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事,帝君安排妥帖,我不过坐了回船。”
瑶姬嘴上客气着,顿了顿又问:“战神可是先到了?”
本来若是没有之前那一段不欢而散,两人联袂而来才是正常,然而如今瑶姬心里正憋闷着,便一个人来了冥界。
到了地头上,却少不得要问一问战神的行踪。
紫微大帝看过去,年轻的神女状似云淡风轻这么一问,然而她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心事,心中不由默了默。他抬起眼睫,看着不远处划过河心的小舟,道:“正说起,战神便快至眼前了。”
瑶姬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便见蚩尤负手立于舟中,一身玄衣携着河中雾气飒飒而来。而此时蚩尤亦发现了她,笔直看过来的眼神清寒无匹,合着冥界的煞气,让瑶姬浑身一个机灵。
瑶姬别开了眼睛,不过片刻,蚩尤已足下生风站到了她面前。
“神女来的倒是早。”蚩尤淡淡道。
瑶姬侧首道:“也不过刚刚到。”
紫微大帝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便道:“两位既然已经到了,便先请入殿稍事休息。”
如此,便由紫微大帝在前面引着,蚩尤和瑶姬并肩走在后头。
这条山道旁开着一些红色的花,靡丽灿烂,是这阴森森的冥界难得的鲜活颜色,瑶姬不禁多看了一眼。
“这是赤箭,只冥界才能看到的花,世人所称的彼岸花就是它。”紫微君转头招呼他们的时候看到了瑶姬的眼神,便好心解释道。
瑶姬便笑了笑道:“原来这就是彼岸花,长得倒是别致。”
一朵彼岸花上却分别长着好几簇花瓣,它的花瓣纤小细长,向外卷曲着,中间的蕊却丝丝缕缕抽长向内虚虚裹成一团。最后竟然以蕊为花形,以瓣为花蕊,重又组成一朵浓烈的花。
不过再是浓烈鲜活,也不过引得神女一顾,自不会因此而耽误了行程。
英灵殿建成之后瑶姬还未来看过,因冥界的阴风煞气实在对她的身体不利,今日之行也是她好不容易自雨师那里争取来的。故而紫微大帝把她引至英灵殿时,她一时便真就为其气势所慑。
紫微君见她一时愣住,便道:“英灵殿落成,其间战神费神费力,实在居功至伟。”
瑶姬闻言便抿了唇对一旁的蚩尤道:“如此浩大的工程,多谢战神尽心尽力,瑶姬这厢有礼了。”
战神抬了眼皮看了她一眼,道:“这是在下的职责,神女无需多礼。”
紫微大帝见他二人如此客气,不由摸了鼻子笑了笑,道:“两位可先熟悉一下典礼流程,我这边还有些琐事,便失陪了。”
瑶姬忙不迭行礼,直道紫微君先忙。
待紫微大帝离去,便只剩瑶姬同蚩尤面面相觑。
昨日不欢而散的场面犹在眼前,今日却是要不可避免的面对对方。
“殿下今日怎么一个人贸然来了冥界?”蚩尤的口气很不好,瑶姬便也没好气道:“紫微君安排周到妥帖,有他安排的摆渡人来接引,我自然客随主便。”
她顾左右而言他,蚩尤心里自然有数。
瑶姬昨日并未宿在天宫,而是回了巫山,今日也是顺着忘川支流到了这里。蚩尤去找她时,却得知她早已一人先行而去,便只得顺着天河而下,直入三途河主河道而来。
“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他忽然便压低声音问道。
瑶姬一愣,不防他突然提及此事,便本能地摇了摇头:“不是。”
她不是生他的气,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她是对她自己失望,这话却没法向蚩尤解释。
然而蚩尤却觉得她果然是生了他的气,正待要说些什么,便见有人过来拱手向他二人行礼。
瑶姬侧首一看,正是当初在天庭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阎君。
“今日在冥界得见两位大神,当真是令地府生色不少。”
因有了阎君这一打岔,他二人之间那古怪的气氛便也驱散不少。如此及至迎灵大典开始,两人皆都不能单独说上一句。
