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之前,将下人都屏退后,兰庭问道:“我让你们去看的地方,去了吗?”
余娘子道:“我们都去了,可是那条街上的院子,并没有人。”
看来只能等了,兰庭心里慢慢地盘算着:“对了,火泽有事情要你们告诉我吗?”
余娘子摇摇头:“这次没有,大人只是让姑娘在侯府好生安顿。”
“好吧。”兰庭本意是想见章氏一面的,自己去了一次,又派人去查探了,没想到那宅子里似乎都没有人住过。
余娘子灵光一闪:“奴婢去了一次,没发现什么,但是奴婢男人又去了一次,说似乎是有人回去过。”
果然……兰庭抵着下颌,慢慢忖度道:“好,我知道了。”
余娘子很疑惑:“姑娘不能直接问侯夫人吗?”母女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行。”兰庭摇了摇头,连氏很忌讳提起当年的事,不论是为了照顾谢如意的心思,还是因为无法面对的愧疚兰庭,若是知道她在查,必定是要与她心生嫌隙。
这不是兰庭希望的。
她有一段很模糊的记忆,能够清楚的确定,自己绝对是被人有意卖掉的。
但至于其他的,是什么人什么地方什么原因,她就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只好从源头入手,搞清楚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30章 外家
连氏挑了个好日子, 带着几个孩子回了一趟娘家,谢疏安也一同跟来了,他去世的姨娘廖秋荷,正是连府所出的陪嫁丫鬟。
不过, 那府里的下人, 他是不认做亲戚的, 而是和谢疏霖他们一样,唤连家大爷为舅舅。
连府早有下人在门口迎接, 他们一路进去, 受到了不少的瞩目,直到外祖母居住的院子,都有妈妈出来等着。
进入屋子后,一位富态的老夫人歪斜在里面, 连氏自己先见了礼, 随后转过脸来, 含笑道:“兰庭,快来拜见你的外祖母。”
“兰庭见过外祖母。”兰庭款款走上前来,对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盈盈一拜, 谢如意站在一旁, 两人在一起, 相形见绌。
谢如意本是不差的,偏偏她底气不足,又是在最不喜欢的外家,怏怏地不愿意说话,素日里满是机灵的眼珠子,不见一点神采。
反倒是兰庭,因为这阵子顺风顺水, 神采奕奕。
连氏忽然觉得看着兰庭,也不是那么不顺意了,心中自我安慰,兰庭这张脸就长得出挑,现在看着比谢如意出色一点,也无可厚非。
因为之前谢老夫人的缘故,所以,兰庭对这位连家的外祖母,也没抱什么希望,谢如意是在她们眼跟前,慢慢长大的,怎么说,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谢家女,也不可能入了她们的法眼。
索性也就放弃了讨好她们,连老夫人大概知道小辈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叫过鹅黄小袄的少女:“湘姐,你带着妹妹们去后花厅玩吧。”
连清湘应了是,笑若春风,在前面引路,带着谢家的三位表妹出去了。
令兰庭没想到的是,她们甫一离开,连老夫人就为了给她打抱不平,将她亲娘连氏喷了个狗血淋头。
“真是看不出来,你是越来越能持家了。”连老夫人拨弄着果仁,小丫鬟在一旁拿着美人锤,为连老夫人敲着腿。
“娘,怎么突然这么说?”连氏起先一听这话,心里还挺高兴,喜滋滋的。
要知道,她这个亲娘,这些年每次回娘家来,开头都是先骂她一顿,各种吹毛求疵。
什么把长子和次子裹得毛绒绒,弄得一副小家子气,男孩子怕什么冷。
等下次来,就穿得干净利落些,也没有穿狐裘之类的了。
她娘又要说,你是不是亲娘啊,光给闺女穿的暖暖和和,儿子就干冻着了。
这次也不例外,连老夫人冷笑一声,眼皮一掀:“真以为夸你呢,你个糊涂东西,我看你嫁出去这么多年,眼皮子真是越来越浅了,跟谢家那老家伙有的一拼了,孩子在这我不好说你,这些年真是越发蠢笨了。”
连氏不服:“娘,您怎么能这么说?”
