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门后,便不能肆意纵马,南知意驱使赤骝小跑向蓟北王府的方向。
路过一家卖各式糕点的铺子,南知意被那层层香味勾起了馋虫,转身笑道:“你们等等我,我下去买些零嘴吃。”
她来的时间巧,一大份桃花糕刚起锅,还冒着热气,闻起来香甜不已。这家店的桃花糕卖的好,南知意怕一会就卖光了,赶紧买了上十份,自己取了其中一份,剩下的让婢女拿去分给同伴。
左右翻看了一圈自己手中的桃花糕,南知意极为满意,一口咬下半个。还未来得及咀嚼,耳边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而后便感觉身子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等回过神时,剩下半个桃花糕早就掉到地上去了,她手上的玉镯也在墙上被撞碎。要不是玉镯挡了一下,撞到墙上的就是她的手臂。
南知意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升腾起几丝戾气。
“什么人这么放肆!”阿江沉声喝问。
一名满脸横肉的妇人正揪着一个少女的耳朵,半提半拖着她走,少女面庞有些微红肿,却依然能看出原本清秀的容貌。
妇人挺住脚步,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没注意到啊。”
这个糕点铺开在巷口,南知意原本站在巷子口旁边,里头的人要是不注意又冲的急,拐弯时撞到她倒是真有几分可能。就是撞的这么用力,很要废几番功夫。
“你撞我做什么?”南知意问道。她揉了揉左手手腕,颇觉有几分酸痛。
妇人提高了音调,“不是说了没注意到吗,我还有事呢,你别耽搁我。”说着,她拧少女耳朵拧的更加用力。
少女吃了疼,伸手去捂耳朵,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快要哭出来的征兆。
阿江怒道:“哪来的泼妇!分明是你撞了人,怎的还这个态度?被你抓着的这人又是谁?”
一旁的店家解释道:“她就住这巷子里,这是她家丫头。他们家是这个月从外地新搬来的,不太懂规矩。”这算是为那妇人开脱了。
周围站了几个瞧热闹的百姓,有认出南知意的便劝那妇人,“你好好跟郡君说话,自然不会怪罪你,你撞了人怎么不知廉耻起来?”
“清河郡君是不知道。”妇人开始诉苦,“我家中都要揭不开锅了,正要带着这丫头去养她弟弟呢,才走得急了些,冲撞了清河郡君,是老妇的过错。”
店家嫌恶的看着她,“我前几日都看到你家男人偷偷买了羊肉,竟还意思说自己揭不开锅。”知道是郡君就换了副嘴脸,就算是邻居他都看不下去。
南知意打断两人的争执,“新来的?哪来的啊?”这边的人大多直接称呼她郡君,不带封号,毕竟这偌大的顺天府,只有她一位郡君,她这连带封号一起喊,确实像个新来的。
不过她一个新来的,怎么会这么快知道她的确切封号,看她也不像是识文断字的样子,难道她已经这么有名气了?南知意陷入了沉思。
“我们家是应天府溧水人。”妇人躬身回道。
南知意轻笑一声,“这不巧了吗?你说几句溧水话我听听。”怎么她今天不停地碰到应天府的人?
妇人想了想,说了几句,又问道:“可以了吗。”怎么清河郡君跟传闻中不太一样,她是听漏了什么吗,她手指蜷缩,有些紧张。
南知意转身看向身侧,“你们溧水话是这么说的?”
几名同伴因担心,已经下马聚到了南知意身侧来,她刚才问的就是朱云裳,她是正宗的溧水人。
朱云裳想了想,“是这么说话,就是听起来有些奇怪。”她又问道:“你家住在溧水哪里?”
妇人说了具体的地名,却令朱云裳眉头更加紧皱,她在南知意耳边小声道:“她说的地方离我家很近,我小时常常在外面玩,在我离开溧水前没见过这家人。”
“清河郡君,我可以走了吗?还有急事呢。”妇人满是横肉的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问道。
南知意指指碎成几瓣、凌乱散落在地上的玉镯,冷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明明是把她东西弄坏了,竟还在这避重就轻,妄图蒙混过关!
店家骂道:“什么急事!你不是收了城东李家的钱,要把这丫头卖过去做丫鬟?这会是去送人吧!”
南知意挑眉道:“还有这回事?”
妇人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骂那店家道:“我家闺女跟你有什么关系!”
恰在此时,店家已经重新做好了一份桃花糕,奉给南知意,“郡君别跟他一般见识,先消消火。”
南知意打量了店家几眼,笑了笑,示意阿江上去付钱。
店家如何愿意收,急忙推拒起来。他刚才听路人说这是郡君时,便暗自欣喜,暗忖郡君来他店里买了东西,又待了这许久,他的生意会不会变得更好?
