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站了大半天,沈柏感觉自己腰酸背痛,脑瓜子嗡嗡的,比在校尉营操练一整天还要累,中途宫人来换炭火,沈柏都想包揽这活出门走几圈活动活动胳膊腿儿。
到了傍晚,孙越海来提醒恒德帝该用晚膳了,恒德帝手头还有几本折子没看完,并不急着回答,孙越海便也在旁边候着,不过他眉眼低垂,自觉地不去看沈柏。
沈柏早午饭都没吃,这会儿饿得慌了,连之前吃腻了的肉粥想起来都想咽口水,肚子响亮的叫了两声,在落地有声的御书房显得格外突兀。
沈柏可怜巴巴的揉揉肚子,恒德帝放下折子,淡淡道:“今日在慈安宫用晚膳。”
孙越海立刻应是,出门让宫人去慈安宫通知太后,一会儿陛下要去用晚膳。
终于可以动弹了,沈柏迫不及待的出门,谄媚的拿起门口的伞帮忙撑着。
大雪下了一天,外面的地上和树枝上全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红墙绿瓦变成了红墙白瓦,整个世界都变得静谧安宁,美好得不像话。
沈柏撑着伞在檐下候着,等恒德帝出来,立刻撑着伞迎上去,把大半边的伞都偏向恒德帝那边。
这会儿雪已经没那么大了,只有蒲公英大小的小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
赵彻的个子承袭了恒德帝,沈柏踮着脚才勉强够得上,恒德帝扫了她一眼,沈柏立刻咧嘴笑起,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吃力,完全可以跟上。
恒德帝没说话,大步朝前走去,他倒要看看这个少年到底有多少本事。
积雪过脚踝,踩上去发出嚓嚓的细碎声响,沈柏小心跟在恒德帝旁边,出了御书房,绕过一条长廊正好看见顾恒舟往这边赶。
雪虽然已经很小了,就这么走在雪地里也很容易打湿衣服,顾恒舟没撑伞,头顶的墨发已经湿了。
沈柏拧眉往他身后看了看,后面空空如也,连个引路的宫人都没有,也难怪他不打伞了。
顾恒舟走到恒德帝面前拱手行礼:“太子殿下今夜宿在行宫,昨夜发生的事也有大理寺的人协助调查,微臣奉命来保护陛下。”
恒德帝走过去拍拍顾恒舟的肩膀,说:“好孩子,这几日辛苦你了。”
顾恒舟颔首道:“不敢,为陛下效力是微臣的本分。”
恒德帝很满意顾恒舟的回答,见他衣服湿了,对跟在后面的孙越海说:“世子殿下的衣服湿了,先带他去换身干净衣服。”
顾恒舟没有拒绝,和孙越海一起去换衣服,沈柏先撑着伞和恒德帝一起去慈安宫。
恒德帝约莫好久没来慈安宫吃过饭了,宫里的宫人全都面露欣喜,恒德帝一进门,立刻有宫人上前递了热帕子让他擦脸净手。
沈柏收了伞才进来,一进屋就被满屋子蒸腾的热气扑了满脸,周身的寒气瞬间消退,热得脑袋有点发胀。
屋里烧着炭,但窗户和门都紧闭着,太后年纪大了,即便这样也穿得很厚实,丝毫没觉得不适,欢喜的对恒德帝说:“皇帝,快过来坐下吃饭。”
都说隔辈亲,太后和四个皇孙却都不怎么亲近,先皇后故去后,德妃也只是按照规矩来慈安宫晨昏定省,其他时候整个慈安宫都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好不容易有个吕秀陪着说说话,这几日冬桂节太后也让她去行宫住着,正觉寂寞,听见恒德帝要来吃东西,自然开心得不得了。
恒德帝走到太后旁边坐下,沈柏不敢坐,走到恒德帝旁边卷起袖子准备帮忙布菜。
太后上次见过沈柏,对沈柏印象还比较深刻,见她和恒德帝一起过来,挑眉诧异的问:“皇帝怎么还带了个小尾巴来?这两日不是还在举办冬桂节吗?”
