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话!说的多贴心!南弘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暗道太子可比他爹有人性多了,忙起身告辞,“南弘先告退了。”
出了崇政殿,南弘浑身一轻,刚才在殿内坐的他身上酸痛,现在连骨头都松快许多,看庭院里种着的墨兰都似乎能闻到那股幽香。
定了定心神,抬步往宫外走去,却见远处行来一个略感熟悉的紫衣身影,他略微眯起眼睛看向来人,冷笑一声后,迎了上去,“于太子少师近来身体可好?”
于方定老远就瞧见了南弘,正想要避开他,怎料这老不死的还直接凑上来了,尴尬笑了两声,叉手行礼道:“托蓟北王的福,一切都好。”
南弘点点头,“是啊,不过我也托了你的福,最近过的不太好。”最近韦王妃几人没事就要在家骂两句于家和郑家,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于方定刚挂上的那抹笑顿时僵在脸上,他从未见过这样直接的人!暗骂了一句老不死的后,赔笑道:“是我对不起蓟北王,还请蓟北王勿怪。”
南弘莫名其妙,“你都对不起我了,我为什么还不能怪罪?”这人讲话就是麻烦,让人火气上涌,忍不住想要揍他一顿泄愤。
“殿下还召我有事,就先不陪蓟北王闲话了。”于方定脚底动了动,又行了一礼后,施施然离去。
南弘振了振袖子,继续往前行去,他感觉极为敏锐,立马就发现一道视线黏在他身上片刻,趁着转弯时用余光扫了眼,发现于方定正好别开头。
这人简直就是有毛病,难道是看他最近出入东宫略频繁了些,怕他抢了他太子之师的地位不成?
除去夭折的儿子,太|祖共有十六子,惠愍太子英年早逝后,太|祖并未另立太子,而是立了惠愍太子的嫡长子为皇太孙。若是在普通人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嫡长子、嫡长孙的继承顺序本就排在所有人之前。
太|祖自己是泥腿子出身,他儿子多半也是当年打仗时生的,没怎么教过,几乎就是跟他差不多的泥腿子,哪管什么宗法不宗法的,这就不服气了。我是你儿子,他是你孙子,凭什么不立我立他?当年太|祖手腕铁血,诸子们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兢兢业业做个亲王镇边。
然而太|祖去的早,没能扶植好孙子,也没给他选好佐臣。到了天初帝继位,他年纪轻,压不住这些如狼似虎的叔叔们,又想仿景帝削藩,搞推恩。他一堆叔叔们哪个不是人精,当即就乱了。最初他也担心,但是在重臣的劝阻下,以为他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最多不过七国之乱而已,七国之乱不是不是被平定了吗?于是天初帝并未重视。
当今冷眼旁观许久,等兄弟侄子们都争得差不多了,才正式起兵,一举夺得天下。
于方定在当今还是秦王时就跟着了,更是天初之变功臣,被派给太子为辅臣,本就非同一般,南弘傻了才跟他攀比。他是开国功勋,却不过是面上比这些人多受几分尊敬,内里肯定比不上这些参与天初之变的人得天子亲近。
“殿下,臣听说神机营的事差不多处理完了。”于方定进了崇政殿后,便急匆匆问道。他是东宫官,又非三师,需对太子称臣。
雍淮放下文书,“于师傅来了。”他让宫侍将文书递给于方定。
于方定看完后,蹙起眉头,“殿下,这韩为的事,要不要先问问陛下如何处置?”
雍淮淡声道:“我已经派人通知父亲了。”
于方定有些急,“臣的意思是,先将他的事呈给陛下,听陛下如何决断,再行处置。”他作为太子辅臣,最怕太子同皇帝生出嫌隙,不管太子有没有事,反正他们是逃不了的。
“韩为何德何能,需要皇帝亲自提审?”雍淮抬眸看向于方定,“我不太懂于师傅的意思。”
第19章
于方定道:“韩为是八议之人!”再怎么说韩为也是韩贤妃的哥哥,陛下如今正宠着韩贤妃,枕边风这玩意最是厉害。他不好直说,便迂回说韩为在八议之中,八议之人不入刑讯系统,必须呈交皇帝处置。
雍淮挑眉道:“于师傅说说,他议什么?”
