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珏掀眸定定的看着曹氏,眸光冷锐,如同离弦的利箭,曹氏被看得眼皮一跳,不自然的问:“周少爷这么看着臣妇做什么?可是臣妇疏于打扮有些不妥?”
夫君缠绵病榻,她却连被褥都不让人帮忙换,和孟鹤龄的夫妻感情可见一般。
周珏说:“孟校尉病成这样,明显时日无多,怎么孟少爷没有在身边伺候?”
岳径山一直派人在校尉府四周盯梢,已经知道孟伦偷跑出府的事,不过这手段上不得台面,他也装作不知,故意问曹氏:“对呀,孟伦贤侄怎么没见人影?”
曹氏勾唇笑笑:“这孩子与夫君父子感情甚笃,担心夫君出事,今日一早便坐马车去城外寺中替夫君祈福了,过几日就回来。”
曹氏撒谎的功夫不错,若不是周珏在清韵阁里见到了孟伦,都从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周珏诧异的问:“夫人信佛?”
曹氏点头:“佛祖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夫君如今变成这样,臣妇自然是信的。”
周珏又问岳径山和岳钟靴:“那两位大人也信佛吗?”
周珏这个问题转得有些突兀,岳径山和岳钟靴迟疑了下才点头,然后便听见周珏意味深长的说:“三位既然都信佛,应该也相信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吧。”
周珏的话里透着森冷的寒气,无端让三人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不安,曹氏正想说话,府上的小厮白着脸,慌里慌张的跑来:“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曹氏心里正烦躁,听见这声音眉心一皱,没好气的怒斥:“给我闭嘴,不知道府上有贵客吗?冲撞了贵客我要你的命!”
曹氏骂着那小厮已跑到面前,当即抬脚将那小厮踹翻在地。
小厮摔了个跟头,顾不上疼,连忙翻身跪在地上,颤抖着声说:“夫人,少……少爷没了!”
曹氏眼皮一跳,心头大震,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场,揪着小厮的衣领把他拎起来问:“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小厮哭着说:“少爷被人杀了,尸体刚丢到校尉府大门口。”
尸体丢到了大门口?
曹氏把小厮丢到一边,拎着裙摆往外跑,岳径山和岳钟靴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底的惊诧,他们没有抓到孟伦,孟伦怎么会死?
两人怔愣着,周珏幽幽的提醒:“睦州城出人命案了,两位大人还不赶紧去看看?”
周珏的语气一点也不意外,好像早就猜到孟伦会死。
岳径山掀眸看向周珏,从他眼底看见一片看好戏的戏谑,他眉心的红痣一下子变得妖冶异常。
岳径山心里打了个突,后背爬起凉意,但周珏才回睦州城两日,怎么也不可能调查出那些事,岳径山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应了声是,连忙和岳钟靴一起往大门口跑。
校尉府大门口这会儿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的百姓,孟伦的尸体就随意被丢在地上,血还在不断从他身体里涌出来。
他的发冠被除,头发散乱的下挡住脸,衣服遮掩下,肚子高高鼓起,乍一看如同孕妇。
曹氏从校尉府冲出来,一眼就认出孟伦,双腿一软,冲到他面前跪下,拨开头发看清孟伦的脸,顿觉天昏地暗,好一会儿才抱着孟伦嚎啕出声:“我的儿啊,是谁!是谁竟敢对你下如此毒手?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为娘,你不要吓娘啊!”
曹氏哭得肝肠寸断,岳径山和岳钟靴出门看见这一幕却只觉得诡异恐怖。
过了一会儿,岳钟靴忍不住冲过去掀开孟伦的衣服,下面塞着一个软垫,故意让他肚子鼓起来,岳钟靴把软垫扯下来,一个血红的物件掉到地上。
围观百姓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而后议论声变大。
掉在地上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孟伦的命根。
那东西被齐根切断,掉在地上越发丑陋狰狞。
岳钟靴咬着牙,脸色难看道极点,孟伦死了也就罢了,却被人断了命根故意打扮成孕妇的样子丢到校尉府门口,分明是背后的人知道了什么,在用这种方式警示他们。
曹氏也看到了地上的东西,见岳钟靴冲过来,立刻指着岳钟靴说:“是你!一定是你杀害了我的伦儿,你觊觎校尉一职已久,如今我夫君卧病在床无法动弹,你又杀了我儿,这睦州校尉的位置自然非你莫属!”
