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着她,不说话。
“你觉得我辜负了你哥哥,还是觉得我辜负了你?”
在这个故事里,替身当的久了,久而久之把自己当作了正主,仿佛淹死的是自己,被辜负的,也是自己。
“不是这样的,我是来为他报仇的。是你背叛了他。是你不守承诺!”
瑶姬抬手用剑削断他的手铐,转头看住他道:“我本来应约是为了告诉他,我不是阿仞。现在同你说也是一样,我不是阿仞,阿仞不知道这件事,她也没有辜负你们。”
那人惊呆了,嘶声道:“怎么可能?你不是阿仞?那阿仞在哪里?”
瑶姬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知阿仞在哪里。”
蚩尤三番四次同她强调这不过是段旁人的记忆,既是记忆,便是存在发生过的事。阿仞被家族献给梼杌是真的,尾生抱柱而亡亦是真的。只是瑶姬想,这一回,阿仞不曾辜负过他们。
毕竟应约的不是她,迟迟不至的也不是她。既如此,便也叫他恨对人。
那人大叫道:“不可能!阿仞去了哪里?”
叫声中带了哭腔。
瑶姬眼中带着怜悯,她要如何同他说,他不过是一个记忆中的幻影。
“阿仞若在,也会救你。”瑶姬低头,道:“无论如何,你兄长确实是我害死的。我随时等着你来报仇。”
那人幽幽道:“阿仞,你是对我哥太愧疚了,才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吗?”
瑶姬叹了口气,道:“我对你兄长确实心存愧疚,若是我能早一点到,兴许能救下他。只是我确实不是真正的阿仞。”
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低了头接受瑶姬的扶助。
瑶姬带着他,走出了地牢。
然后看到了蚩尤。
火光里的蚩尤。
他的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执着火把的侍卫,周遭红彤彤的火光落进了他的眼睛,一时间瑶姬竟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神。
他轻叹了一声,道:“夫人何必如此。”
瑶姬道:“我说我要见他,你不应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蚩尤道:“你若再执迷这些虚妄之事,我少不得要亲自出手替你料理。”
他说着,一步一步持剑上前。
瑶姬抿了抿唇,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蚩尤在瑶姬面前站定,道:“还不让开。”
瑶姬倔强地昂起了头:“你如今势大,既然要替我料理事物,不如把我一并料理了。”
她保护的姿态这样坚决,身后一身囚服的琴师眼中突然迸发出了灿烂的光芒。
他用力往前冲去,用今生最后一次的勇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保护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撞在了蚩尤的剑上。
瑶姬愕然抚了抚溅到脸上的血。
那人弥留之际,对着瑶姬伸出手去,瑶姬呆呆看着,只看到最后他徒劳地抓住了一把冷风。
他对她说:“对不起。”然后便没了声息。
瑶姬退后了一步,抬起头来,看到了对面的蚩尤。两人隔着一具尸首两两相望,铺垫了一个下午的乌云,此时似乎受了什么感召,纷纷化为雨水落了下来。
大雨已至。
第52章
瑶姬生了病, 昏昏沉沉间似又看到了一片扬起的红。透过那片红,整个世界似都浸在血光里。
她是回了行宫才开始生病的。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守夜的小丫头。
小丫头见她醒来, 高兴地跑出去向外头传话:“快去向殿下回话, 夫人醒了。”
瑶姬蹙眉,见殷勤的丫头报了喜才兴冲冲跑回来问她这个正主感觉如何,她瓮声瓮气道:“还是有些虚, 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清净会儿。”
小丫头呐呐不敢退。
瑶姬自失一笑。蚩尤说她是公主, 可是她在这里, 连一个侍女都使唤不了。
蚩尤进来时,见到瑶姬正偏头望月。她的发打散了披着, 如缎般温柔地覆盖了鲛人的身体。月亮不解风情,不管人间疾苦一视同仁把月光洒落下来, 一室清辉中瑶姬转过头来,她细嫩的脖颈在月光下显得越发皎洁。
蚩尤见了, 心头突然一热。他拧了眉, 大步走上前, 扶住瑶姬的双肩, 问道:“好些没有?”
瑶姬细细答道:“手脚还是有些发软。”
大约是生了病,她语气声音都软了下来,无端惹人怜爱。
蚩尤叹了口气, 道:“那就好好休息。”
他瞥了眼跪在不远处的侍女, 道:“你心情不好,也犯不着同侍女置气。”
瑶姬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那侍女一眼,蚩尤见她只是看着却一言不发,便自顾自道:“看来不是生侍女的气, 是在生我的气。”
她闻此转过头来看他,道:“我让她下去,她不愿,非得跪着,我有什么办法?”
