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竹音将女官唤住,行了一个执手礼笑着说道:“大人,我还要前去上值,多谢您前来相送。”说罢,示意宫女跟上,顺便问了句:“殿下有说唤我何事?”两人向丽正殿疾步走去。
她一番无心的问话,另至今未能通过宫规考校的张馡与郭玥儿,气得干瞪眼却无可奈何。
前面带路的女官,神色微微一动,默默将这一切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小棠棠没粗来的一天~~
第6章 人选
一名小黄门抱着一摞奏疏匆匆送至崇文殿,向梁竹音躬身回禀道:“梁大人,路都知让奴婢将奏疏交给您,说是殿下一会儿前来批阅。”
“有劳。”梁竹音笑着接过,转身迈入殿内。
她将奏疏放在书案上摆好,看着这一摞奏疏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忍住了打开的念头。
当她端着需要清洗的狼毫笔迈出殿外时,刚好遇到萧绎棠回宫。
“这便是新来的司籍?”
卫恒跟在太子身后,时不时回头打量梁竹音,明明一幅君子端方的外表,眼中却满是顽皮。
萧绎棠走至书案前,严厉地睃了他一眼,指着下首的凭几示意他坐。
卫恒靠在凭几内,环视四周,挑眉一笑:“师兄,你这里有了司籍,终于有好茶得以饮之了?”话音未落,便见梁竹音端着托盘仪态万方地走来。
“殿下,请用茶。
梁竹音先端了一盏放置在萧绎棠面前,转身将另一盏茶放置在卫恒身旁的桌几上,低声说了句:“大人,请用茶。”
“你唤我卫恒便可,我从见过颜色这般齐全的枫露茶。”
卫恒爱饮枫露,但此茶冲泡起来十分麻烦,梁竹音此番算是歪打正着,正中了卫恒的喜好。
“大人谬赞了。”
梁竹音熟练地拈起竹勺,皓腕婉转间舀起瓷瓮中的山泉水,缓缓注入至殿内放置的小锅斧内等水开。
准备枫露茶是她刻意安排的。
枫露茶要煮茶后,滴上香枫之嫩叶蒸制而成的滴露才能出颜色,这样便可拖延在殿内的时间。她依法炮制,静等茶汤变色。
卫恒享受般地饮尽,又将茶盏放在梁竹音面前,轻轻说了句,“有劳了。”
梁竹音微微欠身,再次为他斟满,便默默躲在灯影之后,尽量降低存在感。
萧绎棠闻声看去,见卫恒一脸欣赏地看着梁竹音端上来的茶,忍不住揶揄道:“方才在翰林院,就属你饮的最多。”
他见梁竹音如此殷勤招待卫恒,微微一哂,唇角有种寡淡的味道,断不清是嘲讽还是不屑。
卫恒向是被他奚落惯了,想起朝堂上韩延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着打趣道:“你上次拒绝韩延之女入选司籍后,陛下再也未提起韩家。据说韩延女儿为此闹了一回上吊,轰动了京城。师兄,一名女子差一些因你香消玉殒。”
萧绎棠不置可否,“若真想死,机会有的是。越是大肆宣扬,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是想通过闹这一出挽回一些面子罢了。”
卫恒看了看手中的选立太子妃名册,想到一事,忍不住笑道:“师兄,我几日帮你把名册中的女子全部打听了一遍。那陈复之女颇有傲骨,听闻你喜欢才女,仗着自己被皇后夸奖才华横溢,便一副你非她不立的架势,其他几名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记得师父曾说得言官者得天下,那沈大儒身为两朝帝师,朝中门生众多,如今对师兄来说最有助益,并且师父他老人家与沈大儒又是至交。”
萧绎棠批阅着奏疏,“唔”了一声,“那就暂且拟定沈家罢。此事先搁置几日,等师父回京商议后再回禀父皇。”