于方定脱口而出:“他是议亲之人!”
“我怎么不知我父母有这门亲戚了?”雍淮低头饮了一口茶水,声线温润。
议亲之人必须是皇帝、皇后、太后等人特定关系内的亲戚,韩为可不在这之内。
于方定说完这两个字后,心里就是一咯噔,暗骂自己糊涂,为了暂时保一个韩为,怎的没喝酒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韩贤妃不过一个妃妾,她的亲戚怎能担得上议亲之名?
雍淮缓声道:“既然韩为并非八议之人,为何不可下刑部审讯?若是父亲不同意,自然会让我把他提到南京去,或是先下狱,等父亲来后再另行处置。”他爹要是知道韩为干的事,只怕恨不得立马把他凌迟了吧?
于方定自知改不了他的决定,只得不再管这件事,转而问道:“前两日工部尚书上书乞骸骨,殿下可有合适的人选?”皇帝不在顺天期间,顺天府一应大小事务皆由太子统率,无需报备皇帝后再决定,做下决议后再呈给皇帝就行了。
“尚未,我心中也没什么合适人选,父亲马上要来了,交给他决定也未尝不可。”雍淮靠在椅背上,直视于方定。
他的目光太具有穿透力,仿佛能直视人的心魂,于方定心尖颤了颤,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不由感慨太子可谓是长成了,他从前何曾觉得太子如此气势逼人过?
于方定叹了一声,起身道:“臣且告退。”
雍淮点点头,示意他自便。
于方定离去后,任曲上前给雍淮添置茶水,小声道:“殿下,方才于师傅同蓟北王在外面遇见,两人之间似乎不太和睦。”他俩那脸色、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傻子都听得出来两人有过节。
雍淮执笔的手顿了顿,“去查查怎么回事。”若是他父祖他们,不需另外再查就能知道两人为何不睦,只是雍淮对于臣子间的故事没他父祖那么感兴趣,知道的多是官场间争斗的事。他跟于方定不同,知晓南弘如今对仕途已经没什么追求,那两人之间定是一些私事。
任曲领命而去,在殿外吩咐侍卫去探查两人私底下发生过什么。
铜雀香炉散发出袅袅白烟,仿若雾气从湖面蒸腾而起,一旁的物件也在烟气的袅绕下若隐若现。
处理了一天的朝政,雍淮倍感疲惫,放下公文后闭上眼,捏了捏眉心,心中盘算着明日要去骑马松松筋骨才好,成日在宫中待着,人都快没精神了。
休憩了一刻钟后,雍淮将一堆公文往旁边推了推,从桌案一角取出几本书出来,津津有味的看起来。他看得速度极快,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看完了一本书。他似是对书的内容有所不解,又或是觉得这书太过深奥,需要他细细品味,竟是将这本书从头又看了一遍,甚至还提笔在上面做了许多批注。
任曲不敢进去打扰太子处理政务,在外面候了许久,估摸着时辰才进去道:“殿下,晚膳已经好了,殿下可要传?”