待迎灵大典开始,瑶姬已幻化出昔年在南庭出席大典之时所着的冕服。南庭尚火,冕服一贯也都是赤色,上头压着金线绣成的朱雀图案。此番因是丧仪,她所着的冕服换作了素色,连朱雀图纹亦选了不起眼的银线勾勒。
她一身素白,在一众黑漆漆的鬼神之间,格外显眼。
冥界平日里少有天神来,如今为了这桩事,倒是来了不少的神仙。不说蚩尤瑶姬这两位金光闪闪的主事神仙,其他但凡是与南庭有旧的,都有来参加这个仪式。
战神当着诸鬼神的面宣读了玉帝王母的旨意,迎灵大典便正式开始。
南庭这批迟迟不愿入轮回的将士足有三百余人,此前因他们滞留上古战场十多万年,煞气太过强大,引起冥界一些小鬼的不安,故而暂时被收在玉帝赐下的乾坤袋中。
此番瑶姬要把他们自乾坤袋中放出,以南庭礼仪迎至英灵殿中,并行供奉,以慰亡灵。
瑶姬便依礼而行,如此这般将他们一一迎入殿中,复又行大礼,焚香祷告祭拜天地,助其归位。
待做完这一切,瑶姬心里总算落下一块石头,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她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
见礼成,各路神仙同瑶姬寒暄几句便也都告辞而去,毕竟普通神仙在冥界待的久了总归不利于修行。
倒是祝融想要在英灵殿中多待一会儿。
“当初,我未与他们同赴战场,今日便让我多送他们一程。”
瑶姬想了想,终还是抬了手放在祝融肩上道:“刑天已经带走了一半的兵力,当时当地,我父皇自然不会再让你离开,此事不怪你,你有你的责任。”
瑶姬早已不是养在深宫不关心兵事的那个无知少女了。当时,无论是她父皇默许也好,还是刑天自作主张带走南庭的一半兵马也罢,剩下的兵力,炎帝自然不会再放,他总归要为南庭留下足以自保的有生力量。
然而君令是一回事,将心是另一回事,祝融作为南庭双璧之一,若不是身上职责所在,必不会缺席那场大战。
他有他的心结,瑶姬无法,只能随他。
出了英灵殿,便见蚩尤等在门口。
“瑶姬,我有话同你说。”
此刻他倒不客气地称她为“神女”了,然而经过方才那场法事,又见了祝融如此,瑶姬心里头正压抑得紧。这时见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只闷头往前走。
待走到他面前,她低了头,把头抵在战神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你哪里不舒服?”蚩尤边伸出手护住她,低头问道。
“哪里都不舒服。”她说着叹了口气,道:“你别说话,让我靠一会儿。”
蚩尤等了片刻,见她一直不动,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已经昏睡在他怀里了。
战神手中化出披风把瑶姬团团裹住,为其挡去冥界的阴风煞气。一回头便见紫微大帝正站在不远处。蚩尤遥遥向他点了点头,而后把瑶姬拦腰抱起,一掠而去。
正从英灵殿中走出的祝融见了这一幕,心中一叹,慢慢走过去,向紫微大帝拱了拱手。
“瑶姬殿下向来体弱,自北海回来后身体还未大好,这一回经了冥界阴风煞气,竟又是病倒了。幸而迎灵大礼已成,而方才战神就在一旁,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紫微大帝点了点头道:“方才正想来送一送神女,却不想见到了神女晕倒。若不是战神在旁,本君亦是责无旁贷。”
祝融笑了笑,又说了些场面话,方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酉阳杂俎》卷十九:“金灯,一曰九形,花叶不相见,俗恶人家种之,一名无义草。合离,根如芋魁,有游子十二环之,相须而生,而实不连,以气相属,一名独摇,一名离母,言若士人所食者,合呼为赤箭。”
第62章
瑶姬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山林, 山林中氤氲着许多雾气,沾衣欲湿,让瑶姬觉得裙裾也被山雾染的越加深碧。
山中有雾, 又似乎设了什么阵法, 她走了许久却一直会回到原地,竟是在团团打转,不得而出。