卫恒见他这般随意就将与他同床共枕的人选定了,忍不住“啧啧”两声,“好歹也是日后与你举案齐眉之人,你就这般随意?”他瞟了一眼默默起身添茶后离开的梁竹音,突然觉得若能娶得这般佳人,也是美事一桩。
萧绎棠面无表情地合上奏疏,又拿了一本,“沈家之人皆为儒士,避免了外戚干政,这怎么能算随意。”
“我是说,你又没见过那沈家女……”卫恒说不下去了,懊恼拍了下自己的头。
师兄的身后是这大齐江山。他需要考虑朝局稳定,需要考虑对他日后御极有无助益。看来这世间最尊贵之人,即便拥有无上的权力,也会有着不为人知的取舍。
萧绎棠冷冷一哂:“任谁又有什么分别。”
“师兄,皇后不是说花朝节命诸位重臣之女入宫赏花么,你何不趁机相看那沈家嫡女。”
卫恒看着灯下萧绎棠的侧颜,见他眉宇间一抹寂寥,心中不忍。这三年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多说一些话的裴家小娘子,还仙逝了。
“无甚兴趣。”
萧绎棠不愿多说此事,他想起东宫詹事缺有几名候补,思忖着问道:“师父离京之前,可有提过詹事一缺属意谁?我曾记起今岁科考以后,曾有几名新科进士填了补缺的名录。”
卫恒正色回道:“确有此事,我在师父那里看到了那三名新科进士的策论,宣平伯之子裴玠评得七个甲,令我印象颇深。”他笑道:“遥想当年,师兄八甲的成绩至今无人能及。”
萧绎棠放下手中的狼毫,靠在凭几内陷入了沉思,裴玠……裴珂,是了,按年岁来算,应是她的兄长。他想起了前几日想凭借最初的记忆,画一幅她的画像留存,谁知画至面容部分时却早已模糊了记忆,脑中竟然浮现起梁竹音的样貌。他愤然揉碎了画纸,只得作罢。
“明日通知吏部,命裴玠为东宫詹事。”他没来由的心生烦意,淡淡瞥了一眼卫恒,“你回吧。”
卫恒知晓他的脾气,识相地拱手告退。
萧绎棠见他离开后,也扔下了笔,踱步至南窗前负手站立。
廊下站立的宫装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只见那温婉的低头,观之竟然令人有种春风拂面般的美好。
*
卫恒走出殿外时,见那一抹熟悉碧色的身影,在溶溶月色之下,夜风吹时过衣裙翩跹,令他一时无法将视线移开。
梁竹音听到脚步声,回首望去,忙盈盈下拜,“卫大人。”
卫恒像戳破心事般地轻咳一声,“你泡的枫露茶,是我饮过口感最妙的。时候不早了,该提醒殿下安置了。”
“多谢大人。”梁竹音莞尔一笑,微微行礼后莲步轻移入了内殿。
卫恒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而这一切皆被萧绎棠看在眼里。
他眉眼间笼上了沉沉的阴霾,回到了书案前,继续翻看今日父皇交给他的密函。
密匦制度是太|祖皇帝那时留下来的规矩,大凡有密,只需把那密函朝方形的盒子里一投,天知地知陛下知,若是查证下来属实,则有赏,不实,却也无人追究,这制度一直延伸至今。
这封密函便是有人参户部尚书韩延克扣定西军饷一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克扣军饷自古便有,朝中对这事大多视而不见,多少次也就那么过去了,但这告密之人却说,定西军守城不利,全因军饷未到,军粮不足。
那么父皇交给他这封密函,意在命他暗访内容是否属实,同时也有考校他一番的意图。对他而言,这却是个趁机换人的机会。
他蹙眉思索着,伸出手,下意识去拿放置于固定位置的茶盏,却扑了空。
抬眼看去,梁竹音已迅速将温热的新茶双手奉至书案上,“殿下,这是新泡的茶。”
“为何不再冲泡枫露茶?”
