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应该是方瑜凯第一次主动同她说话,并且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
听到方瑜凯这般说,薛鱼儿也没问缘由,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之色:“真的?好啊,你不声不响办大事。这件事情……”
“废话少说,换上这身衣服,低头跟我走!”方瑜凯指着桌上的包袱道,同时转过身去,声音愈发冰冷,“别磨蹭,时间不多了。”
“你只能带一个人走?”薛鱼儿愣住了。
“你以为呢?”方瑜凯道,“快点!”
“那你等等,我这就去叫夫人跟你走!”薛鱼儿毫不犹豫地道,拔腿就要往外冲。
此刻她还没想许多,只觉得有一个逃生的机会,那一定要给顾希音。
不管从感情上还是道理上,顾希音都最应该离开。
她才是最重要的。
没想到,方瑜凯抓住她的胳膊,“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怎么可能放夫人走?”
“你放夫人走?”薛鱼儿反应过来了,指着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方瑜凯,你,你……”
“他是容启秀的堂弟!”薛鱼儿在顾希音面前说起来还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走,“我往他裤裆里踹了一脚,然后就跑回来了。”
虽然现在形势危急,但是想到她描述的那种场景,顾希音还是感到好笑。
“你是不是傻?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她心中感动,然而却又觉得她不跑太可惜。
“那不行。”薛鱼儿道,“这次我绝对不能让将军再那般打脸,说我们都不顾着您。”
这指责太严重了,导致她后来一直在徐令则面前抬不起头来。
否则,她还不得天天怼徐令则?多威风。
顾希音叹了口气道:“眼下这种情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你们都记住,有机会把自己摘出去,一定要把握机会。你们都是弱女子,他们想要屈打成招,对付你们有太多手段。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你们保全自己为上。”
“那怎么行?”薛鱼儿义愤填膺道,“难道他们要我们指认将军大逆不道,我们也照做?”
顾希音垂眸道:“果真有那一天,一定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不差你们几个。活着才有将来,听我的。”
“月见还有老娘要照顾,我和宝儿孑然一身,再没有牵挂。”薛鱼儿道,“能咬死几个算几个,和他们同归于尽,鱼死网破!”
一直没说话的卫夫人道:“鱼儿,你再去找方瑜凯,就说你改变主意,想要和他走。”
“我不!”薛鱼儿暴跳如雷,“老夫人,那我成什么人了?不就是一条贱命吗?早就该死了,我什么都不怕!”
“总要留条根。”卫夫人声音很低,带着无尽的悲怆和决然,低头看向襁褓中一无所知,香甜酣睡的大河。
“娘,您的意思是,让鱼儿带着大河走?”顾希音问。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卫夫人点点头:“你给大河喂点药,让鱼儿装到包袱里当成行李带走,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就是不行……最多被送回来而已。”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心疼孩子了,保命要紧。
“那不行啊,我带出去,怎么给大公子喂奶啊!”薛鱼儿很发愁,连连摆手“我也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这样太危险了,不行,不行。”
要是方瑜凯是自己人,还可以商量把顾希音母子带出去。
可是这厮都已经明说,他是容启秀的堂弟,那无论如何不能把希望放到他身上。
顾希音咬着嘴唇道:“先出去!先把大河带出去!然后你如果能找到机会,就出城,去卫家。”
“京城都封了,往哪里走啊!”薛鱼儿道。
顾希音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决然地看着她,“鱼儿,你别慌,你现在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能把大河带出去,不管什么结果,都好于在府里做威胁将军的人质。就算,就算真的到了最坏的那步,我也不会怨你。我知道,你会把大河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我相信你。”
希望薛鱼儿这条锦鲤,能把好运带给大河。
顾希音清醒地意识到,大河非但会成为容启秀要挟徐令则的人质,也会成为他胁迫自己的借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大河带走。
骨肉分离的痛自不必说,可是现在就连心碎的时间都没有了。
“鱼儿,”顾希音几乎要把嘴唇咬破,看着现在还懵着的鱼儿,“真的,就靠你了。”
卫夫人道:“收拾东西,希音,周夫人给大河的东西呢?你找出来,系在他手腕上。”
“好。”顾希音没有犹豫,“月见,找出来。”
现在她才隐约明白,为什么周疏狂那么着急南下。
第464章 将离(二)
过年之前,哪怕已经临近年关,哪怕要带着最心疼的妻女在冰天雪地里赶路,周疏狂都坚持要离开,想来当时已经闻到了血腥之气。
他消息最为灵通,所以约莫着从哪里察觉到了不对劲。
周夫人大概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来警示自己,只可惜,自己太愚笨,没有明白过来。
回想周夫人的话,她说的东西既然那么重要,那肯定也不会是虚言。
顾希音现在甚至抱着无尽的希望,希望那小小的不起眼的东西,能够保护大河顺遂。
从月见手中接过东西,顾希音小心翼翼地系在大河手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骨肉分离,乃撕心裂肺之痛;她可以想象出当年,卫夫人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可是历史,为什么要重演?