太后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赵稠遇刺的事还没传到慈安宫来,自然更不知道行宫里发生的事。
恒德帝温和笑笑,说:“这孩子是在淑娴宫里养大的,朕见睿玄与他挺亲近的,所以召她过来说说话。”
太后不爱听人提起先皇后,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不快,自动忽略先皇后,笑道:“睿玄与他关系的确不错,上次哀家让如昭和他过来说说话,才刚坐下,睿玄就急匆匆赶来了,生怕哀家吃了他们。”
太后的语气平和,这话却是在打小报告说赵彻为了卫如昭和沈柏顶撞她。
恒德帝也听说过这件事,叹了口气,拉着太后的手说:“母后,淑娴故去之时如昭也不过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他年纪小不懂事,一时冲动犯了错,如今也已经改正,母后以后也莫要与他计较了吧。”
恒德帝还是在为卫如昭开脱,一提到这个话题,太后脸色顿时一变,甩开恒德帝的手冷声道:“皇帝说得轻巧,若当时他年纪大点,力气也再大点,昭陵只怕早就乱了套了!”
宫里鲜少有人知道,国舅卫如昭去云山寺带发修行之前,曾暗刺过恒德帝,用的是先皇后留下来的凤钗,凤钗笔直的插进恒德帝左胸,钗尖儿已经没入心脏,若是力气再大一点就会要了恒德帝的命。
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恒德帝带伤装作没事人一样去上朝下朝,他脸色差了许多,旁人只当是他因为先皇后离世,忧思过重才会如此,要不是德妃侍寝的时候发现不对劲,所有人都会被蒙在鼓里。
太后知道真相以后震怒,本来是要砍了卫如昭的脑袋,灭了卫家满门的,最后被恒德帝拦下来,将卫如昭送到云山寺带发修行,不过这十年间,若没有太后的刻意打压,卫家也不会没落到如今的地步。
如今恒德帝提起这件事,太后仍是余怒未消。
若是以往见太后如此,恒德帝就会自动转移到下一个话题,但今天他只是安安静静看着太后,等太后平静了一些才说:“母后,如昭当年为什么会如此对朕,你应该很清楚缘由。”
太后眉梢上扬,不明所以的看着恒德帝:“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恒德帝抬手屏退宫人,沈柏犹豫了下,也准备退下,恒德帝沉声说:“沈柏,你留下。”
沈柏便站在原地不动,等所有宫人都退出去,把门关上,恒德帝看着太后一字一句的说:“朕的意思是,淑娴当年并非病故,这件事母后也是知道的,是皇家对不起淑娴和卫家在先。”
这个秘密隐瞒了十来年,太后本以为在自己死之前都不会被世人知晓,没想到今天恒德帝会用这么平静的语气,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说出来。
太后看看恒德帝又看看沈柏,心头涌上不安,本能的否认:“皇帝,你在胡说什么?那个时候太医都说了,她根本就是……”
恒德帝垂在膝上的手握了握拳,而后沉沉道:“淑娴不是病故,她入葬之前,朕让人秘密验过尸,她的骨头泛黑,是中慢性毒药死的,只是毒性发作起来很像普通的病痛而已。”
太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唇瓣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恒德帝会秘密让人验尸,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怀疑先皇后并非自然病故。
而且他既然查到先皇后是中毒而亡,必然不会就此作罢,还会查其他的事。
太后的呼吸急促了些,像突然被抛到岸上的鱼,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恒德帝继续说:“朕暗中让人把淑娴这些年的饮食习惯和宫里用过的宫人来历都查了一遍,这些东西变动都不大,只是她生了睿玄之后,母后从慈安宫调了个叫桂香的嬷嬷帮她照顾睿玄,母后前几年睡眠不好,淑娴还亲自跟桂嬷嬷学着调制安神香给母后助眠。”
恒德帝提到安神香,太后的脸色顿时大变。
虽然早就知道真相,亲眼看见太后做出这样的反应,恒德帝还是觉得嘴里发苦,他停顿了片刻,压下胸口暗黑灼烫的情绪,说:“制作安神香的一味原料和淑娴平日用的熏香混在一起,便会形成一种慢性毒药,桂嬷嬷死之前交代说,淑娴用的熏香也是母后赐给她的,母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是沈柏上一世不知道的事,她很惊讶,完全没有想到太后竟然在先皇后刚生下赵彻的时候,就起了要谋害先皇后的念头。
先皇后端庄贤淑,出身名门,又与恒德帝伉俪情深,为什么太后这么不喜欢她,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沈柏想不明白的地方恒德帝应该已经想通了,他重新拉住太后的手,长叹了一口气说:“母后,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已经被朕处决了,从今有后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朕也不想再追究这件事,所以请母后以后也不要再揪着如昭不放,好吗?”
