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饮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一看情况就很不好。
“见过国公。”
周珏拱手行礼,吕秀也跟着福身,顾廷戈说:“这个时候就不用这些虚礼了,这孩子一直哭,乳娘怎么哄都没用,他之前有没有这样过?”
周珏摇头,他之前虽然很少陪姜琴瑟和孩子,对他们的基本情况还是了解的。
顾廷戈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周珏看了吕秀一眼,吕秀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能哄孩子,却抵不住周珏的目光,硬着头皮说:“不如,让我试试吧。”
周珏今天带吕秀过来本就有些奇怪,顾廷戈犹豫了下,还是把孩子交给吕秀。
孩子已经快三岁了,虽然身世有些复杂,在国公府却没受什么苛待,长得白白胖胖,吕秀有点抱不住,又没出阁,抱孩子的姿势也不是很对。
站在旁边的乳娘刚要提醒,顾少饮的哭声却很神奇的弱下来。
乳娘惊喜道:“真的有用,小少爷喜欢这位姑娘!”
被吵了一夜,这会儿孩子终于不哭了,顾廷戈的眉头也松开。
乳娘连忙说:“从昨晚到现在小少爷只喝了一碗药,什么东西都没吃,劳烦姑娘喂小少爷吃点东西吧。”
吕秀点头,顾廷戈说:“外面冷,进去坐着慢慢喂吧。”
吕秀便抱着顾少饮和乳娘一起进屋,下人很快送了粥来。
在乳娘的指导下,吕秀喂顾少饮吃了小半碗粥,他哭闹了一夜,也很疲倦了,吃了饭很快睡着,只是小手紧紧抓着吕秀的衣衫,一旦吕秀有想离开的举动,他就会不满的皱眉哼哼。
怕他继续哭,吕秀只能陪他一起睡,乳娘很是热切的拿了薄被给两人盖上。
顾少饮身上有股子好闻的奶香味儿,吕秀昨晚一直做梦没怎么睡好,躺着躺着不自觉也睡了过去。
不过她睡得不沉,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里一直有小孩儿的哭喊,她循着那声音走了好久好久,终于拨开迷雾,看到了一堆荒草丛生的坟头。
最中间的坟头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穿着囚衣的女人,女人的衣服全部被血浸湿,脖子上还有很明显的刀口,顾少饮被她抱在怀里,不住的哭嚎。
许久没看过这样的画面,吕秀被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的后退,女人立刻朝她看过来。
女人的眼睛大部分都是眼白,死气沉沉,没了活着时的灵动温婉。
是姜琴瑟。
姜琴瑟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吕秀,哼着摇篮曲低头诱哄顾少饮,她的肌肤也是死人的灰白,指甲发黑,很长,每次拍顾少饮背的时候,吕秀都担心那指甲会划破顾少饮的肌肤。
摇篮曲哼完,吕秀醒来,顾少饮还睡着,但浑身滚烫,像个小火炉,吕秀唤来乳娘,又给他喂了一次药,帮他擦身子。
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外面天已经快黑了,周珏只休今天,在吕秀醒来前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就进宫去了。
二房的人那个时候勾结姜映楼,差点害死顾少饮和张骏,被大理寺的人查出来,早就按照律法被流放,整个国公府只住着顾廷戈和顾少饮,下人早就帮吕秀收拾了客房出来,在顾少饮病好之前,都不打算放她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春灵也被送过来,不过乳娘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她只能陪吕秀说说话。
顾少饮这次病得有点久,药喝了不少,烧就是退不下来,太医来看了也没用,吕秀忧心忡忡,等到周珏再次休沐来国公府的时候,找机会单独问他:“当初周夫人的尸首有人收吗?”