那侍女听了瑶姬的话,身子伏的越发低。
蚩尤闻言,挥了挥手,她忙膝行退下。
瑶姬的目光随着侍女退下的身影而远去,蚩尤看着她,道:“无谓的事不必操心,你快些养好身体,这样才更有力气同我生气。”
她闻言,沉吟片刻道:“这样说我生你的气,你倒很开心似的。”
蚩尤叹道:“比起生病卧床的你,自然是生龙活虎生着气的你更让我开心。”
瑶姬便道:“然而这两件事,往往是可以一同进行的。”
蚩尤坐了下来,笑道:“可不是,当初殿下生病时,跟旁人怄气自也不落下。然而便是如此,我也希望你能生机勃勃地同我生气吵架。”
瑶姬想了想,道:“好,那就如你所愿。我便养精蓄锐好好生气。”
蚩尤听了笑了笑,道:“那敢情好。”
瑶姬此番病倒,对外说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但行宫里安置的大夫说了,这实是忧思劳神积郁成疾。大夫再三说了,要病人放宽心怀,这样病才能好得快。
既如此,蚩尤如何敢不遵医嘱。
瑶姬见他笑,似有些受不住,偏头看着月光道:“总归生气比伤心好一些。”
蚩尤把她垂下来的发别到耳后,淡淡道:“原来你是伤心了。要不要我让你砍两刀出出气。”
瑶姬抬头,看着他道:“你何必说这样的话!”她抿了抿唇,想同他分说清楚,又觉得疲惫感突然袭来,让她失了言语。
生气是生的别人的气,气在他人,伤心是伤的自己的心,对己失望。
蚩尤宽和的笑了笑,道:“好,我不说。”
瑶姬顿了顿,道:“我讨厌无能为力,讨厌身不由己。然而阿仞的这段记忆,全是这样的情绪。我怕我撑不下去。”
蚩尤想了想道:“都说鲛人的歌声能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甚至迷失自己的真心。只怕鲛人的记忆也邪门得很。”
瑶姬道:“在这段记忆里,阿仞应十分痛苦。而我自来到这里,经的都是事与愿违之事。越是挣扎着想改变,越是得到激烈的反噬。”
反抗家族联姻,却促使家族更快地把自己献出去;想要赴尾生之约,却失了约更累他至死;想要救出尾生的弟弟,却又令他更快的赴死。桩桩件件,如今看下来都是在她的推动下走向她不愿看到的结局。
蚩尤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发,轻柔地用力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上,瑶姬听到他的声音从胸腔里传来:“你若老老实实逆来顺受,那也就不是你了。只是你要记得,你是巫山神女瑶姬,不是旁人。这里的大多恩怨,早在我们来之前就已注定,便是他们的结局,同你也没有多大干系。”
若结局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写下,那你呢……你的结局呢?
瑶姬突然想到这一点,她抬头看着蚩尤,道:“我时常会不可控制地陷入伤感的情绪中,你呢?你还好吗?”
蚩尤道:“这里毕竟是鲛人的记忆,我受梼杌的影响没有你受鲛人的影响那么大。”
瑶姬还是睁着一双美丽多愁的眼睛,带着忧虑看着蚩尤。蚩尤心中一叹,笑道:“你再这样看着我,梼杌那颗蠢蠢欲动的色心,怕是要压制不住了。”
瑶姬嘴巴微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她才道:“梼杌娶了十八房夫人,你若实在受不住,便可去享一番艳福。”
蚩尤偏头问她:“你当真这样想?”
瑶姬咬了咬牙,道:“不是。我说笑的。你若真同她们搅合在一起,我才真要看不起你。”
蚩尤笑:“既然如此,便如殿下所愿。我不同她们搅合在一起。我只同殿下认可之人搅合在一起。”
他这句笑言,实在是出了玩笑的范畴,带了些调笑意味。瑶姬到底面皮薄,被他说红了脸,便怒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道:“你……”
“我如何?”他歪头笑道。
瑶姬“哼”了一声,偏头不说话。月光把她的身影消减折叠,而把那段皎洁细嫩的颈子摆了这样一个任君采撷的姿势放到了蚩尤面前,直让他看的心中热血沸腾。
到底是俯下了身。
瑶姬觉得不对劲时她已整个的被蚩尤笼住,他喷到她耳边的气息那样灼热,瑶姬想着方才他所说之事,忍不住惊叫道:“蚩尤!”
蚩尤却已忍不住,他拥住她,咬住了那段月光。
鲛人的皮肤本就娇嫩,而月光下瑶姬的脖颈更是柔嫩如花茎,蚩尤咬的不轻不重,却到底带了疼痛和麻痒。
然而她在病中,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反抗,而蚩尤除了咬了那么一口,便放轻了力道似有若无地吻在那处。
仿佛是为了抚慰方才的疼痛,又仿佛是想带给她什么,告诉她什么。
瑶姬身体一僵,她总觉得自己便如同被猛兽叼着的猎物,入了旁人的口,在劫难逃。
她被困倚在他怀中,浑身绵软无力,那块嫩肉被他又咬又舔带了些酥麻,直到最后蚩尤拥住了她,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颈处。
“你发什么疯?”瑶姬又羞又气,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蚩尤闷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瑶姬郁闷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被他唬住了。
她在他怀里不动,然后听到他一声叹息:“我老早就想这么做了。”
瑶姬一惊,侧首看他,然而转头的幅度大了一些,她的唇擦过他的脸颊。
蚩尤摸了摸触碰到的地方,笑道:“殿下真是不吃亏,马上就要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