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要还粮食,忽玄就肉痛了,连和亲之事也不那么急切了。
恒德帝脸上笑意更深,举杯道:“王上要的也不过是两国之间能和睦相处,只要王上不发动战争,昭陵自然也会一直秉持睦邻友好的准则,不必拿孩子们的终身大事做筹码,敬和平共处!”
恒德帝这话说得很漂亮,所有人跟着举杯,喝下这杯酒。
喝完酒,宴席正式进行,没人再说话,大家都安静吃着东西,心思各异。
只是顾廷戈和周德山明显比平日要高兴一些,两人都是见惯了战场腥风血雨的,太知道什么是以大局为重。
因为昭陵从不主动发起战争,越西这些年越来越放肆,偷袭之后就躲到两国交界的边境之后,把两国边境当成自己的底牌,军中将士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看着他们逍遥法外。
今天恒德帝为那些战亡的将士拒绝了越西和亲的请求,是在变相的告诉忽玄,昭陵是不会恃强凌弱,但也不会一直忍让没有半点脾气!
这会儿在宴上,两人说话不方便,又只能小杯小杯的对饮,实在不够尽兴。
恒德帝注意到,直接对宫人说:“给国公、周校尉和世子殿下换大碗,再送几坛酒过来!”
顾廷戈今天已经很高兴了,闻声连忙站起来说:“臣等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饮酒,谢陛下好意。”
这话说得有理,恒德帝正要收回成命,赵彻立刻道:“父皇寿宴,举国同欢,国公不必委屈自己,昭陵并非后继无人,若有人胆敢闹事,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赵彻这话震慑的不止是使臣团的人,更是在场的所有人。
赵彻底气十足,有强国之风,顾廷戈和周德山眼底都闪过欣慰。
有储君如此,昭陵日后必不会出什么大乱。
顾廷戈放下顾虑,朗声笑道:“老臣谢太子殿下体谅!”
赵彻颔首示意,对顾恒舟说:“行远这几日也辛苦了,好好陪国公大人和周校尉喝几杯吧。”
沈柏在旁边恨不得给赵彻欢呼鼓掌,太子殿下太英明了,顾兄多喝点酒好啊,他喝醉了今天就不会去找陛下揭穿我啦!
赵彻发了话,顾恒舟自然是不会拒绝,当着所有人的面,陪顾廷戈和周德山喝了一碗又一碗。
他们越是高兴,忽玄的脸色就越差,饭菜也没吃两口,很快找了借口离席,其他人也被刚刚这一出震慑,没有闲谈的心思,吃完便告辞,在宫人的指引下离开。
顾廷戈和周德山嘴上说着放开了喝,心里都有数,等使臣团的人都走了,恒德帝问顾恒舟:“行远方才不是说有要事向朕禀报么?”
沈柏心头一紧,顾恒舟正在给顾廷戈倒酒,闻言茫然的看向他,问:“陛下说的什么事?”
顾廷戈在顾恒舟脑门上敲了一下,歉然的对恒德帝说:“陛下,犬子酒量不好,已经醉了,明日酒醒之后,老臣定将他押到御前向陛下请罪,陈清原委。”
恒德帝微愣,随后笑道:“原来行远喝醉了是这幅模样,朕看着他长大,这么多年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喝醉酒的样子。”
顾廷戈也笑:“这孩子样样都像我,唯独酒量太差,一点也不像我。”
恒德帝今天也挺高兴的,温和的说:“等他去灵州赴任,到了军中酒量练一练就大了。”
顾恒舟放下酒坛,小声嘀咕:“我不喝酒。”
恒德帝被逗笑起来,沈柏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儿,生怕顾恒舟会借着酒力秃噜出什么大事来,却听见赵彻说:“顾兄醉了,沈少爷还不快送他回去休息?”
沈柏从来没觉得赵彻的声音有这么悦耳动听,心里高呼了几声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溜烟儿的冲到顾恒舟身边,抓起胳膊就把人架到自己身上,谄媚的冲顾廷戈和恒德帝笑笑,转身就走。
顾恒舟踉跄了一下,低头在沈柏脖颈处嗅了嗅,像前两次那样小声问:“沈柏?”
是是是,是我是我。
沈柏点头,顾恒舟没听到她说话,脖子被她的头发蹭得发痒,又问了一声:“沈柏?”
哎呀,真的是我,别问了!