同店家说话的空档,南知意瞥了妇人一眼,思忖着那城东李家又是哪一户。陛下才下了禁止以良为贱的诏令,当今手段铁血,他刚下的诏令,近段时间肯定没几个人敢违背。顺天府如今又是北直隶,李家胆子倒是不小,敢在天子脚下公然犯法。
妇人见那边又聊上了,完全无视了她,心中暗暗叫苦。这可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的事,怎么这清河郡君跟传闻中大不相同?不是说她最爱打抱不平、助人为乐吗?她都在她面前这样虐待这丫头,甚至要把她卖做奴婢,她一点反应都没?
“你已经卖了?”南知意问那妇人。
妇人点点头,“这是自然,我家中这么穷,当然要把这丫头卖了才能活。”她神情极其跋扈,让人看了就想揍她一顿。
南知意冷笑道:“刚才店家说看到你们家买羊肉吃,还穷?谁知是什么贼人在这隐姓埋名,否则为何谎话连篇,都去衙门走一圈再说!”
仆役们上前捉住那两人,一同往衙门而去。同伴们也不放心她独自去,急忙跟上。
不远处,雍淮骑在骏马上,将那边的争执过程尽收眼底,微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等南知意走远后,方才策马离去。
身后侍从面面相觑,殿下可不像是会对这种事感兴趣的人,居然停在这看了这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定不来点评论吗hhhhh
南知意: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雍淮:今天发现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第4章
雍淮一路策马回宫,他的仆从匆忙吩咐人准备热水供他洗漱。
这边的皇宫早已建好,有部分官员也迁了来,只是皇帝还未过来,这一年来都只有他在住。他只住东宫,整座皇宫除了外朝官署,便没多少人,显得了无生气。
雍淮洗过澡后,坐在窗下翻阅公文。任曲领着一列手捧锦盒的侍从进来,“殿下,陛下送了赏赐过来,请殿下过目。”
打开的锦匣中珠光宝气晃动,无一不是当世珍宝。雍淮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瞧了两眼便兴致缺缺,目光扫过一个羊脂玉兔时,顿了顿。
羊脂玉触手温润,华美明艳;玉兔雕工精细生动,小巧可爱。他蓦地想起那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也如这羊脂玉兔一般,既娇气又可爱。
“选些东西送到蓟北王府。”他特意将那玉兔挑出来,“这个也一并送过去。”雍淮听闻她在蓟北王府极为受宠,这玉兔应该会到她手中吧?雍淮下意识的想着。
任曲低头应是,泡好茶水后领着宫人一并退下,殿下不喜读书办公时有人在旁碍眼。
雍淮拆开一封信,想着南弘今日给自己的回话,不由笑骂道:“这老狐狸!”他祖父生性多疑,能从他祖父手中全身而退、甚至得封郡王之人,要么是真单纯无暇,要么就是聪明到了极致。
很显然,南弘是后者。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行事圆滑又不落人口舌,认识的几乎就没人说他不好。
雍淮看着信上的文字,眼底晦暗一片。他想明哲保身是好事,起码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只是——
这可不是他想推脱就能够完全置身事外!
处理完公文,雍淮突然想起了他让人选礼物送去蓟北王府的事,便招来内侍询问进展。
任曲又带人捧着盒子入内,顺带给他呈上了礼单子。礼单上布帛为多,甚至有十数匹妆花缎、妆花纱等物,又有许多翡翠首饰,显然大多都是适合蓟北王妃的东西。
雍淮不发一言,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那堆东西。
太子神情不对,任曲暗叫不好,也不知这礼物究竟是哪里让太子不满,总不会是过于重吧?只是太子没发话,他也不敢出声询问,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额头冷汗直冒。
雍淮让任曲从博古架上把装库房册子的木盒取下,细细翻看起来,而后点了十来种东西,“把这几样加进去。”
任曲这才送了一口气,却没有别的想法。这些一看名字就是适合小姑娘家的,东宫既无妃嫔侍妾,更没有子女,宫里也没有公主,殿下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往常得了要么是扔给陛下,要么是随便塞到库房,今日想必也是想处理掉这些东西。