经他一提醒,雍淮下意识点点头,“好,我过一刻钟后去用。”而后竟是又低头看书。
任曲悄无声息的侍立在一旁,感觉这书略微有点眼熟,似乎是殿下前几日让李文从外面给他买回来的,李文是太子的亲卫首领,他是阉人不好随意出宫,故而许多宫外的事物都是李文替太子做。书拿回来的时候还用布包着,太子时常随身携带,他倒是没机会近距离看过。
见太子看的这般入迷,任曲猜测莫不是哪位大儒名士所著,极为稀罕高深之书。
一刻钟后,雍淮起身往殿外走去,除非同臣子一同进食,他一向在丽正殿用餐。
任曲急忙上前给他收拾书案,却见那几本书的封皮上赫然是:《顺天府流行早知道》、《如何同小娘子聊天》、《熙绍十三年春季流行趋势》、《同小姑娘说话需注意什么》。
第20章
随着夏日临近,顺天府的燥热感愈来愈强烈,在院中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无精打采的鸟鸣,听着有些像布谷的声音。
“一娘,你就穿这件袄子吧,你瞧瞧这上头的暗纹多精致。”阿晋手中拿着一件涧石蓝松竹花罗短袄,正卖力的推销着。
南知意撇撇嘴,“热死了,我才不要,要穿你自己穿,我要穿那件衫子。”
阿晋唬了一跳,她哪敢穿?,小意哄劝道:“等会王妃又要觉得你穿得少啦,冰镇果子就没有了。”
韦王妃虽宠南知意,却轻易不许她吃冷食,衣服也要穿得厚厚的。她越是不许,南知意便越觉得吃冰镇的东西、穿轻薄的衣衫舒服。
比起热来,南知意这会更怕吃不到冰镇后的果子,凉快可以待会再凉快,可果子吃了就没了,便急匆匆将那件短袄换上,一蹦一跳的冲向正院。
阿晋见她穿好了,不由松了口气,今日总算又哄好了小祖宗,不然王妃怪罪下来,她可担当不起。
南知意冲到正院时,韦王妃正在同赵夫人说话,两人声音压得低,在房外竟然听不清两人说的什么。
门口的婢女见她来了,行礼后打起水晶帘子让她进去,小声道:“一娘,里头有刚冰好的枇杷汁,你快去用。”
南知意眼睛一亮,笑嘻嘻的走了进去,“大母,你看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她冲进来就转了个圈,环佩声叮叮当当的响起。
韦王妃慈爱的看着她,“好看,我们绡绡穿什么都好看。”
“我说的是衣服好不好看,大母总是答非所问!”南知意不太高兴的撅起嘴,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等着小丫鬟给她端果汁来。
不一会儿,一小杯枇杷汁就呈到了南知意面前,淡黄色的液体盛在碧玉杯中,随着南知意的手轻轻摇晃。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舒爽。
韦王妃见她舒坦了,又问道:“阿绡,你这几日,有没有去瞧过朱家二娘?”
南知意顿住饮枇杷汁的手,一脸莫名的看着韦王妃,祖母不是一向对自己跟云裳玩不太赞成吗?韦王妃并非不喜欢朱云裳,只是觉得她同南知意实在不是一个类型的,故而不太赞同两人经常一起玩,倒也没插手管过这事。
“没有呢,她病了呀,我们给她下帖子说要去瞧,都被她们家回了,不过她家说她病得不重,修养段时间就好了。”
韦王妃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可怜孩子,跟你三哥一样可怜。”
南知意大惊失色,急道:“三哥也病了么?”她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连好久才能喝到一次的冰冰的果汁,她都觉得不香了。
韦王妃瞪了她一眼,“怎么说话呢,你三哥好好的。就是卫大郎可能要同朱大娘定亲了。”
“没病就好。”南知意抚了抚胸口,她悚然一惊,“谁谁谁要跟谁谁谁定亲了?”她怎么有点绕不过来了?卫大郎是谁?朱大娘又是谁?
韦王妃说:“卫大郎你不认识了?”
南知意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卫大郎是谁,似乎是朱云裳舅家表兄?她母亲卫宜人的嫡亲侄子?
“朱大娘?她不是早就嫁人了吗?”朱家共有八个女儿,朱大娘与朱二娘同父,却是庶出,去年就已经嫁人,上次见面时就已经大着肚子,这段时间恐怕都要生了,她怎么又要嫁人?莫非是上次嫁的那个不满意?
