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日光蒙蒙亮,投过窗咎,落成了碎花。傅宝仪睡了一觉,骨头都酥了,懒懒的不想动弹。她翻了个身,却吓了一跳——床畔有双乌沉沉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阿筝?你怎么来了?”宝仪揉了揉眼睛,柔声问他:“你是不是饿了?柒姐儿起了么?”
阿筝不说话,唇抿着,脑袋大身子小,可怜兮兮。
“阿姐带你去吃饭,好吗?再带你去官府,没准阿筝的父亲母亲在那里等着呢。阿筝可还记得自己的父母模样?”
这下子,阿筝不是没有反应了,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傅宝仪穿上鞋袜,替阿筝戴上兜帽。
这时,傅夫人一反端庄常态,进了宝仪的屋子,神情有些慌张:“外面有人来寻了!阿筝是摄政王的二表侄儿,当今皇后亲表哥的孩子!本就不会说话,我看了画像,和阿筝一模一样。皇后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让你过去见一见。”
傅宝仪有些诧异,她想到阿筝不是寻常人家的孩童,或许是走丢了,却没想到他身份这么尊贵,是沈珩的亲弟弟,摄政王府视如珍宝的小公子。
宝仪应了声:“母亲,我知道了,这就带他过去。”
第9章 她无所谓
皇后娘娘的车马停在路中,前有四匹汗血宝马,车架之上,垂着金丝花纹兜线。四角风铃,在微风吹拂下发出轻轻的撞击声音。
一小太监见了宝仪,弓下腰:“娘娘在车上等着。”
傅宝仪道了声谢,深吸一口气,牵着沈离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就闻见一股朦胧浅香。傅宝仪福身行礼:“皇后娘娘金安。”
“起来罢。”
皇后娘娘一贯是平和大气,平易近人的,今儿个却破天荒的红了眼眶子,朝沈离招手:“离儿,到姑母这里来。”
沈离没有动,反而牢牢抓住了傅宝仪的衣角,躲在她身后。
皇后微诧:“离儿这孩子,倒是和你有缘。你也别拘谨着,坐下罢。”
“谢娘娘。”
傅宝仪也很奇怪,她不过和这小公子相处了半日,小公子竟然这么黏着她。更奇怪的是,皇后娘娘的视线不在沈离身上,竟然饶有兴趣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宝仪。
她今日穿浅翠色,因是早上,只是堪堪挽着头发,粉黛未施。正因为不施粉黛,脸皮白静,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那一双黑瞳仁儿眼睛,也愈发妩媚,再看身段,前边是满的,后边也是满的,真真儿是个可人儿。
皇后娘娘满意极了。家道周正,为人尚可,身子又这么丰满匀称好养活,现在全然就看两个年轻人的意思。
她笑道:“本宫心疼离儿这孩子,听他跑丢了,吓得魂儿都没了。幸好这孩子遇见了你,也算是遇见了个好心人。”
“这是臣女福分。小公子很听话。”
“说起来,这都是缘分。”皇后语气微叹:“自从他母亲去了,他便没有再开过口。可怜的孩子,从小就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傅宝仪知道。当初沈家人丁兴旺,沈珩与沈离的父亲是家里大公子,出自大爷门下。皇后与摄政王是亲姐弟,出自二爷门下。后来,胡狄入侵中原,天下动乱,沈离的父亲,与当今圣上,摄政王,一同在战场浴血厮杀,是为名噪一时的上野之战。连着半月,浮尸遍野,黑云遮天蔽日。虽说结局悲惨,但也是那场关键的战事,挽回了大晟王朝岌岌可危的局面。
一个王朝的兴盛,必定会脚踏枯骨,不幸者为此奠基。
皇后拿帕子抹了下眼角:“前几年,离儿是在宫里让本宫养着。可惜这孩子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只要是在那深宫中,就不吃不喝,日日在湖边疯跑,谁都拦不住。”
“迫不得已,才被侯爷接出宫,在摄政王府里养着。”
皇后说到“摄政王”三个字时,故意停顿了语气,观察宝仪的脸色。
傅宝仪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多想。
皇后心道奇怪,难不成是姑娘家太害羞了?
她打量沈离几眼,看见小阿离精气神好了不少,依偎在宝仪身旁。她便顺水推舟,发了话:“离儿身份尊贵,必得精心呵护。本宫瞧着这孩子听你的话,你便进王府,做离儿的伴读仕婢罢。”
傅宝仪被这心血来潮的一句话吓懵了。
她只不过是捡了个小孩,现在还回去,怎么还搭上了她自个儿?摄政王府,她是遭了什么孽还要腆着脸皮去那里晃荡?前几日,摄政王那道轻视不屑的目光仿佛重新走了一遭,她宁可粉身碎骨!
傅宝仪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万万不可。臣女,臣女并没有做伴读仕婢的资格。”
伴读仕婢,带着一个“仕”字。自然和普通的婢女不一样。伴读仕婢算是半个文官,身份尊贵,只需教导世家公子书读,其余的脏活累活完全不用做,甚至还会配几个丫鬟婆子侍候。显而易见,伴读仕婢是要通过重重考验,精心选拔的。
皇后面色一沉,放下手中的银瓷杯盏。
“你是想抗旨?本宫说你配得上,你就是配得上。怎么,难道还要八抬大轿请你过去么?”
