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边上的高楼,两人在临风的地方坐下,之间摆了一个方形小案,案上放着酒壶杯盏,还有几碟精致小菜。
韩悯在外不敢喝酒,只有和傅询在一起的时候,才敢放开了喝两杯。
再加上宫人准备的是果酒,甜丝丝的,一时间贪杯了。
柔柔月光下,韩悯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撑着头,打了个哈欠,两颊绯红。多喝了几杯,这儿又只有傅询在,他就有些口无忌惮起来。
他放下酒杯,拿起酒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宋国真讨厌。”
傅询笑道:“你不是把他们骂回去了?还嫌不够?”
“不止这个,他们老觉得自己的礼法、自己的政制、自己的文人才是正统,也很讨厌。”
“是吗?”
韩悯仰头将酒杯中甘甜的果酒饮尽,坐正了,道:“先前因为柳师兄、琢石和谢岩他们在,我不怎么敢说。其实从根本上说,宋国人仍然垄断正统学问。”
“怎么说?”
韩悯想了想:“我也不是要说他们,我只是觉得,我大齐建国近百年,在学问教化这一方面,犹有大不足。”
他也怕这话说来惹得傅询恼火,说得小声,傅询倒不在意,只问他:“不妨事,你尽管说。”
韩悯缓缓道:“老一辈人,就拿我老师柳老学官来说,他是江北人,早先在宋国做过太傅,后来夜渡渭水,才来了我齐国,得德宗皇帝赏识,在学宫任教。”
“而今一辈,拿谢岩与楚琢石来说。谢岩原是江北人,被宋国驱逐,才流落我齐国,他的字画在齐国千金难求,后来中了状元;琢石原本也是江北人,在我朝中了探花。他们早些年都是在宋国念书的,一届科举,齐国的状元与探花竟然都是宋国人。”
“我不是刻意将人划作江南江北两处人,也没有贬低江北人的意思。只是这么些年,我齐国军力虽胜过宋国,但是从我老师到谢楚二位,可见江北宋国还是垄断了学问,我大齐差的还远。”
傅询便问:“若是你,可否打破僵局?”
韩悯揉了揉脸:“或许可以,但只有我,还是远远不够的。”
傅询握住他的手:“朕明白了,你不用担心。”
韩悯还是有些忧愁,收回手时,不小心打翻案上杯盏,满满一杯果酒,洒在他的衣袖上。
正红的衣料湿了一片,傅询要喊人来,韩悯撑着手站起身。
“没事,这儿风大,吹一吹就好了。”
他倚靠高楼阑干,斜斜地站着。
风动时,将他的衣袍吹起,恍若微醉的文曲星君,将乘风归去。
傅询站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你往北望,目之所及,日后皆是齐国疆土。”
韩悯望向远处灯火:“虽有疆域无边,没有学问根基,恐怕难以维系。盛世先声,大国文脉,此事须计谋深远,徐徐图之,尽我一生,未必可得。”
北边灯火透亮,连接青山绵延,越过山脉,就是渭水,渡过渭水,就是宋国。
宋国之后,还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沉默良久,韩悯忽然道:“我还没二十岁,我还有好几十年。说不准,盛世前夜,就握在我的手心里。”
他想了想,用手肘碰了碰傅询:“当然还有你手里。”
傅询笑了一声,却只说了一句:“你放心。”
韩悯揽住他的肩,坚定地应道:“我知道。”
不知道多少次,他二人在这两句话里,定下乱世的烟尘,也安定下各自的心神。
冷风吹着,韩悯咳嗽了两声,把人往自己这里带了带:“傅询啊,比起这个,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嗯?”
“方才在和庆殿上,你想用什么理由回绝婚约?”
想起这个,傅询也咳了两声:“没有什么。”
韩悯调笑的目光看着他的神态自若的脸,然后目光缓缓向下:“你别假装,我都听到了,你说你早些年在西北征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