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没有分寸,按照以往的经验,十几瓶红酒仍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可能是太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场合,酒量才有所退步。
他也很久没有体验到“醉”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疲惫的钝感如沼泽一般使他深陷其中,连动一动麻木的手指,都像是需要历经千百万光年的反射弧,但是脑细胞又活跃至极,一秒钟内的思维似乎可以跨越世纪和时空。
殷沁记得,他十几岁时,就在酒桌上陪人喝酒了。他跟着许多剧组跑了无数龙套,终于有一天结识到了一位制片人。制作人对他的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酒桌上,他指着五瓶白酒对殷沁说,只要殷沁陪他喝完这五瓶白的,就能给他一个三线配角。
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他的酒量并不好,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倒。一旦倒了,不仅会与机会失之交臂,还会暴露自己的弱点,让别人有机可趁。第一次酒桌上的较量,十几岁的少年强撑着,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挺到最后。制片人本想灌倒他,却不想自己先倒了。殷沁抬着他的手,在合同上印上了制片公司的公章,然后揣着合同兴奋地一路小跑回家,一直跑到家门口才支撑不住倒下。
混影视圈的,少不了应酬。之后,他的酒量也越开发越好,谁都不能在酒桌上占了他便宜,但殷沁心里是讨厌这种酒桌文化的。现在换了人生,他本不想暴露这项并不能算作优点的技能,可是看到东启明为难池影,他还是当了出头鸟。
算了,大概自己本质上还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吧。这样想着,殷沁却很清楚,如果今天东启明为难的不是池影,无论换成谁,哪怕是赵欢欢或是褚正,他应该都会选择独善其身。
“叮咚——”门铃清脆,划破冬夜的寂静。
大概是隋清来送解酒药。休息片刻,殷沁身上的力气也回来了一些,他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眯起眼睛,抓着浴缸边缘缓缓站起来,又一路扶着墙,脚步踉跄地走过去开门。
房间里没开灯,他头昏脑胀地打开门,抬眼间,朦胧中见门口静立之人身姿笔挺,长发松散地低束于脑后,周身笼着一层走廊上的暖黄灯光,整个人冰冷的气场都变得温和又安静。
……池影?可是池影不是已经被他赶走了吗?殷沁怀疑自己看错了,歪着头,眯起眼,凝视好久。他知道自己酒劲上来,影响了神经和思维,也不敢出声。
要是把隋清或是其他人认成了池影,可不得被人笑死。
“你怎么……”池影怔住了。他是来确认这个房间里是否有被装了针孔摄像头的,结果意外撞见殷沁醉酒后的模样。
眼前的人斜倚门扉站着,微抬下巴,眼神斜睁。他微张嫣红的唇,在晕染满脸颊的酡红和眼中波光的映衬下,连吐出的气息都炙热而暧昧。他出了好多汗,前发湿湿地黏在额头上,凌乱又乖巧。白色衬衫只在小腹处松松地扣了一粒纽扣,露出一边精致笔直的锁骨和直角肩。他光着脚,小巧的脚掌踩在暗红的地毯上,皮肤白得像雪。
这不像是池影认识里的殷沁。平时的殷沁,也会在舞台上色气满满,但那也是表演需要。无论他的舞蹈动作有多撩,他浮于表象的眼神之下总是覆着一层坚冰,让人无法透过这不可视的冰甲看到他内心想法。
可是现在看到的殷沁,卸去了他一身盔甲,露出的全是弱点,柔弱,让人心疼。
想到殷沁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池影就更觉心疼。
“你醉了。”池影闷着声。
思维和五感都有些迟钝,对方的声音像是被闷在密闭容器里,在殷沁的脑海里嗡嗡作响。他还是分不清眼前的池影到底是真人还是幻象,殷沁迟缓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想了半天,也闷闷地憋出一个“嗯”字。
池影:“……”一般人喝醉了都会竭力否认,他反而还挺老实。平时只是装作顺从,现在的样子倒是真老实,很乖的样子。
也不知道十五分钟前努力装作清醒,又用刺耳的话赶走他的人是谁。
“我可以进来吗。”他一边说着一边侧着身体走进房间,怕说想来照顾殷沁会驳了殷沁的自尊,池影只说了针孔摄像头的事,“我的房间被人装了针孔摄像头,大概是冲你来的。我来确认下你的房间有没有。”
他的话里信息量有点大。思维被酒精蒙蔽,殷沁把这翻话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四五遍,也没回过味儿。倒是池影侧身经过他时,他又闻到了下午在电梯里池影将他按在怀里时的那阵淡香。像是雪后的湖面,冰冷又清冽,让他翻滚的湿热感也平静许多。
“是池影啊……”殷沁终于反应过来。好像他不应该让池影看到他软弱的样子,但人都进来了,他也没办法。
池影来干嘛啊……真是的,英雄都当了,就让他英勇到底嘛,干嘛还来拆穿他,能不能给他留点面子。殷沁委屈地扁扁嘴,他转过身,松了门把手。
“咔嗒——”房门自动关上。
酒精真不是个好东西,连他引以为毫的平衡感都减弱了。殷沁一转身,左脚就踩到了右脚脚背。
“唔—”他一下失了衡,往边上一倒,差点就跪倒在地,幸好池影及时转过身搀住他的胳膊和细腰。
一身的酒气像是藤蔓,立刻攀绕住了池影,他轻蹙眉心:“去床上躺着。”绝对没有下回,他绝不会再让殷沁挡在他前面。
“不,我想泡澡……”
他的声音闷闷的,尾音拖长,带着甜腻的鼻音,颇有些撒娇的味道,听得池影心头一跳。
房间里没开灯,一关上门,隔绝了外面走廊的灯光,房间里就一片黑乎乎的,只有浴室里的光通过玻璃的门扉渗出来。浴室里大概正放着热水,寂静的房间里流淌着哗哗的水声。
“去躺着,等下再去。”
殷沁现在醉得有些厉害,怕他泡晕了,池影坚持让他去床上先躺着缓一缓。
身上出了好多汗,一层又一层的,殷沁觉得不舒服。池影不让他去洗澡,他不乐意了,哼哼唧唧的磨着,但现在他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轻而易举地就被池影连抱带拽地拖到床边,只能服软倒在床上。
“你怎么一点都不严谨啊。等下是多久,五分钟?”他拉住池影的衣衫,认真地看着他。
“嗯,五分钟。我叫你。”
池影伸出手,揉了揉殷沁被汗浸得湿哒哒的头发,殷沁这才放心地松开手,听话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