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客砂的声音不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沈柏也听到了,忍不住啐了一句:“呸,用两把刀欺负人你还有理了!”
顾恒舟并不说话,将长剑横在面前,剑尖折射出刺眼的冷光,他没有犹豫,再次主动出击。
暮客砂力气远胜旁人不假,但顾恒舟自幼习武,基本功扎实得不行,加上十几年如一日的操练,每一次挥出去的剑,都有着让人不敢小觑的威力。
暮客砂很快发现顾恒舟用的招式和那天沈柏用的几招有点像,但顾恒舟的速度和力量都远非沈柏可比的,暮客砂被逼得节节后退,弯刀被长剑砍得嗡嗡作响,眼看要被逼得退到屋顶边缘跌下去,暮客砂改变策略,右手举刀挡下顾恒舟的攻击,然后左手一挥,用刀勾住长剑,两手收紧,两把弯刀便把顾恒舟的长剑绞住。
顾恒舟并不慌张,长腿一踢,踹在两把弯刀上,长剑刮出一串火星挣脱束缚,剑锋却出现几道缺口。
暮客砂被踢得后退两步,一脚踩空,后仰着向后倒去,脚尖迅速勾住屋檐,腰部蓄力,又稳稳站起来。
暮客砂也看到顾恒舟剑身上的缺口,眼底闪过一抹冷光,主动出击,没一会儿便用和刚刚相同的招式,用刀绞住顾恒舟的剑。
这一次他没给顾恒舟挣脱的机会,沉沉的吼了一声,双手用力,顾恒舟手里的剑直接被绞成三截,断裂开来。
沈柏眉头一皱,在暮客砂举刀攻向顾恒舟时,把唢呐放到嘴边,鼓足腮帮子吹出声来。
一记响亮悠长的唢呐声响彻整个暮祀城,惊起城中一片飞鸟,也惊得暮客砂晃了下神,顾恒舟侧身躲开暮客砂那一击,肩膀的衣服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暮客砂抽空看了沈柏一眼,笑着舔了舔唇:“原来是他。”
他还记得沈柏说,如果他能打败顾恒舟,沈柏会敲锣打鼓,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场对战。
现在,这场对战已经开始了。
顾恒舟手里没了兵器,暮客砂放松了些,冲顾恒舟抬了抬下巴:“我听说你们昭陵有一句话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们的兵器似乎很差劲呢。”
顾恒舟在昭陵没遇到过像暮客砂力气这么大的人,自然也从来没被人折断过剑。
暮客砂的语气有轻蔑也有挑衅,顾恒舟没有自乱阵脚,重心下沉,冲暮客砂摆好架势:“真正的强者,不用借助外物也能打败敌人!”
暮客砂舔舔唇,脸上浮起浓郁的兴味:“那我今天就要看看,到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刀更硬!”
暮客砂说完,挥舞着双刀朝顾恒舟攻去。
沈柏吹了一记悠长的长音之后,停下来换了两口气,拿起唢呐再吹的时候,吹出来的音变得哀怨尖利,这是昭陵的哀乐,暮客砂今天想大婚,她就好好吹一曲帮他热闹热闹!
与此同时,城西不起眼的一个平房里,楚应天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扭头对躺在草堆上的周珏说:“有人在用唢呐吹奏哀乐。”
周珏左边胳膊用布条缠着,伤口的血还没止住,身下的干草都被浸湿了许多。
听见楚应天的话,周珏一下子笑出声:“谁这么有才啊,竟然想出用哀乐给这个狗屁城主庆祝大婚,应该是跟这个城主有仇吧?”
楚应天点点头,见周珏的胳膊还在流血,担忧的问:“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还好吗?”
周珏是因为他才受伤的,他虽然因为阿晚离世对这人世没有什么留恋,却也不想欠这位少年郎的人情。
血流得有点多,周珏脸都白了,不想让楚应天担心,正要说不碍事,听见那哀乐声突然惊坐起来:“走,出去看看!”
整个暮祀城的百姓都是被祭司长老操纵的傀儡,怎么会有人敢吹奏哀乐?
周珏拎着楚应天上了房顶,施展轻功朝着唢呐声传来的方向赶去,没多久便看见沈柏一个人坐在房顶,而在沈柏不远处的地方,顾恒舟正和一个穿着红色铠甲的壮汉打斗在一起。
那壮汉手里拿着两把弯刀,顾恒舟却是赤手空拳,周珏眼睛一热,厉喝一声:“顾兄,我来给你送剑!”
周珏放下楚应天,施展轻功冲过去,眼看要到了,顾恒舟高声开口:“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过来!”