岳钟靴扭头恶狠狠的瞪着曹氏,一字一句的说:“孟夫人,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令公子死得蹊跷,此案需立刻交由州府彻查才是。”
曹氏膝下只有孟伦这一个儿子,察觉到孟鹤龄被人下毒,睦州城里不安全,曹氏第一时间就是想办法让孟伦逃出城,现在孟伦死了,对曹氏的打击自然是致命的,她的理智全面崩溃,流着泪和岳钟靴对视:“我乱说话?你是不是还想杀了我灭口?”
若不是有横武大统领这个靠山立着,岳径山和岳钟靴最先灭的就是曹氏。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岳钟靴顿觉后悔,一开始就应该把曹氏和孟鹤龄一起解决了,孟伦这个窝囊废就能任由他们拿捏。
岳钟靴强压着怒气说:“夫人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眼下神智不清醒,我不与夫人一般计较,夫人先让府上的人购买棺材和其他用品布置灵堂,一会儿州府还要派仵作来验尸,这样才能将杀害令公子的凶手绳之以法。”
一听见要让仵作验尸,曹氏立刻紧紧抱住孟伦,嘴里大声嚷嚷:“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儿一根汗毛,我父亲是横武大统领,我夫君是睦州校尉,我看谁敢我儿一下!”
泼妇!
岳钟靴在心里骂了一句只觉得曹氏现在完全的不可理喻。
岳钟靴不跟曹氏废话,扭头对岳径山说:“凶手一定还在城中,我去校尉营调人,立刻封锁全城,大哥你从州府调兵,把校尉府保护起来!”
明着是保护,实则却是怕曹氏发疯,带着校尉府的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岳径山愣愣的看着孟伦的尸体没有反应,岳钟靴冷着脸上前抓了下他的胳膊:“大哥,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岳径山回过神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反抓住岳钟靴的胳膊,惶恐不安的说:“三弟,你刚刚说什么?”
到底是文官,只会耍些小聪明,一遇到事就慌得六神无主了。
岳钟靴心里不屑,沉声把刚刚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岳径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连点头,活似岳钟靴才是州府,他只是个听从差遣的下属。
得了吩咐,岳径山跑向马车准备回州府调派人手,上车的时候还脚滑摔了一跤,惹得围观的人嗤笑了两声。
岳钟靴也打算去校尉营调人,见周珏双手环胸在一边站着看好戏,不由问:“周少爷可要与我一道去校尉营?”
周珏扬眉:“不用,我在这儿看着,若是情况不对,就去驿站调人便是。”
驿站那一百精锐可是从瀚京禁卫军里选拔出来的,绝不是睦州校尉营那些混军饷的人能比的,他们一旦插进来,这事情极有可能捅到瀚京去。
岳钟靴立刻说:“事情还没有到需要周少爷插手的地步,下官和州府大人会处理好的,周少爷不必担心。”
周珏皮笑肉不笑的点头:“那就好,我等着看两位大人如何处理。”
这话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他专门点了一把火,等着看人表演。
岳钟靴多看了周珏两眼,却没有时间想太多,连忙骑马去校尉营调人。
校尉独子孟伦惨死街头的消息很快在城中宣扬开来,城中百姓皆拍手称快,不过听说他死后被人断了命根,还被塞了软垫扮成孕妇,一个个又觉得诡异不安。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岳径山很快从州府调人到校尉营,曹氏不想让人动孟伦的尸体,撒泼打滚闹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还是被人拖到一边。
仵作给岳伦验了尸,除了那断了的命根,还在孟伦手上发现一道口子,不过致命伤在脖子,那是一条细长的口子。
伤口齐整,一刀封喉,动手的人身手伸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从伤口判断,凶器应该是一把匕首,其他暂时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岳径山听完仵作报告眉头皱得死紧,一时不知该从哪儿去找凶手,只能先驱散围观百姓,让州府的人帮忙把灵堂布置出来。
曹氏下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控岳钟靴,他这个做州府的,再怎么也要做做样子给其他人看。
灵堂弄好已经是戌时,曹氏哭得眼泪都干了,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坐在灵堂一句话也不说,周珏还在校尉府,岳径山只能自己招呼府上的下人做晚饭,他是没什么胃口,但不能饿着京都这位小少爷。
饭菜上桌,还很丰盛,岳径山心不在焉的陪周珏坐着,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那五十名少女被送到暮祀去的五个月后,睦州秋收,他怕人送了两千石粮食到暮祀,暮客砂让送粮草的人带了一盏很别致的灯笼回来。
