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嫔唇边泛出一抹微笑,转身道“走,见皇上去。”
宫人小心替她提着裙摆,扶她上阶,一面低声说道“娘娘说的这般明显,肃亲王怕是瞧出来了呢。”
梅嫔笑了笑“本宫便是明着挑唆了,那又如何?他听不进去,那也不过是一句顺嘴的话,于本宫又有什么害处?他若听进去了,由着他们母子去争斗,本宫乐得瞧热闹。顺妃怎么待肃亲王妃的,大伙又不是瞎子,全瞧着呢。”
那宫人会心一笑,点头道“娘娘真是好筹谋。”
梅嫔意态慵懒,淡淡说道“肃亲王功成名就归来,本宫真是瞧不过顺妃那个样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给她添些堵,本宫才畅快。”
一主一仆,低声议论着,便入了乾清宫。
于成钧步伐匆匆,一路进了承乾宫。
顺妃今日特特起了个黑早,仔仔细细精心装扮了一番,还亲自盯着宫中的小厨房,把往日于成钧爱吃的几种吃食都预备下了,比她迎圣驾时还要尽心竭力。
这一白日,她在宫中坐卧难安,踱来踱去,听闻于成钧已进了大内,虽明知他要先到御前去面圣,还是几次三番遣人过去探问。
好容易,门外传来一声“母妃,儿回来了!”
顺妃顿时大喜过望,竟也不顾身份,快步直奔了出去。
恰逢于成钧自外头进来,母子两个险些撞上。
顺妃看着于成钧自疆场平安归来,大喜过望,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将于成钧拉到了内殿。母子二人相对而坐,宫人将茶食点心一一捧上,方才说话。
顺妃三年来提心吊胆,直到了此刻才把一颗心放回肚里,她将于成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一番,才微笑道“好,既高了也壮实了……”一语未毕,便哽咽了起来。
于成钧略有些无奈,莞尔道“儿子都二十了,怎能再长高?倒是母妃,三年不见,身子康健依旧,儿子也放心了。”说着,他四下环顾,又道“母妃复宠如故,却该与母妃贺喜。”
顺妃摆了摆手,笑盈盈道“虽有那个贱婢为祸,好在皇上总还是顾念着往昔的情分,那些坎坷也都过去了。如今你又立下大功,是咱们燕朝的大功臣,那往后就都好了。”说着,她越发眉飞色舞起来,说道“咱们娘两个也算时来运转了,那些不甘不服不忿的,我瞧也只能都干看着了。”
顺妃人近中年,那不服输的心气儿倒还同年轻时一样。
于成钧多少知道些他母妃在后宫中的争斗,不予置评,只是说道“这大功臣的说辞,母妃却是从何处听来的?”
顺妃答道“其实早一个月前,蛮族投降时,京里就传遍了。”一言未了,她又含笑说道“母妃心里高兴着呢。”
于成钧微微颔首,又说道“儿子只给母亲提个醒,往后宫里,尤其是对着皇上,可切莫再说儿子如何有功。”
顺妃不以为然道“那又有什么?我儿在边关三年,打跑了来犯的外族,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我便说说又怎样?难道只许那些嫔妃们仗着兄弟靠着咬文嚼字讨皇上的欢心,出来炫耀说嘴,我儿打了胜仗,我却不能说了?”愤愤言罢,她看于成钧默然不语,遂又笑道“好了,功高震主的道理,你母妃心里明白。只是看见儿子出息了,这当娘的心里高兴罢了。”
于成钧这方一笑说道“母妃服侍皇帝多年,道理比我通晓的多。”
母子两个说了几句闲话,于成钧的心里始终绕着梅嫔适才的那两句话。他当然明白,这梅嫔是他母亲的冤家,那些言语无非是意图挑拨他们母子失和。然而,他却不能不在意。
于成钧人虽粗犷,却并非没有头脑,恰恰相反,他却是个于人□□理洞若观火之人,不然也不会在边关胜仗连连。
当年,他娶陈婉兮时,顺妃便不情不愿。即便婚期都定下了,她依旧对娶的不是陈家三小姐一事耿耿于怀,愤懑不甘。
要说顺妃十分喜欢疼爱陈婉兮,连于成钧自己都不信。
虽说陈婉兮每每来信总说一切安好,但他心中依然隐隐担忧,只是好在两人只那一夜就有了儿子豆宝,顺妃看在外孙的份上,该当不会太刁难儿媳。
“……你回来了,该好生歇歇,享几年清福,母妃替你选了几位可心的人。待消停两日,便送到你府上去,叫她们好生伺候你。”
顺妃不知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笑意盈盈说道。
于成钧面色微变,脱口说道“母妃,这可使不得。”
顺妃愕然,问道“怎么使不得?”话才出口,她想起什么,又说道“你不在家时,府里无人主事,任凭那陈氏乱闹也是了。如今你回来了,终究你才是肃亲王府的主人,你要添几个侧妃妾室,谁还能说个不字?陈氏若敢有异议,便叫她来宫里见本宫,本宫必要罚她将《女诫》抄个百遍,好让她晓得贤良两个字怎么写!”想起了那日受气的情形,顺妃口风一厉,连着自称也改了。
于成钧正色道“母妃万万不可,儿子才打仗回来,略有那么几分功绩,立刻便要添纳侧妃,蓄养妾婢,叫人看着必定说儿子骄矜自满,忘乎所以。母妃适才还说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这会儿怎么倒坑起儿子来了?”