顾希音了解容启秀,眼下的这种大逃亡,说不定也只是他计划的一环,可是也不得不这么做。
薛鱼儿显然也想到了,“夫人,方瑜凯从前根本不搭理我。今日怎么忽然要对我好,甚至救我性命了?我怀疑这是姓容的王八蛋的诡计。”
要带着大河离开,一向没正形的她,压力也极大。
顾希音道:“就算是他的计谋,最后也不过抱着大河回来羞辱我一顿而已。”
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来那种情景。
相处那么多年,她很清楚容启秀的为人——一定要把对手彻底碾压到泥土里,让对手仰视他,看到对手错愕的神情,大概就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薛鱼儿的心七上八下,“夫人,您真的觉得我行?我这人,那么不靠谱,我自己都不放心我自己。”
顾希音道:“我相信你,关键时候你从来都很靠谱。再者,你觉得眼下咱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你希望看到有一日,容启秀用大河威胁我和将军吗?”
薛鱼儿迟疑片刻,咬着嘴唇看向顾希音道:“夫人,如果,我说如果,我带着大公子逃了,也成功地和将军回合。将军带军回来,容启秀用你威胁将军,你怎么办?”
顾希音垂眸:“车到山前必有路。真走到那一步,肯定也有解决的办法。”
薛鱼儿道:“您告诉我,您不是想到时候自杀吧。”
“不会的。”顾希音道,“我这么年轻,大好的日子在后头。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可能!”
她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如果是别人,或许真的没有活路了。是容启秀……或许还有机会。”
她和容启秀,彼此了解太深了。
容启秀知道她的软肋,她也知道容启秀的弱点。
她向来不屑于算计感情,但是走到这一步,清高有用吗?
没有。
活着,不惜一切代价活着,她才能给徐令则争取绝地反击的机会。
她是温和甚至可以说与世无争的性格;但是被逼到绝境,就能爆发出比谁都强烈的求生意志。
她能做到的,比其他所有人,包括徐令则,甚至还包括她自己能想到的,都更决绝。
在知道了事情已经走到这地步的短短时间内,她已经接受现实,并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容启秀……我们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薛鱼儿松了口气:“我也那么觉得。他喜欢您,那就有希望。只要能活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您要是觉得日子难熬,想想老夫人,想想将军,想想大河……”
顾希音笑了:“我还想着,把你嫁出去,给你们都找好归宿。”
宝儿道:“鱼儿姐姐,你听夫人的。我替你保护夫人,把自己那份,连同你那份,都做好。”
月见道:“我也不走,我也守着夫人。我娘……没人会为难她一个老太太,我已经给她攒了足够的银两。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该我为夫人尽忠。”
卫夫人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的。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鱼儿你快去找方瑜凯,别让他改变主意。”
时间越拖,将军府的戒备就会越严。
“好,我这就去。”薛鱼儿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老娘这次,无论如何要拿下方瑜凯!”
等她出去,顾希音低头看着大河,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卫夫人拍拍她的肩膀,眼中闪过坚毅之色:“希音,事到如今,你要相信大河。他是秦骁和你的儿子,他一定比谁都坚强勇敢。”
“娘,我信他,可是我不信命。”顾希音紧紧抱住儿子。
明明应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和长大的孩子,却在出生仅仅半个月,就要遭受这样的巨变。
她能做的,就是卑微地祈求命运,把所有的苦难都给她,不要让大河承受太多。
“信不信,都必须这么做。”卫夫人比她更加冷静,目光刚毅坚强。
母亲的柔和退尽,又是当年临危不惧的将门虎女,京城明珠。
“是。”顾希音吸了吸鼻子,伸手摸了摸大河稚嫩的脸蛋,狠狠心把他递给卫夫人,“娘,我先去配药。”
虽然薛鱼儿那边不一定行,但是现在要按照一切顺利来准备。
说话间,薛鱼儿已经回来了。
“行不行?”顾希音紧张地问,双手紧握着裙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还没去呢!”薛鱼儿道,“我走到半路觉得不太对,方瑜凯,我多少还了解他一些。就这般去,就算他答应,也不会让我再回来收拾东西的。现在就把大公子交给我带走。”
顾希音心如刀割,竟然现在就要说离别了吗?
然而连难受的时间都没有,她把药配好,把**挤到碗里溶解了药,这个过程已经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需要多少诚心才能感动上天,保佑她的大河。
她只知道,只要大河安然无恙,她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
卫夫人也不劝她,只轻轻拍着大河,哼唱着哄他入睡的小曲,眼中没有任何泪意,目光深沉。
孩子,为了不要让你娘和外婆一样的命运,你一定要争气,早点回到你娘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