第121章 把刀磨得更快些
恒德帝说完那样的话,太后没有心情吃东西,恒德帝倒是坦然自若,任由沈柏布菜,慢吞吞的吃了不少,更像是故意气太后,最后等他吃完东西,太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恒德帝优雅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起身对太后说:“儿子吃好了,还有些政务没有忙完,就先回东玄宫了,母后好好在东玄宫休养身体,好日子还在后面,等睿玄继了位,他还要好好伺奉你这个皇祖母的。”
不知是不是沈柏的错觉,恒德帝刻意加重了“好好伺奉”这四个字。
太后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两下,瞪着恒德帝半天,愣是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沈柏这个时候不敢乱看,低头乖乖跟在恒德帝身后。
出了门,寒风立刻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里,适应了屋里的闷热,猛然出来沈柏被冷风冻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缩缩脖子,正要找伞,顾恒舟已替恒德帝撑了伞。
他换了一身玄色绣暗金蟒蛇锦衣,站得笔直如刚出鞘的利刃,撑着伞站在恒德帝旁边,气度丝毫不输皇子。
他绷着脸面无表情,连余光都没给沈柏一点,仿佛是和沈柏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顾兄你演戏的天赋是不是比我还要高一点?
沈柏早就习惯了顾恒舟这样,偷摸看了他两眼,拿了立在门外的伞撑开。
提步要走,恒德帝沉声问:“去哪儿?”
沈柏诧异的扭头,见恒德帝一脸冷沉,立刻会意他是想让自己撑伞,和来时一样,踮着脚把伞撑到恒德帝头顶,恒德帝这才提步往前走,沈柏亦步亦趋的跟着。
回到东玄宫,宫人刚要上前帮恒德帝宽衣,恒德帝让宫人退下,摊开手站在沈柏面前。
得,她到哪儿都像是个伺候人的奴才。
沈柏上前帮恒德帝脱衣服,恒德帝勤政节俭,回来以后宫人才往屋里端炭火,屋里冷得很,沈柏的手被冻得有点不灵活,费了一番功夫才帮恒德帝把龙袍脱下挂在晾衣架上,然后特别自然的端了旁边的热水来帮恒德帝擦手。
恒德帝直勾勾的盯着沈柏,问:“你从哪儿学的这个?”
在热水旁边还放着一个架子,上面挂着用于更换的寝衣,一般人第一反应都会先拿寝衣给恒德帝换上,沈柏却先端了水,而且动作熟练得好像已经在御前伺候了很多年。
沈柏动作微顿,上一世她留宿东玄宫的次数不少,伺候赵彻宽衣这种事也没少干,刚刚一直想着要讨恒德帝开心别出错,便忘记伪装了。
暗骂了自己一句,沈柏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又疑惑的看着恒德帝,无声的问:陛下,我这样做难道不对吗?
沈柏最近几个月的表现实在太让人惊讶了,恒德帝没有被她无辜的表象骗过去,看着她的眼眸锐利如钩,半晌略过这个话题问:“知道刚刚在慈安宫朕为什么让你留下吗?”