韦王妃没想到她压根不知道这回事,解释道:“是另一个,他们家原先的那个从此就定下叫朱一娘了,大娘这个称呼给了另一个用。这个是从前朱侍读学士外放时有的,前几个月刚接回来认下了,外面还不大知道。”朱侍读学士就是朱云裳的父亲,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
朱大娘现在行一,实际上比真正行一的朱一娘要小两岁,比朱云裳又要大一岁,已经十四岁了。而她之所以能行一是因为以前一直养在外面,最近刚刚认下了,但府中小姑娘实在是太多,不好叫她们因她一个曾经的外室女挪动叫了许久的排行,否则家里排行都要乱了套了,故而将她直接塞在前面跟朱一娘同排行,一个用大、一个用一以作区分。
一般来讲,家中排行最长的孩子用一娘和大娘称呼皆可,朱家此举便是图方便,将一和大两个称呼分开用了。
南知意感觉自己的小脑袋要不够用了,“可是他不是早就同云裳姐姐定亲了吗?这是冒婚吧,卫家人能同意?”
两家定下婚约时,双方的性别、排行、嫡庶等各种情况都要写在婚书上,若是一方冒充,主婚人则要受到惩处。诚然不告不究,只是就卫家那个眼高于顶的样子,从前连朱大娘这个年岁相当庶长女都看不上,怎么可能让自家嫡长子娶个刚认回来的庶女。
“好了,别管那么多,你得空去看看她就行。”韦王妃显然是不愿多说。
南知意满腹狐疑,“我知道了,只是最近大家也都去不成朱家。”她见祖母似乎有话要同叔母说,便乖巧道:“祖母,二叔母,我想去门口荡秋千。”
韦王妃看着南知意离去的方向发了会子呆,忽道:“阿赵,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有缘分啊。”
赵夫人抽了抽嘴角,“是、是有一点。”
“阿元写了信给我,让我看着她点,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她跟三郎有缘分。”韦王妃若有所思。
她虽不是太赞成南知意同朱云裳来往,自己却同朱云裳祖母元夫人关系不错。韦王妃出身并不好,但是她也没吃过多少苦日子,平谷侯发达的早,她从记事以来就是被人捧着长大的。然而平谷侯夫妇是第一次养孩子,只知道宠,宠的要什么给什么,却没有请名师傅母教导过,这使得韦王妃许多东西都不大懂,同那些名门出身的贵妇们无话可说。而元夫人出身小户,对文墨不怎么精通,性子却爽朗,正合了韦王妃口味。
这段时间朱尚书同元夫人在老家,听闻了孙女的事心里着急,却没那么快能赶回来。她心知自己大儿子是个唯利是图的,大儿媳又无甚主见,怕这二人乱来让她孙女受了委屈,便托韦王妃帮着照看一二。
赵夫人已经习惯了婆母一天一个想法,前天她还跟自己说圆儿不错,鼓动她去提亲呢,怎么今日又变成朱家二娘好了。
韦王妃也只是随口一提,她又感慨道:“先前我还在想,郑四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知廉耻,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啊,她干出来那点事都不算什么了。”
赵夫人又抽了抽嘴角,弱弱道:“母亲,人外有人不是这么......”
韦王妃没给她说完的机会,接着说:“竟然肚子都大了!真不知道朱侍读学士怎么教女儿的。朱一娘也是个惨的,跟朱大同一个排行,要有不知情的指不定还以为是她干的呢,平白被连累了名声。”
“可能是她生母养大的吧。”赵夫人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朱大娘从小跟着她外室生母生活,想是没怎么受过教育的。
韦王妃点点头,“你说的是,我可得让阿绡离她远点,别被带坏了。”
赵夫人说:“阿绡那么懂事,哪会跟她玩。”
这话说到了韦王妃心坎里去,她眉心舒展,“那倒也是,晚上炖点小羊排,给三郎补补身子。这孩子可怜见的,还被那两个打了一顿。”她不禁有些埋怨南弘和南圭,“下手也没个轻重,要是打坏了可怎么办。”
赵夫人也气他们下手这么重,可是这是她丈夫和家翁一起下的令,她敢怪丈夫,却不敢怪家翁,只道:“也是他太冲动了,这脾气也要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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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知意本打算去后院那架秋千上玩,却看到池子边上的李花开了不少,忙凑过去看了起来。
她踮起脚尖,正准备折一枝别在发间,却忽然听到身侧传来脚步声。一回头,发现是南何维缓步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