见,陈砚松没什么变化,依旧那般儒雅俊秀,他今儿穿了蓝缎底的棉袍,头戴紫玉冠,左手戴了两只宝石戒指,通身透着气派和富贵,一瞧见她,陈砚松身子一震,那双好看的桃花目微微发红,可极力按捺住,挥手,让下人们全都出去。
“丫头。”
陈南淮喉咙滚动,声音略有些哽咽。
“嗯,嗯。”
盈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叫人,想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陈老爷。”
陈砚松一怔,目中激切之色褪去大半,叹了口气,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端起茶盏,抿了口,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梅濂和陈南淮也进来了,顺手将门关上。
梅濂瞧着满腹的心事,眉头都皱成了疙瘩,默默地坐到了陈砚松右手边,从盘中拈起枚糕点,忽又放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而陈南淮倒是神色轻松,随意拉了张凳子,翘起二郎腿,两手揣进袖筒里,轻抚着藏在袖中的那个玉做的假阳.具,斜眼觑向盈袖,目中闪过抹惊艳,笑道:
“大妹妹今儿打扮的明艳,真好看,像个新娘子似得。”
“咳咳。”
陈砚松轻咳了两声,剜了眼儿子,示意他莫要再多话。
“孩子,莫站着了……坐吧。”
陈砚松看向盈袖,心里涌上股酸楚,这孩子模样三分像他,七分像玉珠,只可惜,玉珠再也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