知道先皇后亡故真相的人都死了,陛下让我知道这个真相总不会是想杀了我。
沈柏在心里说,面上却还是一派无辜,懵懂的摇头。
恒德帝抬了抬手,示意沈柏不要一直停下,沈柏忙帮他擦完手把寝衣拿来换上。
做完这一切,孙越海把御书房没批阅完的折子抱进来放到桌案上然后退下,恒德帝走到案前坐下,沈柏极有眼力见儿的帮他研磨。
她的表情带着三分谄媚,动作却很轻柔细致,墨汁研得很不错。
恒德帝多看了一眼才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太后很想让当时的姜家大小姐做太子妃,因为姜家与吕家关系一直很好,若是姜大小姐做了皇后,两家的关系自然会更好,但选太子妃那日,朕在一众世家小姐中,一眼就看到了淑娴皇后。”
这些陈年旧事恒德帝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会儿跟沈柏提起,语气很是感慨,沈柏研墨的动作放慢,却没东看西看,表示自己在很认真的听他说话。
“姜家曾经是昭陵几大世家中实力最雄厚的,朕刚登基那几年,姜德安在朝堂上可以公然违背朕的旨意,甚至威胁朕做出一些决断。”
这些都是恒德帝年轻时候的事,沈柏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从姜映楼现在的德性多少也能看出当年姜德安有多年少轻狂。
“为了稳固帝位,淑娴不惜说服卫家家主,让整个卫家与姜家撕破脸皮,坚定的站在朕这边,卫家与姜家、吕家都闹得很僵,尤其是吕家利益受损,太后因此很不喜欢淑娴,逼朕充盈后宫,淑娴性子端庄,很有大局观念,她知道不能阻止后宫添新人,一直强撑着不哭不闹,还要听从太后的吩咐亲自张罗这些事。”
沈柏自幼被当做男子养大,心思不如一般女子那么细腻,但她亲眼见过顾恒舟另娶,自然也能体会先皇后当时的心情。
皇后之位尊贵无比,是所有女子所能想象到的最大殊荣,但只有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才知道那无限风光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
“后来淑娴和朕一起,逼到姜家要靠抱养孩子来维系香火,朕以为姜家会就此安分下来不再生什么事端,没想到太后会听信奸人所言,安插人手毒害淑娴。”
说到这里,恒德帝的语气多了几分懊恼,如果当初他能再警醒一点,防备着宫里的人,也许皇后就不会那么早就离他而去,留他一个人承受一切。
墨已经磨好,沈柏停了手垂头站在旁边,恒德帝眸光沉沉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你比朕想象中的更聪明,心智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该有的,朕不知道你究竟在图谋什么,不过你既然主动送到朕和睿玄面前想做一把刀,那朕就要把这把刀磨快一点。”
恒德帝这话是要亲自替赵彻打磨沈柏,然后把沈柏和昭陵的万里河山一起交到赵彻手上。
沈柏脑袋垂得更低,恒德帝继续说:“昭陵原本有姜、吕、李、卫四大世家,卫家如今已经没落,除了朕,睿玄只有镇国公和太傅两股力量支撑,日后他登基继位还会面临和朕同样地困境,朕要你在朕退位之前,想办法把姜、吕、李三大氏族的势力削弱,让卫家复兴,你能做到吗?”
第122章 坐不住了(补更)
奏折没剩下多少,恒德帝很快看完,沈柏伺候他泡了个脚,又帮他按捏了下脚解乏,恒德帝躺下以后很快睡着。
沈柏吹了灯,轻手轻脚的走出寝殿,孙越海一直守在外面,见沈柏出来,下意识的上前想拦住她。
孙越海是御前伺候的老人,恒德帝没交代他安排沈柏的住处,那就是让沈柏住在东玄宫,他当然不能让沈柏到处乱走。
沈柏也没想去哪儿,她一眼就看见顾恒舟握着一把长剑挺松一样站在寝殿外面的檐下,沈柏温和的冲孙越海笑笑,抬手指指顾恒舟,示意自己只是想过去看看顾恒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