沈柏说不了话,腾出一只手捂了顾恒舟的嘴。
刚刚担惊受怕着,她的手有点凉,捂住顾恒舟嘴后,滚烫湿热的鼻息全都扑到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沈柏有点不自在,下意识的想收回手,却被顾恒舟抓住动弹不得,腰也被箍住,瞬间变成顾恒舟搂着她往前走。
顾恒舟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原本薄凉的唇柔软的扫过掌心,激起一片酥麻的痒意。
沈柏心脏漏了一拍,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是馋顾恒舟鼻间喷洒出来的酒气,还是馋他这个人。
两人离开后,恒德帝看看顾廷戈又看看赵彻,忍不住问顾廷戈:“镇武,你回来这些时日,可有听闻京中那些传言?”
顾廷戈问:“陛下说的是哪些传言?”
当然是沈家那小子喜欢男子,痴恋你儿子的传言啊!
恒德帝在心里说,想到这几日沈柏和赵稠又有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事硬要继续掰扯,只怕就扯不清了,恒德帝只能摇摇头:“你没听说就好,都是些闲得没事干的人在背后瞎说八道。”
顾廷戈点点头,也不追问那些瞎说八道的话怎么传到恒德帝耳朵里的。
周德山一直在京里,大概猜到恒德帝想说什么,正想接过话头,赵彻冷声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
恒德帝问:“何事?”
赵彻说:“父皇大寿前夕,国公府遇了刺客,好在国公府的刺客身手高强,活捉了一名刺客,这两日父皇大寿,大理寺全都低调处理此事,但今日郑大人找到儿臣,说刺客招供了一些惊天大事,儿臣想请父皇、镇国公和周校尉一起提审刺客,查清此事!”
顾廷戈和周德山虽然都放开了在喝酒,但酒量早就练出来了,喝了这么多也只到微醺的程度,一听赵彻的话,两人立刻清醒起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表情变得冷肃。
一股肃杀之气无声的蔓延开来。
恒德帝又喝了一杯酒,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一起看看吧。”
一行人从华逸宫离开,一起去了紫笙阁,他们此行没有避人耳目,看上去像是喝得尽兴了,去紫笙阁看风景的。
紫笙阁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建筑,极少有人知道,阁里还有暗室,这个暗室下面有暗道正好和大理寺相通。
暗道很长,他们不方便消失太久,大理寺少卿郑越已经把那个刺客押到紫笙阁的暗室。
擅闯国公府是重罪,那个刺客在天牢里受了酷刑,肩胛骨和琵琶骨都被铁钩刺穿,留下四个血淋淋的血洞,他身上还有各种鞭刑、烙印灼伤。
恒德帝他们一进暗室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顾廷戈和周德山都是见惯这种场面的,并未觉得有什么,恒德帝好些年没见过这种情况,眉头一下子皱起来。
郑越和大理寺的两个差役立刻就要行礼,恒德帝沉声问:“不必急着行礼,现在什么情况?”
郑越低着头,认真说:“这个刺客在陛下寿宴前夕擅闯国公府,被国公府的护卫擒下,经过微臣多方查证,这名刺客是去国公府刺杀一个叫春喜的宫娥,这名宫娥原本在四殿下的迎泽宫当差,前些时日随世子殿下一起到国公府,被沈少爷认了干妹妹。”
迎泽宫的宫娥,去了国公府,被沈柏认了干妹妹。
这个事情有点曲折,但结合这些时日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来看,也不难猜测是因为什么。
恒德帝沉着脸没说话,郑越继续道:“微臣对这个刺客用了重刑,昨天夜里,这个刺客招供,说他是奉四殿下之命去灭口的,而且四殿下手下还训练了很多像他一样的死士。”
灭一个小小的宫娥的口并不算什么大事,就算赵稠真的对沈柏做了什么,恒德帝都还能饶他,但私自训练死士,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这种事就不能容忍了。
人是从国公府抓到的,现在供出这么大的事来,顾廷戈沉着脸提出疑问:“既然是死士,他为何在被捕当场没有自尽?”
赵彻身边也有死士,这些人当初是顾廷戈和现在的禁卫军统领一起帮赵彻挑选训练的。
死士的存在由来已久,都是一群视死如归的人,若是完成不了上面分派的任务,亦或者被人抓到,为了不暴露上面的计划,这些人都会立刻想办法自尽。
郑越说:“这个刺客嘴里藏了毒,当时也想服毒自尽,不过擒住他的是贴身伺候世子殿下的顾三顾四两名护卫,他们很迅速的阻止了刺客自尽,这才擒到活口。”
其他人顾廷戈不会轻信,对顾三顾四两人还是很相信的。
顾廷戈看向那刺客,尽管他已经遍体鳞伤,还是让人觉得他松口太容易了。
顾廷戈轻声问:“郑大人对他用了什么刑法?”