周珏停下,解下佩剑丢给顾恒舟:“我不过来,剑给你!”
顾恒舟接剑,分了下神,露出破绽,右手被暮客砂砍了一刀,幸好他侧身避了一下,不然暮客砂那一刀只怕会把他整个胳膊都砍下来。
鲜血立刻涌出来,将衣袖浸湿,顾恒舟微微拧了下眉,扯下汗巾准备把伤口缠一下,暮客砂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举刀攻来。
顾恒舟把剑含在嘴里,冷静的避开暮客砂的攻击,用汗巾把伤口缠上,暮客砂正好像刚刚那样把他逼到屋顶边缘,顾恒舟一脚踏空,身子后仰,如暮客砂那样用脚尖勾住房檐,另一只脚蹬在墙上,身体几乎悬空躺平。
暮客砂还想趁机继续进攻,顾恒舟抽出长剑,左手横着剑鞘挡下暮客砂的攻击,右手挥剑,将暮客砂逼退。
腰上用力,顾恒舟站起来,右手举剑,左手将剑鞘横在面前,也能左右开弓。
打了这么一会儿,暮客砂完全兴奋起来,他轻蔑的看着顾恒舟手里的剑,说:“你手里的剑还不如一堆破铜烂铁,拿来有什么用?”
伤口被缠住,胳膊却还在往下滴血,那些温热粘稠,滴在地上悄无声息的绽开一朵血红色的花。
顾恒舟眸子冷寒,如同高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足下用力,主动攻向暮客砂,有剑鞘相辅,长剑不再那么容易被暮客砂的刀绞住,顾恒舟趁势变换招式进攻,逼得暮客砂后退了好几步。
最后一剑砍下,暮客砂用刀挡住,顾恒舟蓄力一压,弯刀没入暮客砂的左肩半寸,血立刻涌出来,顾恒舟唇角微勾,笑得薄凉,张狂黑煞的霸气自骨子里喷薄出来。
“剑虽然不好,但……杀你足矣!”
第67章 求他平安,百事无忧
顾恒舟在说完那句话以后,气势全开,手上用力,将弯刀又压得没入暮客砂肩膀半寸。
殷红的血顺着弯刀冷锐的弧度滑到刀尖,日头升高到头顶,饱满的血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润泽,有好看的细碎的光亮折射出来,暮客砂的腿控制不住的微微弯曲,身体被压得下沉。
暮客砂的脸色不再像一开始那么轻松,他自恃力大无穷,在整个东恒国都不一定有人能胜过他,所以一开始根本没把顾恒舟放在眼里,但交手几个来回之后他发现,这个叫顾恒舟的昭陵少年,身手极强,虽然力气没他大,但每一次攻击都能落在最刁钻的地方,让他很难躲避。
这事处理起来有点棘手,但……暮客砂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暮客砂舔唇,勾唇笑笑,故意挑衅:“世子殿下,你就只从你爹那里学到这点本事吗?”
顾恒舟眼眸幽黑,头顶的阳光这么大,他的眸子却黑沉沉的透不进一点光亮,在听到暮客砂提到他爹的时候,他的眸光微闪,抬腿给了暮客砂当胸一脚。
那一脚极用力,暮客砂直接被踹出屋顶,往下坠了一截,暮客砂用弯刀勾住旁边屋子的墙壁,用力一拉,跃上旁边屋顶。
刚站稳,顾恒舟便如同离弦的箭气势如虹的袭来,暮客砂没有思考的机会,立刻提刀去挡,顾恒舟的招式变化却比刚刚快了一倍,暮客砂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该怎么拆解招数,只能凭着本能不停地格挡,被顾恒舟逼得连连倒退,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两人的移动速度和出招的速度都太快了,沈柏和周珏只看到迸溅的火星和两个快速移动的人影。
周珏带着楚应天来到沈柏所在的屋顶,被顾恒舟和暮客砂的对战惊住,忍不住讷讷的开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顾兄这么认真的跟人打架。”
这不是废话吗?
顾兄身手这么好,若是在太学院武测也这么认真,不是几招之内就把人弄死了?
沈柏翻着白眼腹诽,丢开唢呐大口大口的喘气,缓过来一些了才问周珏:“少爷现在在哪儿?”
沈柏这一路上对赵彻虽然很狗腿谄媚,但也是十分用心的,她一个人单独去见暮客砂,其他人却直接走了,管都没管她。
周珏心里有愧,表情不大自然,小声说:“被那其他人护着出城了,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已经回到睦州。”
沈柏松了口气,只要赵彻安全回到昭陵就好。
脑袋晕得厉害,沈柏有点撑不住,耳边突然响起悠长厚重的钟鸣声,和他们刚进城那日一模一样。
是又要来风暴了?