傅宝仪的手指僵住了。
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强硬?她根本没有时间想这其中缘由。
沈离走了几步,慢慢拉住她的手晃了晃。他明明没有说话,目光里好像在说:“我听你的话。”
对上小公子可怜兮兮的目光,傅宝仪有些心软。
而她又不能把她与摄政王的种种矛盾上告皇后。
最终,宝仪缓缓福身:“臣女妄言,遵娘娘旨意。”
皇后满意了。
她这弟弟,她是最了解的。满脑子都是弄兵打仗,其余里一点花花肠子都没有。追女人,就算是追八辈子也难追到。
还不如她这做姐姐的,为他稍微铺上一点路。
皇后丝毫不觉得她乱点鸳鸯谱,点了点头:“起来罢。给你几天准备着,想开些,只是去做伴读而已,又不是叫你一辈子都不回家了。”
傅宝仪整理裙摆,抿着唇,蔫蔫儿的下了马车。
沈离被皇后带走。
还不如不收留他,免得如此多的事端!
傅夫人与傅老爷满脸担忧:“皇后和你说了什么话?怎么半响都不下来。”
傅宝仪像是根被霜打了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来:“皇后娘娘叫我去摄政王府上做伴读仕婢。”
傅夫人与傅老爷对视一眼,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傻丫头,这是好事啊!不说俸禄多少,做了伴读,就入了半个官职。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挺好的。”事到如今,宝仪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自求问心无愧。
—
摄政王府,主殿。
沈珩蹲着,捏了捏沈离的脸:“跑了两天,倒是见你胖了。告诉哥哥,谁养了你两天?”
沈离支支吾吾。
皇后用帕子半捂着唇,细细讲道:“说来有缘,是傅家的小姐,人也心善,收留了离儿。本宫见离儿被她养的精心,便下了旨意,叫她来府上伴读。”
沈渊庭与沈珩一同僵住。
“不可!”
“当真?”
一声是拒绝,一声是惊喜。
皇后看向沈渊庭。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装的和个正人君子似的。她早就知道,竟然三更半夜把姑娘绑了过来,真是有辱门楣。她不过顺水推舟了一把,还装。
皇后便清了清嗓子:“本宫看着,宝仪也很乐意来呢,想必是府上有她想见的人。”
说完,就看向沈渊庭。
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后是想拐弯抹角的让沈渊庭知道,他若看上的女子,根本用不着使出什么手段,女子便会高高兴兴的来他的王府里。看上谁了,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不好吗?非要藏着掖着。若他知道,宝仪愿意来府上,是不是就懂得其中道理了?
沈渊庭面上毫无表情,袖口下手指微拢,审视着沈珩。
果不其然,那小子魂都飞走了,只顾着乐呵呵傻笑。
皇姐也真是,把那么个祸水弄到府里来做什么?前几日在那里信誓旦旦,没过两三天,不是找了个借口来府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沈渊庭本想一口回绝。
皇后皱眉看他:“你有什么可担忧的?这是你的府邸,你还怕那个小姑娘做出什么恶劣事么?你瞧瞧离儿,他好不容易找了个喜欢的仕婢,你还不应允?”
“多谢姑母,这样惦记着离儿。”
沈珩双手抱拳,躬身:“相信姑母是不会看错人的。”
皇后笑道:“珩儿也要好好读书,切莫辜负了你父亲的心愿。”
“是。”
沈渊庭面色冷冷,看着就差高兴的飞到天上去的沈珩。
若是那人是普通心地良善的姑娘,沈渊庭绝对不会否决。可傅宝仪次次两面三刀,善于狡辩,所言非实,实在不是良人。
他做为表叔,必须为沈珩考虑。为沈家考虑。
前一脚断然拒绝,后一脚便眼巴巴的跟来了。
怎么能让这样的女人嫁进沈家!
沈渊庭沉思,必须把沈珩送走,免得女子生事。
第二日,傅宝仪乘着马车,到了王府偏门。
送她时,除了宝柒,父亲母亲都十分高兴,叮嘱她不停,好像进了摄政王府做个小小的陪读仕婢,就飞黄腾达,从此平步青云了一样。
父母并不知道其中事端,宝仪只觉心里烦闷。
她强打起精神,将脊背坐直。
没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大名鼎鼎的侯爷,还会杀了她不成?
苍蓝的天空下,红砖翠瓦。门口立着的石狮,凶神恶煞看向来人。
摄政王府大极了,光仆妇婢女就成百上千。
穿过九曲重叠的回廊,站着三两位布衣仆人。为首是个胡子花白的干瘦老人,是府里管家。
管家笑容和善:“姑娘一路而来,甚是辛苦,先喝口茶吧。”
宝仪接过茶杯,道了谢。
“姑娘随我来,这是厢房。”
傅宝仪跟在管家身后,听他说着府上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