蓟北王府似乎正好有个小姑娘?任曲摸了摸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想起了自己从来顺天府起,便一直听到关于那位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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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知意将人送到衙门时,惊动了过来巡查的顺天府尹,他见是清河郡君送来的人,隐隐有些什么预感,总觉得是个机会,当即亲手接过此事,保证会好好审查。得了满意的答案,南知意道:“那我先回去了。还未出结果前,可不要虐待拷打她们。”
顺天府尹神色肃然,“郡君放心,我自然不会行拷打之事。”
南知意当然信任他,“知道府君行事,我不过是多嘴叮嘱一句而已。”
天下府尹皆为正四品,唯有顺天府、应天府二府府尹为正三品。南知意是从二品郡君,按理说南知意还高他半阶,但他年纪不小,南知意也当他半个长辈看待,言谈称呼间极是客气。
在衙门交代完了事,天色渐渐暗下来,隐隐有入夜的趋势。这几个都是这头土皇帝家的儿孙,顺天府尹当然不放心她们一群小女孩这么晚回去,派了人手护送。
等南知意到家,府里各处已经掌上了灯,她一路直奔正院而去。
正院中烛火通明,韦王妃正同晚辈说笑,听到外面的动静,笑道:“定是那个鬼丫头,竟然这么晚才回来。”
“阿婆!”南知意飞奔进正房,上前给韦王妃行礼,虽是少年人的身姿,脊背却尤为挺拔。
韦王妃本有满腹教导,却在见到南知意那风尘仆仆的面庞时消散无踪,暖声道:“去给你叔母见完礼,洗个脸就该开饭了。”
南知意依言上前给赵夫人、娄夫人二位叔母行礼。而后两个比她略小些的躬身唤道:“长姐。”
婢女用铜盆端了温温的水来给南知意净面,赵夫人在旁关切道:“阿绡,婶婶让你带的礼,可给阿圆送到了?”她是赵圆的嫡亲姑母。
“送到了。”南知意洗去脸上薄薄一层的灰尘,仰头笑道:“她很喜欢呢。”
说话间,饭食已经端了上来,南知意坐在韦王妃身旁的小案几上,乖乖的用着自己桌案上的食物。韦王妃没有让儿媳伺候用饭的习惯,屋内气氛和谐融洽。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韦王妃殷切问道,南知意出门前是说好了申时前回来的。
南知意将路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引得众人大惊。
“阿绡下次出门可要多带些护卫婢子,莫给人冲撞了。”娄夫人说道。她也有女儿,南知意要是在外面有危险,哪怕不是她的错也会对女子名声有损,肯定会影响到她的女儿。
韦王妃也道:“是该如此。”
见南知意一直在吃水盆羊肉,韦王妃叮咛道:“绡儿,你别总是吃这么热气的东西,好歹喝点汤吧。”说着示意身侧仆妇给她舀了小半碗玉带羹。
南知意不敢违抗,整个都喝完了。山笋鲜美,莼菜爽滑,那股鲜甜的滋味直钻入喉间。
娄夫人笑道:“像阿绡这样什么都吃最好了,歌儿这孩子就挑食的很,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
韦王妃淡淡道:“她爱吃什么你就多做些她爱吃的,府上只绡绡跟她两个女孩,你跟老三就她一个女儿,还怕养不起?”
娄夫人同丈夫南寺生有二男一女,南歌是她的幼女。
用过晚膳,众人又坐在房内陪韦王妃说笑,看着南知意已经开始打呵欠,韦王妃搂着她说:“绡儿困了?早些去睡,明日你阿兄他们要从书院回来,你要不要出去迎他们?”
“好。”南知意确实有些困了,想要回去洗澡睡觉。再一想到明天兄长他们要回来,更有些兴奋,也不知道上次托大哥帮忙找的书找到了没有。
南知意的鹤鸣院就在正院旁边,蓟北郡王长子南垣与夫人杭榛二人常年在外,一年才回一次,她是蓟北王夫妇养大的。小时被韦王妃带在身边睡,连南弘都要退一射之地。等她满了五岁,韦王妃便命人在正院旁修了个小院,让她过去住,她也是府中这一辈唯一一个从小就有自己院子的人。
等出了正院,南知意听到身后有人小声唤了一句“姐姐。”
“什么事?”南知意挑眉望向身后。在外时不觉得,现在回了家里她只觉得身上因骑马染了不少灰尘,只想尽快洗澡。
南歌绞着手指踯躅半晌,问道:“阿姊,你今日把那人送去衙门,没什么事吧?”
她说话时声音小,气又弱,南知意恨不得凑到她嘴边听她说话,“没什么大事,府尹已经接手了,想必很快就能出结果。”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南歌,“你胆子能不能大一点?”有这么个胆小的妹妹,简直是有辱她的名声!
南歌支吾道:“我、我......”
南知意叹了一声,也知道她多年形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南寺是庶出,还是滥妾生的,韦王妃素来不喜欢三房,作为她养大的孙女,南知意同三房自然不算亲近,顶多是关系尚可。
“喏,给你的。”南知意从侍女手中拿过桃花糕,递给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