沈柏神色一凛,清醒过来,苗若溪跑到楼上焦急的说:“有人在往街上倒酒!”
倒酒?
沈柏趴在房檐边缘往下看,看见清澈的酒液小溪一样奔流而来,醇香的酒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
周珏没好气的啐了一句:“这里的人都疯了吧,这么好的酒就这么倒了,是不是撑饱了没事干?”
撑饱了没事干?
不,这些酒倒下来一定是有用的。
正想着,不远处的街道冒起浓烟,火光迅速蔓延开来,沈柏暗道不好,凶猛的大火已顺着刚刚的酒瞬间烧到他们所在的街道。
家家户户门外都挂着红绸,还堆着干柴,两边的房屋很快也烧起来,火焰蹿得很高,沈柏站在楼上都感受到了灼人的热浪。
周珏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的问:“他……他们想干什么?”
沈柏低声说:“屠城!”
周珏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舌头打结:“什……什么玩意儿?这些人全都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清灵的笛音卷着火浪缓缓荡开,吹奏的是上一次祭祀长老吟唱的圣歌,也是昭陵军中御用的安魂曲。
声音是从城主府方向传来的,祭司长老在那里,这次的祭祀点应该也在那里。
这里很快就要变成一片火海,沈柏没时间去探究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以整座城池数千人性命为祭品的祭祀,沈柏拔出长靴里的匕首在自己手上划了一刀,血立刻涌出来,周珏瞪着她怒骂:“你小子又发什么疯?”
沈柏绷着脸没说话,扯下汗巾把手腕缠住,对之前受命保护苗若溪的两个将士说:“保护好五公主,跟我走!”
他们必须尽快从这里出去,她不能成为拖累。
沈柏带头往城门方向奔去,顾恒舟派给苗若溪那两个将士,一个背上苗若溪,一个背上楚应天,紧跟在沈柏身后,周珏暗骂了一句疯子,最终还是乖乖跟上沈柏。
一行人跑了一刻钟的时间,眼看快到城门口,这边城墙上却也站满了士兵,他们手里都拿着弓弩,不许任何人离开这里一步。
沈柏停下,侧身避开破空而来的一支利箭,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正想找其他路出城,怀柔山顶传来震天的一声巨响。
循声望去,山顶经年不化的积雪在空中炸开一朵巨大的花,无数雪花飞舞,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斑斓,美得惊心动魄,沈柏感觉自己脚下踩着的屋顶都在轻轻震颤。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绚烂的奇景吸引,然而片刻后,恒柔山山顶的积雪微微倾斜,如同一个巨大的怪物,在沉睡多年以后突然被惊醒。
怪物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发现世间沧海已变桑田,于是怒火滔天,打破绚烂的雪花,气势磅礴的朝着暮祀城奔腾而来。
雪崩了!
那些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滚落,山上密密麻麻的树木无法阻挡它,连又高又厚的城墙也不能阻挡它分毫。
雪崩的速度比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多了,来不及多想,沈柏大声吼了一句:“趴下!”
周珏被吼得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扑过去把沈柏护在身下。
下一刻,奔涌而来的积雪重重的撞在城墙上,发出巨大的极其沉闷的声响,冷寒的雪花在狂肆的疾风卷挟下瞬间席卷整个暮祀城。
沈柏他们离城门很近,身上直接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肺腑被凶悍的寒气和雪花入侵,瞬间传来尖锐的刺痛。
“咳咳!”
等呼啸的风声停下,周珏先撑着起身剧烈的咳嗽起来。
沈柏被他护着,吸进去的冷气比较少,抬起头来发现高大的城墙被磅礴的积雪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城楼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
城中刚刚燃起的火被呼啸的冰雪扑灭,化作蒸腾的雾气笼罩在暮祀城上空,在阳光的照射下竟还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彩虹。
周珏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骂:“这是什么鬼地方,一会儿是火一会儿是雪,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不会是他们突然又不想死了吧?”
“不是。”沈柏轻声说,“是少爷来救我们了。”
透过城墙上的缺口,远远的看见恒柔山上,有一个墨色身影带着七八个人在积雪横肆过的山间疾行,在他们身后,不断有穿着甲衣拿着长戟的灰衣将士从南恒栈道冲出来。
那是他们昭陵的储君,是他们未来很多年要用性命和热血效忠的王。
他做主让人炸了恒柔山顶,用顶上的积雪救了这一城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