林中有鸟雀鸣啾啾, 总算有些声息,不至让她生出困于林中孤掌难鸣的困顿。瑶姬听声辨位, 向着传出鸟鸣声的方向走去。
幸好那雀鸟一直鸣叫不停, 瑶姬也渐渐从那片鬼打墙似绕了两三圈的密林中走出。
迷雾渐渐散去,眼前视野突然开阔起来。那一直鸣叫着的是一只黄腹山雀, 它焦急地朝着一处枝叉间的鸟巢鸣叫着。瑶姬凝神一看,原是那巢里有几枚鸟蛋, 而不远处,一只小小的山猫伏在枝干上, 虎视眈眈地一窝雀鸟蛋。
山猫虽带了个猫字, 性情却极是凶猛, 性喜肉食, 是林中一等一的猎手。而眼前这只,看着还小,只怕刚断奶不久, 却凝神专注, 打着这窝鸟的主意。
那黄腹山雀担忧儿女,却又耽于山猫之威,不敢靠近。只盘旋在鸟巢上空,啾啾不停。
瑶姬见了觉得那山雀也算于自己有恩, 抬头见一旁枝叶上正有一滴露水落下,她曲指一弹,那露水凝着一股柔劲向那山猫飞去。
那山猫被打湿了耳朵,凶巴巴的看向露水飞来的方向,瑶姬还以为会见到它龇牙咧嘴的凶悍表象,却见那山猫看了她片刻,便轻捷的三两下跳跃,已跃至她面前。
山野生灵一般少有亲近人的,更何况瑶姬方才对它出了手,然而那山猫却傻的紧,见了瑶姬竟似乎要凑过来。
瑶姬看着一脸依赖的小山猫,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
软软的肉垫搭在她手上,瑶姬心中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而不远处,有白衣的少女乘着赤色的猛兽穿行于山林间,瑶姬看着竟觉得有些眼熟。
她突觉手上一空,刚刚还蹭着她手背的山猫已是消失不见。方才散去的雾重又聚起,那雾气越来越来,从四周合围过来,只把她逼困于一处。
“瑶姬……瑶姬……”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她总觉得唤她的这个人,同她关系匪浅。她想要呼应这呼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急的她出了一身汗。
喊她的那人声音近了许多,那人似乎就在伸手可及之处。雾气时浓时淡,透过天光,瑶姬隐约可见不远处那人的身影。
他肩上趴着那小山猫,似没看到她似的走过她的面前,唤着不远处乘着赤色猛兽的白衣少女。
瑶姬心中猛然一痛,似乎是为自己失去脱困的机会而伤心,又似乎是在为着其他事而难过。
倒是那山猫,睁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她对视。
那还是一头小兽,瑶姬却从它眼中看到了奇怪的东西,竟似乎带了孺慕之意。
她从这样的眼神里惊醒过来。
“殿下可算是醒了,再不醒,陵光怕是要放火烧山了。”开口说话的是祝融,她见瑶姬眼神似乎还不是很清醒,便放轻了声音解释道:“殿下似是被梦魇住了,已昏睡了一天一夜,一直不能醒来。”
瑶姬坐起身来,抬手一摸脑门,竟是一手的虚汗。她想着方才梦中所见,心里一空,竟差点落下泪来。
瑶姬深吸一口气,眼珠一转扫视了一圈,只看到祝融一人,便道:“就你一人在此?”
祝融摸了摸鼻子道:“蚩尤他有事走开了。”
瑶姬便哼了一声道:“谁问他了。”
祝融便笑道:“那是臣想岔了。殿下一直不醒,小玉已经去请梦神了。”
瑶姬点了点头,偏头又问:“这一回我昏睡不醒,我师父他有说什么吗?”
祝融道:“太虚真人倒未说什么,只依着往常给殿下抓了药。”
正说着,赤松子便端了一碗药走了进来。
瑶姬如今见了她师父便格外乖巧,雨师还未说什么,她便接了药捏了鼻子一口灌下。她师父给她端药端的也已十分习惯,而她也早就练出一口闷下苦药的本事。当初在昆仑山的最后那段日子里,瑶姬每日喝的药比吃的饭喝的水都多,他们都已然习惯了这个相处模式。
“这是安神的药,殿下喝了药便好好休息,祝融你跟我出来,不要打搅殿下。”赤松子是长辈,如今神格虽同祝融相当,但直呼其名亦无不妥。
祝融看了瑶姬一眼,便道:“那臣先告退了。”
瑶姬本想同他再说几句,但看了看她师父的脸色,便也恹恹挥了挥手以示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