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大雪足足下了五日才停,官府派了许多人手清理积雪,官道刚清理出来,汇报灾情的折子便像雪花一样送入京中。
淮南、淮北雪灾严重,很多地方道路被封,连房屋都被压塌了不少,各地的流民都很多,若是不能尽快赈灾,只怕会出大乱。
赵彻才刚做太子,不能上朝堂议政,这些事他都只是从三公口中隐隐约约听到的。
恒德帝头疼了好几日,和朝中大臣商议后,让礼部和吏部配合拨款赈灾。
赵彻在史书上看过很多次赈灾的应对之策,虽然有点担心,但并不觉得这是一件火烧眉毛到无法解决的大事。
除了朝堂上的人,其他人对这些事也不是很关心。
很快到了德妃寿辰,今年是德妃三十岁寿辰,丝毫没受到灾情影响,甚至还要比以往要办得隆重一些,而且恒德帝才发了告示说以后不会改立皇后,为了给德妃一些补偿,这次寿辰也要办得体面些。
赵彻对德妃不是很喜欢,但面子功夫还得做,一早就让人搜罗奇珍异宝,等德妃寿辰的时候好送给她。
一眨眼到了德妃寿辰当天,宫里大设宴席,百官家眷都受邀参加,虽然没有外臣在,宴会规模也不小。
宴会要到中午才开始,赵彻早早地起了,不过没有去庄贤宫,在熠辰宫练书法,然而刚过了巳时,庄贤宫便出事了。
宫人来报的时候,赵彻刚练完两页纸,他挑眉有点意外,细问之下知道是赵稠被蛇咬伤,太医已经赶去了。
赵彻停下笔,让小贝伺候自己换衣服。
宫里管理森严,平日花木从都有专人打理,按照常理是不应该藏着蛇的,而且蛇需要冬眠,如今天气这么冷,蛇不被冻死就算幸运了,怎么可能还出来活动?
赵彻觉得这事有蹊跷,他没有打算在德妃寿辰闹事,倒是想看看是谁在背后耍花样。
换好衣服,赵彻让小贝拿上贺礼一起去庄贤宫。
过了这么会儿,庄贤宫的骚动已经平息,赵彻到的时候,所有人站起来依次向他行礼,赵彻颔首致意,去了德妃寝殿。
太医帮赵稠看了伤口,那蛇是无毒的,赵稠只是脚脖子被咬了一口,有两个浅浅的血窟窿,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德妃和赵稠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赵彻进门的时候,两人几乎是同时瞪向赵彻,意味不言而喻。
他们都觉得是赵彻动的手脚。
赵彻有点想笑,面上露出关切,说:“我方才听说四弟被蛇咬伤了,没事吧?”
“你少假惺惺了。”赵稠沉不住气,直接怼赵彻,德妃倒是吃了苦头不敢小瞧赵彻,呵斥赵稠:“景渊,怎么跟你皇兄说话呢。”
赵彻并不在意,温笑道:“我之前与四弟有点误会,四弟会这么想我也很正常,他如今受了伤,心情不好,我不会与他计较,请母妃不要责怪四弟。”
赵彻把宽容大度的大哥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两相对比,赵稠看上去就有点不成器了,德妃暗暗剜了赵稠一眼,赵彻趁机送上贺礼。
那是一串紫水晶手链,做得很精美。
紫水晶在昭陵颇为少见,德妃看了一眼就很喜欢,让宫人帮忙戴到腕上,展示了一下问:“好看吗?”
赵彻从容回答:“很衬母妃的皮肤,很漂亮。”
没有女人不喜欢被人夸漂亮,德妃满意的笑起,刚要说话,宫人来禀:“娘娘,陛下来了。”
德妃面上立刻带了笑出去迎接,赵彻跟在德妃后面往外走,赵稠凑到他身边低声说:“蛇在沈家那小子身上,今天他会闯祸,皇兄不准备想办法救救他吗?”