顺妃又是笑又是咬牙,斥道“胡说八道!母妃怎么会坑你?!满朝王孙谁不养妾?怎么偏你就使不得?何况,你才立下偌大功劳,谁敢说些什么?”她原当于成钧是为着陈婉兮才不肯,听了他这话,心里倒好受了些。
于成钧说道“母妃,儿子才从乾清宫面圣回来,皇上可并无半句嘉奖之言,只怕他心里正忌着儿子呢。”
顺妃将信将疑道“皇上忌你?”
于成钧不答,只是说道“儿子从乾清宫出来,正巧碰上梅嫔。虽说母妃如今复宠,但梅嫔风头依旧正劲,这要是她在皇上枕头边说些什么……母亲且想想看?”说着,他将一颗糖栗子退了皮,丢入口中嚼了起来。
顺妃听见“梅嫔”二字,面上漫过一阵阴霾,她默然了一阵,方才说道“也罢,你这话倒是有理,这件事便暂且放放。”
于成钧听着,嘴边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又坐了片刻,心里却越发惦念起陈婉兮,便起身找了个借口离去。
顺妃有些不情愿,说道“时候还早得很,再坐会儿,不如等吃了午饭再走。中午,母妃吩咐小厨房做你爱吃的菜。”
于成钧推辞道“儿子才回来,还要回府去整顿一番。改日,必定带了王妃同世子,来叨扰母妃这顿饭。”
顺妃留他不住,只好将他送出门去。
待看着于成钧远去,顺妃方才悻悻回屋。
正逢宫人来问“娘娘,那锅鲜笋野鸭汤火候到了,是饭时再上,还是眼下就上?”
顺妃便没好气道“上什么上?连锅倒了去!”
那宫人平白被训斥了一顿,正不知所措,嘉楠走来朝她一努嘴,使了个颜色,她心中会意,低头下去了。
嘉楠上前,扶着顺妃,陪笑道“娘娘,这王爷同王妃分别三年,才回来当然急着团聚。何况,府中还有小世子呢。这孩子,王爷连一眼都没见过,心里能不急么?王爷适才说,改日还要带着王妃同世子进宫来看娘娘呢。”
顺妃冷笑了一声“这孩子是本宫养大的,他心里想什么本宫如何不知?”说着,不由轻叹了口气“这陈氏也不知有什么好,叫他这样放在心上。适才他不肯添侧妃的说辞,当本宫不知他是顾忌那陈氏么?只是他还算敬着本宫这母妃,不戳穿他也就罢了。”
嘉楠听着,神色甚是恭谦,说道“王爷同王妃琴瑟和谐,也是一桩美事。”
顺妃笑了两声“美事?得了这样的媳妇,本宫真不知朝哪里哭去!当年,她才过门,就敢把本宫拨去服侍成儿的宫女发落的发落,杖杀的杖杀!本宫在宫里出不去,皇上更懒怠问这事,只好罢了。这等狠辣有主意的媳妇,本宫可消受不起!”
嘉楠赔笑道“其实娘娘大可不必烦恼,王爷觉得好不就是了?”
顺妃轻哼了一声,斥道“那便更不好!摊上这等善妒狠厉的媳妇,成儿还能有什么舒坦日子过?”
主仆两个说着话,便进了内殿。
顺妃照旧斜躺在了那贵妃榻上,把玩着一串莲花翡翠手钏,静静的琢磨着什么。
肃亲王府内院,陈婉兮已然见了琴娘。
琴娘一见了陈婉兮,便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行了主仆大礼。
陈婉兮受了她这礼,吩咐杏染扶她起来,请她在一旁坐了。
琴娘却道“我是来服侍王妃娘娘的,在一边站着便好。”
陈婉兮看她虽不会说话,心想大约是小户人家出身,又在西北那不毛之地待了三年,也不以为意,倒是颇为满意她这恭敬的态度,笑道“我既让你坐,你坐下就是了。”
一旁梁氏与杏染也撺掇,连说王妃宽仁,不该推辞,琴娘方才坐下。
陈婉兮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果然有几分姿色,倒是并不厌恶,又颇为喜欢她神态举止落落大方,没那小户女子的扭捏之态,便不露声色的问了她出身来历,及如何跟的于成钧。
琴娘当然不知底下的机锋,只是不想拖出罗子陵,便含糊的讲了自己身世,只说家中已然无人。
陈婉兮倒并不在意她是旁人相赠,点头叹息道“倒是个可怜之人。”说着,转而问道“王爷待你如何呢?”