许久没人在周珏面前提过姜琴瑟了,周珏立刻皱眉,眉宇间浮起戾气,吕秀挺害怕他这样的,不过想到顾少饮消瘦的模样,还是硬着头皮说:“刚来国公府那天,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不着调,但我还是想去拜祭下她。”
那个梦只出现过一次,后来就很正常了。
吕秀也不确定那个梦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只是看顾少饮病着太可怜了,想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罢了。
周珏定定的看了吕秀很久,然后才松口说:“周家没有给她收拾,尸首是大理寺的官员处理的,一般埋在城北的乱葬岗。”
“我知道了。”
吕秀扭头让春灵准备了香烛纸钱,哄顾少饮睡着后,小心翼翼的脱身,跟乳娘保证很快就会回来,然后才带着春灵出门。
一出门,周珏骑着马在门口等着。
他挺直背脊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说:“坐马车太慢了,少饮随时都可能醒过来,我带你出城。”
吕秀思忖片刻,把春灵准备的东西拿在手里,抓着周珏的手上马。
这次她坐后面,刚上马便听见周珏沉稳的命令:“抱紧了。”
吕秀咬牙,抱住周珏的腰,周珏立刻挥鞭抽在马屁股上,朝城外飞驰。
已经立夏,天气热起来,风把他们的衣摆卷起来交缠在一起,莫名的亲昵。
吕秀还是第一次这样骑马,有点害怕,不自觉把周珏抱得更紧。
两人都穿得不厚,隔着衣衫,吕秀可以清楚感受到周珏紧绷的后背,和一寸寸硬鼓的肌理,脸有点热。
一路疾行,半个时辰后,两人踩着最后一丝余晖到达城北乱葬岗。
夕阳落下云层,夜幕一点点吞噬所有,今晚没有月亮,乱葬岗看上去阴森恐怖。
吕秀打了个寒颤,自幼能看到魂灵,她很少来这种地方,后知后觉的庆幸是周珏陪她来的。乱葬岗的面积有点大,到处都是杂草,隐隐还有一股腐尸味儿,吕秀掩鼻,努力回想梦里的场景辨认,最终在一个土堆面前停下。
“你也梦到过这里?”
周珏问,吕秀点头,拿出香烛和纸钱。
周珏拿出火折子,吕秀眼眸微闪,鼓足勇气,说:“周大统领都来了,也给周夫人上柱香吧,人死如灯灭,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总不能一直梗着。”
周珏没说什么,拿了一对蜡烛点燃插在土堆上,然后又点了香。
吕秀用烛火点了纸钱,春灵准备的东西挺多的,烧了好一会儿才烧完。
吕秀跟姜琴瑟没什么交情,等最后一点纸钱烧完,默默在心里说:他毕竟是你儿子,不管有什么执念,都不要害他吧。
周珏对姜琴瑟的印象已经很淡了,他虽然陪吕秀来了这里,也不确定土堆下面埋的是不是姜琴瑟,等最后一点火光熄灭,轻声说:“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说完站起来,吕秀跟着起身,一起骑马回国公府。
回去的时候顾少饮还没醒,怕给他带了晦气,吕秀先洗漱换了身衣服才去看他。
像是有感应,吕秀刚进屋顾少饮就醒了,不过没哭,只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滴溜溜的看着吕秀。
他成日都在睡,这会儿看上去精神不错,吕秀逗了他一会儿。
晚上又喝了一次药,夜里顾少饮一直出汗,吕秀几乎没怎么睡,夜里起了两次帮他换衣服,第二天傍晚,顾少饮的烧总算是退下来了。
吕秀不确定这是不是祭拜的功劳,反正顾少饮的病好了就成。
国公府只有顾少饮一个小孩子,他病了,上上下下的人都跟着揪心,如今病好,国公府上下自然也都跟着高兴。
顾廷戈的情绪向来不外露,却也明显感觉到他挺开心的,面对吕秀的时候,神情也缓和,温声说:“既然这孩子喜欢你,有时间就多过来看看他吧,他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也需要人陪”。
“好。”吕秀应下,没有趁机提更多的要求,顾廷戈想了想说:“听说你现在只和一个丫鬟住一个小院子。”
“是,吕家不在了,我父母也早就亡故,我没别的人可以投奔,便在城中置办了一处宅院自己住。”
“两个弱女子在外面应该很不安全,听说你想雇护院?”顾廷戈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吕秀诧异的看向他,顾廷戈没有女儿,觉得她这反应挺可爱的,温笑着说:“国公府的护院不少,你可以去挑两个,算是你这几日陪少饮的谢礼。”
若是放在以前,吕秀肯定会拒绝,这几日她什么都没做,就在国公府好吃好喝的住着,哪需要什么谢?
但白府那一夜和揽月阁的经历让吕秀还心有余悸,外面的护院没有国公府的护院可靠,还没有他们武功高强,这谢礼太重太诱人了。
吕秀直接跪下,朗声道:“吕秀谢国公大人,日后不管吕秀在哪儿,身处怎样的境地,都会为国公大人祈福,愿国公大人康健无忧!”