第285章 帝王篇(番外)
赵彻不大相信赵稠的话。
沈柏虽然在外名声不好,有点莽撞,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很有分寸的,宫里戒备这么森严,她不可能在德妃生辰这天故意带条蛇进宫闹事。
不过沈柏不自己带蛇进宫,却很有可能被赵稠诬陷。
赵彻打算先以不变应万变,看赵稠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三人一起去迎接恒德帝,恒德帝也知道赵稠被蛇咬伤,特意关心了赵稠几句,赐了不少名贵药材让赵稠养伤。
赵稠没有急着在恒德帝面前告状,乖巧回应,举手投足都比之前沉稳一些,恒德帝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加上德妃在旁边夸赞,恒德帝又赐了赵稠不少封赏。
稍坐了会儿,恒德帝带着他们去宴厅。
德妃只请了世家大族的夫人少爷,但恒德帝和赵彻都出席宴会,由此已经就可以看出恒德帝对德妃的宠爱和对李家的看重。
就算没有皇后的头衔又如何?德妃注定是这个后宫地位最崇高的女人。
来赴宴的基本都是女人,恒德帝帮德妃撑足了场面就要准备离开,刚走了没几步,一条蛇拦在恒德帝面前。
那蛇和普通的蛇还不太一样,半截身子立着,恒德帝往左它就往左,恒德帝往右它就往右。
离得近的夫人小姐都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起来,纷纷往后躲,宫人全都上前护着恒德帝,禁卫军闻讯赶到,一刀把那蛇劈成两半没了生息。
恒德帝这辈子见过的大风大浪不少,不至于被这么一条小蛇吓到,不过那些夫人小姐过于吵闹,他稍微有点耳鸣。
德妃冲过来关切的问恒德帝受伤没有,赵彻也跟着赵稠去到恒德帝身边,受到赵稠那句话的影响,赵彻一直在人群里搜寻沈柏的踪影,但人太多了,他没找到沈柏。
突然出了这么一遭,恒德帝不能走了,他坐回去,镇着场子,要审问这条蛇的来由。
宫人也说不清这蛇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全都跪下求饶恕,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个半大小孩儿冲出来,一头磕在地上,高声道:“蛇灵拦路,实乃异象,求陛下主持公道!”
小孩儿磕得相当用力,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破了洞,殷红的血不住的往下流,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小孩儿看上去十分孤勇,但仔细听就知道他的声音在发抖。
他很害怕。
别说恒德帝和德妃,就是赵彻,一听这小孩儿说话就知道他和这条蛇脱不了干系。
不过恒德帝没有急着发怒,只看着那小孩儿沉沉的问:“你要朕主持什么公道?”
那小孩儿以为自己得到了伸冤的大好时机,立刻倒豆子的把自己的冤屈都说出来。
小孩儿是郊区一个普通农户的儿子,名叫李杉,最近雪灾严重,官府以赈灾的名义向民间征集赋税,交不出来的人家,有男丁的,要么让年纪小的进宫做太监,要么就让年纪长的入军磨砺。
李杉的母亲有癔症,离不了人照顾,父亲为了筹钱摔断了一条腿,官府来人要把他抓去做太监,父亲为了让他逃走,惨死在官兵手下,李杉躲躲藏藏在城中做乞丐,意外碰上沈柏,听说小孩儿的冤情,沈柏便把他带进宫伸冤来了。
李杉说到父亲的死,语气还是控制不住愤怒,其他人的关注点却在沈柏身上。
沈家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啊,这才多大点岁数,怎么敢把宫外的人扮成自己的小厮带进来,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担得起这个责吗?
李杉供出沈柏,沈柏应声走出人群,跪在李杉旁边,认真的说:“启禀陛下,柏儿决没有意气用事,带李杉进宫前,柏儿已经让城中的小乞丐去打听过了,李杉所言句句属实,的确存在官府欺压百姓的现象,而且京兆尹并不打算受理此案,为了伸冤,柏儿只能铤而走险带他进宫。”
沈柏条理清晰,把前因后果和蹊跷之处都点出来,若是沈儒修在这里,怕是要夸沈柏一句临危不惧,可惜的是,在场所有人看沈柏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白痴。
李杉是个农户的儿子,以后最大的出息也不过是种自己家那一亩三分田,沈柏为了这么个人犯下如此大的错,不是脑子有问题还能是什么?
赵彻把在场这些人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沈柏却没有察觉,只睁大眼睛期盼的看着恒德帝。
她年岁还小,没有见过这世道的险恶,还对夫子和圣贤说的那些话深信不疑,以为真正的强者不会欺负弱者,以为九五之尊真的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恒德帝没有急着对沈柏的话发表意见,只看着她问:“蛇是谁带进来的?”