杯中颜色通透,并无变色的征兆,显然不是方才的枫露茶。
梁竹音赶紧解释:“臣想着殿下入睡前,若饮过多的枫露茶也许会造成夜不能寐。所以臣为您另外冲泡了敬亭绿雪。”
萧绎棠蹙眉讽刺:“你倒是知道他的喜好。”
梁竹音心中莫名其妙,又不敢问,突如其来的斥责犹如异物堵在嗓子眼儿里:“臣……”
萧绎棠将密函放入书案旁带有鲁班锁的盒中,起身后向殿外走去,冷冷飘来一句话:“回宫。”
梁竹音来不及琢磨,只得匆匆将衣架上的披风拿下,疾步向殿外追去。
小路子见萧绎棠并不打算乘辇,一声叫退后,笑着伸手将宫灯交给梁竹音,示意她随侍在侧。他与内侍们则按照习惯远远跟在后面。
梁竹音只得抱紧披风,手执宫灯,小心翼翼地与萧绎棠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绎棠抬头望向倒挂在天边的那轮冰境,月华蕴蕴中竟然浮现出母妃的笑颜。他就这样情不自禁追随着温暖的源头,一路走至与大内一墙之隔的通训门前。
当那一抹月华被宫殿顶上巨大的鸱吻遮挡住,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东宫与掖庭宫之间,只间隔了半个皇城,如今却犹如两世。
他站在偌大的殿前广场中间,任由夜风吹起衣袍。沉重的金冠提醒着他,失去与拥有,这变化任何人皆无法把控。九载前,他身在掖庭宫的同一片月光下,又怎能想到今日会以东朝的身份入主东宫。如今,是该到了逐一清算的时候了。
小路子在几步之外,努力地向梁竹音挤眉弄眼,意在让她为殿下披上披风。
梁竹音故意视而不见。
她虽然有‘任务’在身,却并不愿以献身的方式博取信任,这是她的底线。
萧绎棠并没让她为难,早已转身向丽正殿走去。
*
三日后一早,梁竹音在丽正殿天阶前与张馡等人相遇。
张馡虽然身着相同的碧色宫装,但却花尽了心思。不但发髻间簪了一朵盛开的芍药,眉间还帖了花钿,涂抹了口脂。
她昂首走过时一阵浓烈的苏合香风迎面扑来,梁竹音忍不住以袖遮挡口鼻。
郭玥儿虽然没敢簪花,但明显也精心装扮了,与梁竹音素面朝天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快步跟上张馡,在宫女的引领下去了寝殿。
梁竹音跟随在后无谓一笑,心中开始期待着这两位同僚抢着帮她干活的场景。
在寝殿门口列队时,张馡生生挤过梁竹音,站在了小路子身后。
梁竹音淡然抻了抻衣袖,环视排列整齐的队伍后,这才闲适般地走到了队伍的首位,路过张馡时,听到她不甘心地冷哼了一声。
推开了寝殿门,照例等待宫女挂起层层帐幔,她端起宫女托盘中的温茶径直走到杏黄色的帷帐旁,轻声唤道:“殿下,该起身了。”
萧绎棠早已醒来,去了一趟净房复又躺了下去,这习惯竟然是自梁竹音上值后才改的。
他坐起身,掀开帷帐后看了一眼梁竹音奉的茶,不由得想起了昨晚的枫露茶,瞬时没了喝的欲望。也不看她,漠然起身迈下脚踏前去盥洗。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他何时不找事儿,我也不知~~【抱头遁走】
第7章 赏花
梁竹音只得将茶交给宫女。
整日面对一张辨不清情绪的脸,着实让人头痛。
她见萧绎棠束发戴冠后,立刻熟练摊开清晨熏好香的朝服,由于朝服太长,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避免朝服拖地。
每次为他系颈间盘扣是最尴尬的时候,她几乎是贴身站在他面前,为了避免触碰到他的脖颈,她不仅要小心翼翼地竖起手指,还要手速快才不至于被训斥磨蹭。每日与盘扣的对抗,都是她无法逃避的差事。
萧绎棠低垂着长睫,扫过梁竹音,见她一如既往黛眉微蹙,满脸的凝重,便冷冷地别过头,不再看她。
梁竹音全神贯注快速系上所有盘扣后,悄悄舒了一口气。她伸手要去拿蹀躞带,只听得一声娇软的声音说道:“殿下,臣为您束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