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应天今天已经二十四,比沈柏长了整整十岁,却不由自主的相信眼前这个少年郎有能决定他生死的能力。
干裂的唇嗫嚅了两下,楚应天哑然失声,沈柏反握住他的手,将匕首放进他手里:“江州州府一家恶贯满盈,我家少爷自有办法让他们自食恶果,从这一刻起,请楚先生为了我家少爷好好活下去,这把匕首算是我赠给先生的礼物,希望日后先生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都要努力活下去。”
那匕首沈柏一直随身带着,上面残留着余温,将楚应天鲜血淋漓的心脏一点点熨平。
沉默半晌,楚应天握紧那把匕首,撑着身子想给沈柏磕头,被沈柏扶住,轻声提醒:“先生不必跪我,救你的人是我家少爷。”
楚应天身体微僵,而后缓缓起身,走进祠堂朝赵彻跪下,郑重的说:“谢少爷为我的妻儿报仇,从今以后,我楚应天的命是少爷的,愿为少爷赴汤蹈火!”
楚应天身上的伤不轻,磕完头又晕死过去,周珏把他拖到旁边,一反常态没再跟沈柏呛声,站在祠堂门口,若有所思的看着沈柏。
沈柏由着他看着,坐回刚刚的位置靠着柱子继续养神。
第二天天没亮死士又送来早膳,里面是热腾腾的熬得香浓的豆浆,竟是一滴也没洒出来。
赵彻和周珏都饿了,一人喝了一碗吃了两个包子,沈柏把楚应天叫醒,喂他喝了一碗豆浆,快到中午的时候,二三十个穿甲衣的士兵涌入祠堂,自发的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江柔穿着一身长衫,用玉冠束了发乔装成男子走来。
沈柏笑盈盈的看着江柔:“江小姐这是做什么?”
江柔眼神毒辣的看了一眼阿晚的尸体,瞪着沈柏说:“那个贱人弄瞎了我哥一只眼睛,还断了我哥的命根,绝了我们江家的香火,我自然是来送你们上西天的!”
沈柏一点也不慌,挑眉问:“这是江大人的意思?”
江柔说:“自然!”
沈柏又问:“我看这些人不像是州府的护卫,应该是常年驻守谌州的兵马,江小姐虽是州府前进,手里若是没有江大人的调令应该也使唤不了他们吧?”
沈柏问到点子上,江柔越发的趾高气昂,轻蔑道:“谌州校尉和我爹是八拜之交的兄弟,我们两家是世交,就算没有调令又如何?别说这点人,就是谌州所有兵马都要听我号令!”
沈柏咧唇笑起,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啊。”
一个州府的大小姐,可以毫无凭证,直接号令一州数万兵马,听起来真是比禁卫军统领还要厉害呢!
沈柏的语气很是敷衍,江柔说完才觉得不大对劲,秀眉紧蹙,恼恨道:“我警告你别玩什么花样,小心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柏脸上笑意微敛,眸底迸出冷意:“是吗?”
话音落下,沈柏出其不意的攻向江柔,江柔吓得后退两步,旁边的人想阻拦沈柏,被周珏提剑拦下,江柔直接被沈柏扣住脖子。
沈柏用力一拽,将江柔拽入自己怀中圈住,其他人想动,周珏把剑横在面前,护着沈柏退进祠堂,厉声威胁:“别乱动,再动就杀了你们小姐!”
沈柏力道不小,江柔呼吸受阻,轻咳两声,尖声叫起:“混蛋,你干什么,还不快放开本小姐,你知不知道我姨父是什么人?”
沈柏立刻接话:“我的确不知,江小姐不如好好与我说说。”
“我姨父是……”
江柔说到一半猛地停下,眼底飞快的闪过惊惶,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
啧啧,看来这位姨父挺聪明的,还知道要封口。
沈柏也不急在这一时逼供,凑到江柔耳边低声道:“江小姐如今小命都在我手上,就算你姨父是武宗帝转世,恐怕也救不了你吧?”
沈柏语气邪肆,江柔顿觉后背发凉,冷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沈柏舔了舔唇,把江柔押到赵彻面前跪下。
地砖冷硬,膝盖磕在地上很痛,江柔哪受过这样的罪,痛得惨叫一声掉下泪来,却还是不肯低头,狠辣的叫嚣:“你们给本小姐等着,本小姐一定要把你们剁了喂狗!”