琴娘不知端的,答道“王爷很和善,待我也很好。军营是个男人待的地方,不是王爷看顾,许多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她这话,听在旁人耳里,便如炫耀宠爱一般。
陈婉兮的仆从,不由都生出了几分不平之色来。
陈婉兮心里倒是欢喜,笑了笑说道“王爷也得你服侍才能衣食周全,往后你在府里,亦要仔细服侍王爷才好。”说着,她自觉口干,端起茶碗低头啜了一口。
正当此时,外头忽传来一道粗豪嗓音“婉兮,你家爷回来了!”
这一声,就如惊雷,劈在屋中地下。
陈婉兮手腕一晃,些许茶水泼溅出来,落在裙上。
第18章
陈婉兮将茶碗搁在了一旁的桌上,取了帕子不着痕迹的擦拭了裙上的茶水,而后便款款起身,面上挂着一抹浅笑。
她眸光盈盈,如一泓秋水,清澈中带着一丝凉意,落在门上。
果然,那一声落地之后,一身材魁伟的男子,大步迈进门内。
这男子生得高大健壮,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不知是不是因在西北疆场待了许久,皮色黝黑略有几分粗糙,身披一领玄色皮甲,乌黑的甲面已剥脱了几块,足下蹬着一双半新不旧的皂靴,靴面微有尘土,裤边竟还溅着几星泥点子。
陈婉兮眉宇轻蹙,但随即舒展,她带着一抹得体的笑意,向那男人微微屈身行礼“妾身恭迎王爷。”
于成钧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来,竟是二话不说,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搂在了怀中。
陈婉兮压根没想到于成钧如此不遵世俗礼节,众目睽睽之下就来抱她,心头微惊,更有几分手足无措。她轻轻挣了一下,却觉这男人的身躯仿佛是铁铸的一般,就如一堵厚实的墙,竟是动弹不得分毫。
男人箍着她,那成熟男子的气息熏得她面红耳赤,心跳一阵快似一阵。
她还从未遭遇过这种事情,于成钧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
正在无措之时,粗嘎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好香……”
陈婉兮的脸顿时如煮熟的蛋一般滚烫,她切齿道“快放开,成什么样子!”
于成钧抱着怀中的温香绵软,心中颇为惬意满足。
陈婉兮生的窈窕高挑,身段玲珑有致,纤秾合度,洞房那夜他便已领教过了。那份滋味儿,让他魂牵梦萦。这好容易沙场滚了三年,留得一条性命回来,他踏进家门满心想干的头一件事,便是好生抱一抱他的王妃。
女子的身躯,和男人大为不同,温热柔软。陈婉兮的身上,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玉兰花香,冷香清甜,中人欲醉。他才从顺妃的承乾宫出来,母妃身上那股子浓烈的脂粉香气,每每弄得他想打喷嚏。可陈婉兮身上的气味,却令他迷醉。
然而,他没迷醉多久,就听见了怀中女子那几近咬牙切齿的一声“快放开,成什么样子!”
于成钧挑了挑眉,她是他明媒正娶来的王妃,这儿又是他的府邸,他抱她又怎么了?
虽是这般想着,他还是松开了双臂,眸中含笑的看着怀里的女子。
陈婉兮急忙退开一步,却又发觉她的手还被于成钧拉着,她颇有几分无奈,抬头却撞进了他的眸中。
乌亮漆黑的眸子,映着她的影子,似还含着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令她心猿意马。
陈婉兮别开了头去,心中不因不由的冒出一个念头以前怎么没有瞧出来,这男人有一双风流的眼睛。
她轻轻撩了一下鬓边散下的发,打眼望了一圈堂上,见一屋子的下人都垂着头,嘴边却都含着笑,不由脸上红晕更甚,心里找了几句话,嘴上说道“王爷一路辛苦,远道归来,必是风尘满面。妾身已吩咐沐房里备下了热水,请王爷前往沐浴更衣。”
于成钧看着她,唇边忽然泛起了一抹颇有几分深意的笑,他将陈婉兮那柔弱无骨的小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说道“王妃处置妥当,本王当然遵从。”
说着,他正欲迈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对陈婉兮说道“待会儿,宫里大约会送来一些小玩意儿,你看着收了吧。”
陈婉兮的手被他揉的生疼,这男人的手跟锉刀似的,掌心似是老茧满布,力气又极大,好容易撒了手,她低头看了一眼,果然手背有些泛红,不由心中嘀咕了一句果然是个莽夫。
然而到底他是王爷,她也只能在心中发发牢骚了。
于成钧说完那话,已抬腿向后面走去,才走到后门槛上,却又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