没有推辞,大大方方的谢恩,却也没有得寸进尺,顾廷戈看吕秀的眼神多了一分欣赏。
吕家落败,他虽然没有落井下石,但也对太后和吕家的一些做法看不惯,倒是没想到吕家能教养出这样的姑娘。
顾廷戈发了话,吃过午饭,下人领吕秀去挑了两个护院。
来的时候她和周珏一起骑马,走的时候,国公府直接给她备了一辆宽大的马车。
两个护院驾车,上车后吕秀才发现马车里还放着不少东西,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春灵看得咋舌,讷讷的说:“小姐,国公大人真的好大方啊。”
顾廷戈征战沙场数十年,本就不是看重身外之物的人,如今二房也不在,只有顾少饮一个小孩儿陪着,吕秀能得顾少饮喜欢,顾廷戈自然不会吝啬。
不过吕秀知道,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是周珏带去的。
顾少饮的存在时刻提醒着顾家对周家有愧,顾廷戈也是变相的通过这种方式弥补周珏。
吕秀有点头疼,她明明想和周珏划清关系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又有了肌肤之亲,周珏还带她去见了顾廷戈,让她接触顾少饮,难道就不怕惹人非议吗?
吕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周珏的关系,犹犹豫豫的回到家,刚坐下,周家又派人送了东西来。
一盒珍珠、一盒翡翠还有好几对耳坠,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加起来比吕秀在太后身边的时候还要多。
周家用的借口也一样,谢礼。
顾少饮虽然改姓了顾,但曾经也是上过周家家谱的,周家要谢也算有理有据。
吕秀没推辞,让送礼的人捎话谢周大统领,第二日让春灵当了两串珍珠,买了些新布料,雇了两个绣娘。
白家的尾款没收到,有这些谢礼,成衣铺暂时不用担心了,不过吕秀没打算吃这个闷亏。
白家的处事方式在京中迟早要得罪人,慢慢等着就是了。
赵明熙逛揽月阁被抓了个现行,孝亲王狠狠批评了她,回宫后赵彻罚她面壁思过,一直到皇后的册封大典以后才被放出来。
她不敢再出宫,求了皇后许久,才下帖子请吕秀进宫。
吕秀被召到皇后的庄沉宫。
才刚立后,庄沉宫一派喜气洋洋,吕秀在前殿等了一会儿,皇后便穿着华服被宫娥的陪同下走来。
“民女吕秀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吕秀跪下行礼,一举一动都尽量做到最好,毕竟坐在上首的人姓卫,而她姓吕。
“不必多礼,起来吧。”
皇后温和的说,语气平稳,并不让人觉得压迫,反倒透着宽厚。
吕秀站起来,低垂着头只看自己的鞋面,皇后看着她,说:“本宫并不会敌视所有姓吕的人,姑娘不必如此紧张,今日是熙儿央着本宫召你进宫的,并非要寻你的麻烦,姑娘放松些即可。”
皇后很坦然,吕秀终于抬头看她。
她很年轻,穿着皇后的常服,妆容精致,高贵端庄,眉眼之间流转着平易近人的暖意,和太后截然不同,和吕秀印象中的妃嫔也并不相同。
吕秀暗暗松了口气,听从吩咐坐下,慢吞吞的喝茶。
过了会儿,赵明熙来了,皇后让其他人都退下,赵明熙这才问吕秀:“秀姐儿那日没事吧?”
吕秀有点怕她会把周珏说出来,连忙说:“没事。”
赵明熙憋坏了,打开话匣子,说:“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没想到那个地方那么险恶,竟然会给人下药,那日若不是你让周大统领来找我,说不定我也会中招出丑,到时皇兄定然饶不了我。”
五公主远嫁南襄,如今皇室之中只有赵明熙一个公主,她与皇后亲厚,什么都没瞒着皇后,听到她说这话,皇后忍不住说:“陛下饶不饶你是一回事,若你在那种地方吃了亏,只会悔恨终生。”
皇后的语气三分责备七分心疼,赵明熙抱住她的胳膊撒娇:“皇嫂,我真的知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就饶了我吧。”
皇后戳了下赵明熙的脑袋,知道她被赵彻罚怕了,没再多说,看向吕秀,问:“听说吕姑娘开了家成衣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