沈柏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啊呀呀,州府千金放话要把一国储君剁了喂狗啊,唱戏的都不敢这么演吧。
一夜没睡,赵彻的容颜不见憔悴,只是周身的气息冷沉了许多,像经过一夜寒霜冷淬,从里到外都凝出了寒冰。
赵彻不屑去碰江柔,用鞋尖抬起江柔的下巴,细细打量她的脸。
她承袭了莫氏的容貌,吊梢眼细长上扬,很是尖刻,两颊有些许雀斑,这样的容貌对赵彻来说着实有碍观瞻。
江柔心性高傲,跪在地上被人用鞋尖抬起下巴实在屈辱,对上少年那双黑冷深幽的眸却一时忘了挣扎。
她自幼在谌州长大,可以肯定整个谌州城都找不出这样一个俊美的少年,被这样的少年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脸颊不自觉的发烫,到嘴边的谩骂也有些骂不出口。
看见江柔眼底浮起痴迷,赵彻憎恶的收回脚,冷矜的看着江柔问:“你方才说,你姨父是谁?”
江柔回过神来,继续挣扎,喘着气冷哼:“反正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你们若是识相就赶紧放了我!”
沈柏忍不住冷嗤:“整个昭陵,顶天的大人物是当今陛下,你姨父总不会是当今陛下吧?”
幸好江柔还没蠢笨到敢冒认皇亲国戚的地步,她扭头恨恨的瞪着沈柏:“我姨父虽然不是陛下,却是陛下最倚重信任的人。”
沈柏掀眸看向赵彻,陛下最倚重信任的人,莫不是位列三公?
这下可就好玩了。
这事往小了说,是举荐有误,未能认真核查被推举人的品性,差点为祸一方,往大了说,谌州紧邻瀚京,却举荐这么个人做谌州州府,还随便让人调用谌州的兵马,分明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这种事,赵彻自有判断,沈柏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道:“我们少爷留在这里是想为这位惨死的妇人鸣冤,江小姐拿你姨父威吓我们做什么?若江小姐能拿出证据证明江家是无辜的,我们自当向江大人赔礼道歉不是么?”
话音刚落,祠堂外面又涌来十好几人,走在最后的,是昨日那个户长,大夫给他包扎了伤口,休养一夜之后他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
江柔一看见他立刻高声呼救:“夫君快救我!”
那户长看见江柔被劫持,眼底闪过诧异,不过很快被阴毒的狠辣取代,他往后退了两步,沉声道:“大胆贼人竟然挟持州府千金,把他们全部拿下,就地处决!”
就地处决?
沈柏眼睛微眯,这人胆子倒是真够肥的!
沈柏把江柔拎起来挡在自己面前,冷喝:“谁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拧断她的脖子!”
沈柏说完用力,江柔吓得不轻,艰难道:“夫君,快让他们停下!”
那些士兵为难,一时不知该听谁的才好,户长拿出金色调令高高举着,重复刚刚的话:“给我全部拿下,就地处决!”
这意思是不会管江柔的死活了。
江柔没了用处,沈柏一掌把她劈晕丢到一边,抽出腰间的软剑和周珏一起挡在祠堂门口,低声对周珏说:“擒贼先擒王,我在这儿挡着,你把那个户长抓过来。”
周珏二话没说,足下运力,施展轻功朝户长杀去。
与此同时,一支由百名精兵押运的车队不疾不徐驶到谌州州府门口停下。
这些精兵个个穿着银制铠甲,腰间配着偃月大刀,骑着威风凛凛的大马,为首的两人,一个穿着银制鱼鳞铠甲,头盔上飘着红色绦穗,一个穿着暗金莲花铠甲,头盔上缀着黑色绦穗,两人骑在马上,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虹的气势铺染开来,叫人不自觉放缓呼吸,生怕一不小心便惹来杀身之祸。
门守惊得张大嘴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拔腿边往屋里跑边大声叫嚷:“大人,不好了,世子殿下到了!”
周德山眉心挤出皱褶,这门守怎么回事,世子殿下到了怎么就不好了?
顾恒舟掉转马头看向身后的人,沉声命令:“所有人先原地休整,没有本监的命令,不得擅自离队,不得惊扰城中百姓!”
所有人齐声高呼:“是!”
两人一起翻身下马,在州府大门口等了片刻没看见有人出来迎接,周德山眉头蹙得更紧,顾恒舟淡淡道:“进去看看。”
两人一起走进去,绕过长廊,和大步赶来的江浔山撞个正着。
江浔山神色匆忙,离着四五步的距离便急切出声:“不是说今日一早出发吗?这还没到午时,世子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说完又看向周德山,一脸疑惑,“周校尉此番也要与世子殿下同行吗?”
周德山摇头:“我只是送世子殿下一程,明日世子殿下离开,我便回瀚京。”
江浔山表示理解,毕竟顾恒舟才十八岁,还是第一次接受这么重要的任务,周德山送一程也是应该的。
江浔山不再追究顾恒舟他们为什么来得这么早,忙又道说:“马上就午时了,世子殿下和周校尉先委屈一点吃点家常便饭,晚上下官再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可好?”
顾恒舟直接绷着脸拒绝:“我们只在此歇一夜,明日一早就走,江大人不必准备什么。”
这怎么能行!