郑越说:“回国公,此人骨头很硬,一直不肯招供,下官对他用了碎骨法。”
所谓碎骨,就是用小榔锤一点一点把人的骨头敲碎。
这个刑法非常折磨人,一时半会儿不会伤到人的要害,痛苦甚至可以持续十几个时辰。
顾廷戈这才发现这个刺客的脚掌和两只手都变得光秃秃的,失掉的部位应该是被人敲碎砸成了肉泥。
如此酷刑,扛不住似乎也很正常。
顾廷戈还想再问,恒德帝沉吟出声:“镇武,出事之时你与行远皆不在国公府,此事与你们无关,该如何辨别真伪是大理寺该做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若有冤假错判,应该由大理寺承担后果。
郑越冷汗淋漓,立刻跪下沉声道:“微臣万死也不敢有所欺瞒!”
恒德帝没让郑越起来,睨着那个刺客问:“你把之前在大理寺交代的事再说一遍,朕可留你性命。”
刺客出气多进气少,脑袋动了动,半晌才虚弱的说:“叛主之人不配苟活于世!”
说完整个人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顾廷戈和周德山都本能的挡到恒德帝面前,那刺客却不是要对恒德帝不利,直接一头撞到墙上,血浆迸溅,刺客的脑袋被撞得塌陷,当场气绝身亡。
郑越跪在地上,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身子颤抖了一下,惶恐不安的看向恒德帝问:“陛……陛下您没事吧?”
恒德帝面色阴沉,冷声命令:“将他的供词呈上来!”
郑越连忙从袖中摸出供词双手呈给恒德帝。
供词上刺客只说赵稠手下还有死士,但具体有多少,藏在什么地方由什么人训练供养并不清楚,不过除了这次的刺杀,刺客交代之前还有两次任务,一次是伏击周德山,一次是在东恒国伏击赵彻。
因为这两次任务都以失败告终,其他没有接受任务的死士都受了处罚。
恒德帝越看这份供词面色越阴鹜恐怖,良久,他将供词收好,对郑越说:“留他全尸,埋了,此案暂不往下查,不要声张出去。”
郑越连连应是,让大理寺的两个差役把尸体拖走,从暗道回大理寺。
等人走了,恒德帝看向顾廷戈问:“镇武觉得这份供词可信吗?”
这份供词几乎在直白的指控四皇子赵稠有谋夺皇位之嫌,周德山心头一跳,顾廷戈屈膝跪在恒德帝面前,铿锵有力的说:“不管这份供词是真是假,老臣对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忠心不二,绝不叛离!”
周德山也跟着跪下,认真的说:“微臣对陛下和太子殿下也绝无二心!”
恒德帝弯腰亲自把顾廷戈和周德山扶起来,语气冷硬的说:“昭陵安稳平和数百年,朕绝不会让皇室子弟互相残杀这种事在朕眼皮子底下发生。”
赵彻拱手道:“父皇放心,儿子绝不会残迫手足至亲。”
……
顾恒舟喝醉以后酒品很好,看上去和没事人没什么区别,沈柏直接被他带到承宣宫。
天已经黑了,皇宫各处都点着灯,宫人看见顾恒舟还带了个沈柏回来都很意外,想上前来帮忙,顾恒舟把沈柏的手拉下来,对那宫人说:“不必伺候,退下!”
顾恒舟说完又拉着沈柏的手捂住自己的嘴,宫人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顾恒舟没理会,直接把沈柏带进自己寝卧,一脚踢上门,抱着沈柏坐到床上。
沈柏被他横抱在腿上,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儿似的靠在他怀里,想把手放下来,顾恒舟还是摁着不放,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许久没看见她不认识她似的。
沈柏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现在不能说话,顾兄你就别闹了,顾恒舟却不知怎么误会了她的意思,松开她的手俯身凑近。
盯着她的唇问:“怎么了?”
受伤了啊,顾兄你难道忘记了?
沈柏暗暗叫苦,顾恒舟捏住她的脸颊,将她的嘴巴捏得嘟起来。
沈柏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顾恒舟猛地低头,贴着她的唇,而后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