那灯笼比睦州城的所有灯笼都亮,材质很是特殊,上面用特殊颜料画了东恒国的图腾,他本来对暮客砂有气,想把那灯笼直接扔了,但回来的人说,这是暮客砂专程送给他的,他害怕暮客砂什么时候又闯到州府用刀架着他的脖子,便把那灯笼换到自己书房。
用了那灯笼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那五十名被送到暮祀城中的少女,她们全都没穿衣服,小腹鼓起来,她们手上戴着铁铐,被人关在一个黑漆漆的石窟里,石窟壁上全是细长的如同棺材的小格子,一个满头银发的驼背老翁拿着匕首走向她们,先是划开她们的肚子,然后再一点点剥开她们的皮囊。
那画面血腥恐怖至极,即便是在梦中,岳径山也被吓得心脏狂跳不止,害怕到想吐,然而那些少女一个个却都神色呆滞,她们好像根本就没有痛觉,感受不到有刀子在自己身上划动。
皮被剥下以后,她们的骨头被敲下来熬骨油,血肉被捣成泥画了他根本看不懂的符。
整个过程异常安静,岳径山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也无法清醒过来,甚至连闭上眼睛都不能,对他来说,也是异常恐怖的一种刑罚。
梦的最后,岳径山看见那个老翁从剥下来的人皮中挑了一张最好看的精心打磨,最终做成了押运粮食的人带回来给他的那盏灯笼。
那个梦以后,岳径山生了足足一个月的病,病好以后,他让人把那盏灯笼拿到城外去烧了,还花重金请城外寺里的高僧来州府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大半年无法安枕,后来一直没发生什么事,才慢慢好起来。
今天孟伦惨死的样子,却又让他想起五年前那个无比残暴血腥的梦。
他甚至忍不住想,会不会那不仅仅是个梦,而是真切发生过的事?
这个猜想让岳径山如坠冰窖,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冷气,肩膀突然被推了一下,岳径山吓得噌的一下站起来。
周珏坐在旁边,一脸莫名的看着他:“岳大人,你怎么了?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吭声?”
岳径山后背冷汗淋漓,额头也全是虚汗,他抬手擦了擦,歉然的说:“抱歉,下官刚刚走神了,劳烦周少爷再说一遍。”
周珏白了他一眼,指着那盘鱼香茄子说:“我说这道菜盐放多了。”
岳径山忙伸手去端那盘菜:“下官马上让人重新炒。”
周珏丢下碗筷:“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岳径山又点点头,端起杯子里的冷茶喝了一口压惊,心脏却还狂跳不止。
从可怖的梦境挣脱出来,岳径山又止不住想,顾恒舟怎么没和周珏一起回来?而且之前现了身的太子殿下,带兵去了暮祀,眼下也不见了踪影。
五年前的事是孟鹤龄亲自去做的,眼看孟鹤龄马上就要死了,他们也可以高枕无忧,可孟伦死了,还死得这么惨,就好像被冤魂索命了一样,岳径山总觉得这些事很快也要落到自己头上。
他能坐上这个睦州州府位置,其实都是三弟岳钟靴的功劳,他只会耍点小聪明,胆子却是很小的。
岳钟靴认识京里的贵人,说贵人需要有人在睦州帮忙做点事,觉得他很适合,于是他就坐上了这个位置。
睦州离瀚京很远,他做不出什么好的政绩,但有贵人在,他的官位可以很稳妥,这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他享受着睦州州府的好处,只需要偶尔帮贵人们办点事,有岳钟靴帮忙,这些事做起来也易如反掌。
如果不是暮客砂侵扰睦州,如果不是贵人突然说要以选秀的名义往京里送人,如果不是孟伦干了那样的蠢事,岳径山总觉得自己能够这样混吃混喝到死的那天。
但事情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这个时候岳径山怎么也想不明白。
岳径山想不明白的事,岳钟靴却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
他从校尉营调集了人手以后没有在城里瞎转悠,而是直接带人奔向清韵阁。
就是王轩逸那个蠢货从清韵阁带了个女子献给周珏,那个女子在接风宴上乱说了那些话,才会导致事情变成现在这样,那个女子肯定有问题!
岳钟靴杀进清韵阁,阁里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花娘好说歹说才把人拦下,听说岳钟靴要找人,顿觉不妙,赶紧带着岳钟靴上二楼包厢,却发现里面早就是人去楼空,连绿尖和茶白都不见了踪影。
花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要叫惨,却被岳钟靴一刀横在脖子上质问:“那个女子既然不是清韵阁的人,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出来?”
岳钟靴浑身杀气腾腾,花娘知道闯了大祸,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脸上呼巴掌:“是我糊涂,是我贪财,是我猪油蒙了心,大人饶命啊!”
花娘说着把金元宝摸出来要给岳钟靴,岳钟靴却是眼睛一眯,直接一刀砍了花娘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