江浔山刚要劝,又听见顾恒舟说:“况且我们此行有一百人,江大人要准备应该也来不及。”
江浔山愣住,脱口而出:“世子殿下不住驿站?”
京里派人给沿途的地方官都送了通告文书,江浔山早早地让人把驿站腾出来,还准备了上好的草料准备喂马,这会儿顾恒舟的意思却像是要直接歇在州府里。
州府虽然不小,要睡一百精兵也不是什么易事,况且还要准备床板被子,筹备起来麻烦得很。
顾恒舟和周德山同时皱眉,周德山难以置信的问:“江大人难道没有提前做好准备?”
“……”
江浔山表情僵滞,他没接到消息说世子殿下要带着这一百精兵住进州府啊。
顾恒舟敏锐的察觉不对,今天凌晨,宫里突然来人宣旨让他即刻带兵出发,而且特意叮嘱让他带兵去州府府邸入住,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觉得这样也好,不用惊动太多京里的百姓来看热闹。
但这位江州州府的反应像是完全被蒙在鼓里,是有人大胆到假传圣旨,还是州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辛秘?
江浔山被顾恒舟犀锐的目光看得冷汗直流,正要改口先应下,一股黑烟从祠堂方向升腾起来,有小厮跑来,惊慌失措的大喊:“大人,不好了,姑爷跟他们打起来了!”
江浔山变了脸色,不等小厮跑近怒吼出声:“让他们打!成亲这么多年做事还不知轻重,我看他们要闹成什么样!”
江浔山是真的着急了,说完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小厮被吼得一愣,看见顾恒舟和周德山身上的铠甲发觉情势不对,连忙回答:“是,小的这就回去告诉姑爷小姐。”
小厮说完扭头就跑,江浔山止了咳,冲顾恒舟歉然的笑笑:“下官教女无方,让世子殿下和周校尉见笑了,家里不安生,不如下官先带二位去城里酒楼吃饭吧。”
黑烟越来越浓,隐隐有失控的趋势,周德山一直皱眉看着,听见江浔山这么说忍不住提醒:“江大人,那个方向好像是贵府的祠堂,我看这浓烟像是走水了,你真的不用去看看吗?”
江浔山眼角抽了抽,这个时候就是整个州府都被一把火烧了,他也不能说要去看看啊。
江浔山强装镇定:“周校尉记性真好,那确实是我江府的宗祠,不过……”
话没说完,顾恒舟冷声道:“眼下没什么急事,一起过去看看吧。”
顾恒舟冷眉冷眼,说要过去看看,提步就往失火的方向走,江浔山头上的冷汗流得更快,哎哎叫了两声,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顾恒舟森冷如刀的眸子钉住:“江大人如此支吾推诿,可是府上有什么不能让我和周校尉看的秘密?”
江浔山差点闪了舌头,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下官只是不想世子殿下一路奔波还要被府上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扰。”
顾恒舟冷淡的说:“不烦扰。”
江浔山不敢再拦了,引着顾恒舟和周德山往祠堂的方向去,快到的时候,兵刃相接的铿锵声清晰传来,一听就知道不是夫妻吵架这么简单。
顾恒舟和周德山对视一眼同时加快脚步,刚往前走了几步,一个人捂着腰狼狈的跑来,后面传来一个气恼的声音:“狗东西,有胆子让人暗算小爷,还跑什么,给小爷站住!”
顾恒舟和周德山同时一顿,惊愕的看见周珏穿着一身粗布短打,打扮粗犷如马夫模样,挥着长剑从里面杀出来。
周德山是直接从校尉营出发的,根本不知道周珏这段时间在家里的情况,猛然在这里看见周珏,有种自己还没睡醒的不真实感。
周珏也没想到一杀出来会看见顾恒舟和他爹,下意识的想让他们帮忙拦住江浔山的女婿,下一刻想起自己在执行秘密任务,不能暴露赵彻的身份,立刻举着剑杀回去。
顾恒舟想到沈柏之前在校尉营说过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立刻追过去。
祠堂外面乱成一片,半边门都烧起来,火势很旺,只有一个人在门口守着,外面的人没办法合力围攻,全部都被堵在外面。
顾恒舟一眼就认出守在门口不停挥舞着长剑的人是沈柏,她手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却把手里的剑拿得稳稳的,火光把她的脸映得很红,眸子亮得惊人,这一看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但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她的剑势已经不稳,明显感觉到吃力了。
顾恒舟施展轻功,踩着这些人的脑袋来到沈柏面前,沈柏眼睛一亮,兴奋地喊:“世子殿下,你来啦!”
顾恒舟伸手把人捞进怀里,夺了她手里的剑,旋身站定,指着外面的人高声命令:“我乃镇国公独子顾恒舟,所有人都给我住手,立刻放下手里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