恒德帝的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也让人感知不到危险,沈柏刚要说话,李杉抢先磕头说:“是草民带进来的,沈少爷并不知道此事!”
“放肆,陛下问你话了吗,谁让你说话的?”德妃拍桌怒道,沈柏从没见过德妃如此,吓了一跳,赵彻适时开口:“掌嘴!”
话音刚落,沈柏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赵彻垂眸,并不与沈柏对视,宫人受他命令上前,架着李杉用力扇巴掌。
沈柏试图拉开宫人,大声嚷道:“他是受害者,你们为什么要打他?”
事情的走向完全突破了沈柏的预料,她甚至觉得有点不可理喻。
赵彻冷冷地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如果真的有冤屈,就算京兆尹不肯受理,也可以去宫外击鼓鸣冤告御状,太傅独子沈柏今日私带外人入宫,还装神弄鬼害四皇子受伤,闯下滔天大罪,来人,将李杉和沈柏一起打入大理寺!”
赵彻下了命令,立刻有禁卫军上前要将沈柏和李杉拖走,恒德帝开口:“慢着。”
禁卫军停下,恒德帝再次问沈柏:“那条蛇到底是谁带进来的?”
沈柏已经被吓傻了,她无视恒德帝的问题大声质问:“陛下,现在是有一个人被官府逼死了,京兆尹还刻意不受理案子,就在瀚京,有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草菅人命,这些在你眼里难道还没有一条蛇重要吗?”
沈柏这一番话很是大逆不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生怕触怒龙颜。
李杉的脸被打得肿成猪头,却还是艰难开口,一字一句的说:“蛇是草民带进宫的,和沈少爷没有任何关系。”
第286章 帝王篇(番外)
李杉被禁卫军拖下去,沈柏则被恒德帝带走。
宴会还要继续,赵彻不能离开,装作若无其事,配合德妃上演母慈子孝的大戏。
宴会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因为赵稠的话,赵彻不敢直接去御书房,先回熠辰宫派宫人去打探。
恒德帝这次很生气,让禁卫军守着,宫人没能靠太近,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只知道沈柏一直在御书房外面跪着,恒德帝也没让人传沈儒修进宫,不知道要罚沈柏跪到什么时候。
赵彻打发宫人下去,在书房练字。
这次沈柏真的是太莽撞了,她要帮李杉伸冤,事先谁也没有告诉,直接就把李杉带进来了,真当恒德帝是话本子里明辨是非的青天大老爷。
若是她跟沈儒修商量一下,沈儒修肯定会拦着她,若是她跟赵彻说一声,赵彻肯定会想办法安抚李杉,然后查清背后的弯弯绕绕,找适当的时机给对方一击,不说让对方满门抄斩,丢掉荣华富贵肯定是没跑的。
偏偏她谁也不说,自顾自的就把事情办了。
现在谁能就得了她?
赵彻有点气恼,但更多的是害怕。
现在天气这么冷,沈柏那小身板儿能跪多久?
被恒德帝带走的时候,她脸上满是倔强不服,真要是犯起轴来,冻死在御书房外也不是没有可能。
今天这事可大可小,就算沈儒修拿人头担保,都不一定能保下她的命。
赵彻越写心越乱,写出来的字完全没有平日的水准,仔细去看,落笔之处还有轻微的颤抖。
到底要怎么办?
赵彻一时想不出法子,片刻后把笔扔到地上。
墨汁溅了一地,伺候的宫人吓得跪下,连声高呼:“殿下息怒!”
赵彻深吸两口气,还是平复不下来,正要带人去御书房,小贝匆匆忙忙跑进来,跪在地上说:“殿下,顾侍郎方才进宫去御书房了。”
赵彻到嘴边的吩咐生生咽下,他做太子还不到两年,对顾恒舟这个二叔不是很了解,只是凭着顾家的家风下意识的觉得顾淮谨是可靠的。
他压下心底的躁动,让宫人把笔拿去洗干净,又拿了一支笔,静下心来抄策论。
宫门快落锁的时候,顾淮谨牵着沈柏一起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