一听亲娘把她自己,和那个关系并不和睦的婆婆相提并论,连氏就不高兴起来。身为儿媳妇,尤其是这种大户人家的,关系错综复杂,和婆婆很少能够和平共处,谢家的老太婆更是尤为难缠。
“娘,您这是又怎么了,女儿这次可还没说两句话呢。”连氏也满腹委屈,她娘比她婆婆对她,还要尖酸刻薄一百倍。
“你告诉我,兰庭穿的什么,谢如意又穿的什么,你这个做娘的,就不能上上心,啊,哪个才是你亲生闺女啊。”
“娘,您怎么能这么说,两个都是我的女儿啊。”连氏心里怪委屈的,而且她看兰庭穿的也不错,站在姑娘里半点不差。
“这不是兰庭找回来的太突然,所以才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如意这些也是每年都提前预备的,今年兰庭身上穿戴的,还是如意私下里主动让给她的。”
连老夫人已经不想对她说什么了,接过嬷嬷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嘴巴,一副你说你的,老娘不想听你这些废话的样子。
连氏有些无奈,母亲一旦觉得自己说的不顺意了,就会故意做出左顾右盼的模样,非要把人气得说不下去才开心。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做让给兰庭,她现在一切的荣华富贵,本来就应该是兰庭的。”
连老夫人如同炮仗,一沾火星就炸的满天飞,现在就算是亲闺女回来,也照样喷得她满脸唾沫星子,不知今夕是何年。
看见连氏还想反驳,老夫人满面的痛心疾首:“我可怜的娇娇,被一个不知道什么出身的丫头,冒名顶替这么多年,你这个做娘的倒好,反倒还觉得,是兰庭抢了那个野丫头的。”
娇娇?连氏都没这么唤过谢兰庭,也没听母亲这么唤过谢如意。
看来,母亲这是明显很喜欢谢兰庭了。
“我告诉你,这叫还,不是让!”老夫人一边拿着手里的美人锤,在罗汉床边敲的梆梆作响,一边疾声厉色的,教训自己这糊涂女儿:
“我跟你说,别信什么白眼狼,一点好听的话,就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她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无辜善良,怎么一点不见她提起,要去找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告诉你,别给我说什么怕你伤心,连自己亲生父母都想找,只想着自己留在侯府过好日子,算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话就有点过分了吧……连氏呐呐道:“母亲,您怎么这么说,如意也是个孝顺孩子,听见是要伤心的。”
连老夫人恨不得朝天翻个白眼,以示不屑。
那丫头孝顺个鬼,每次到自己这里来请安,都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活像是多呆一会就会死掉。
见母亲不反驳,连氏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母亲,您知道我并非偏爱,兰庭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怀胎十月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不疼爱她呢。”
听着还挺掏心掏肺的,就是不堪一击了点。
连家老夫人心里暗叹,她聪明一世,怎就生了这么个愚钝的女儿,循循善诱道:“你当然疼爱自己的骨肉,可是叫你承认,自己教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居然不如谢兰庭,你是不是觉得损失了颜面?”
比起什么养恩大于生恩之类的话,她以前是笃定的,甚至不求回报,但也不能容忍人家反咬一口。
“怎么可能?”说到这里,连氏不自觉腰背直了些,信誓旦旦道:“而且娘,如意不会是那样的,更何况,都多少年过去了,晗霜表姐过得不好,赵晟风那侍郎的位置,也是大哥不小心才错失了。”
当年连老夫人膝下,也收养了一对姐弟,虽说不是她亲生的,但从小就养在眼皮子底下,吃穿用度,都与连氏兄妹不差分毫,也不许下人告诉他们,自己不是夫人的亲生孩子,但凡有谁敢咬舌头根子,拉出去打断了腿。
可谁知,最后还是养了一对白眼狼出来,做弟弟的背地里不声不响,坑了连家大爷一把不提。
至于那个姐姐,更是设了鸳鸯计,与连氏最初的未婚夫勾搭成奸,不知廉耻地与连氏互换了婚事。
连老夫人现在想起来,还气得冒火,道:“哼,亲生的都能蠢成你这个样子,没有血缘的更靠不住。”
对柳姨妈的批判,更是半点不留情面:“赵晗霜那个不要脸的蹄子,还想要求娶我家湘姐,也不看看,她儿子是个什么货色。”
连清湘是连家的嫡长女,幼承庭训,温文尔雅。
连氏深深地觉得,她娘已经心理变态,看谁收养的孩子都不顺眼,自从知道如意不是他们的孩子后,一直哼哼唧唧的。
说什么,早就看这丫头和他们夫妻,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品行也不好,原来还真不是之类的话。
有时候,信里她娘自己越写越起火,到最后还添上一句:你生来就一副蠢笨头脑,必定被人耍的团团转,若是谢如意是个面甜心苦的,必定要快快送到庄子里去,心狠手快,免得殃及池鱼。
这也太伤人了,连氏就像她娘说的,自小是个心软的。
不然,也不会在养姐的苦苦哀求下,才同意了换了二人的亲事,总不能真的让她去浸猪笼。
而且,当初的那个未婚夫,既然能与别人做出这种不知廉耻之事,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连氏起初也不甘心,又哭又闹,后来连老夫人来劝她,这也算是认清了一个负心汉,不必等婚后掉了火坑才发现。
果然,养姐嫁到柳家后,婚后过得是水深火热,频频写信来与她诉苦。
连氏心里,一时同情又快意,只觉得这都是报应,也有点心软,同时又为了继续看笑话,才和养姐恢复了关系。
连氏继续求情分辨道:“娘,您也不要总是这样疏远如意,她还是个孩子。”
敢情还没听明白啊!连老夫人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腾得就窜起来了。
要不是眼前这个是她的亲骨肉,她又不年轻了,真想抄起一碗热茶,兜头给她泼上去,好让她醒醒神,冷嘲道:“啊呀,你这个做娘的,来给你女儿抱不平了,是我疏远那丫头吗,摆明了就是她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啊。”
早年,连老夫人为了生连氏兄妹,身上落下了一些病根,每年都需要敷不少药膏,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又有火炉熏药,所以味道很古怪,有些苦苦的。
说起这事,还真不知道该怪谁,主要是谢如意一到连老夫人的房间,闻到膏药的气味,脸上的嫌弃都掩饰不住,小姑娘不喜欢正常,但难免让人心里难受。
“我当年要不是为了生你和你哥哥,会落下这么多病根吗,她个毛丫头居然还嫌弃。”
连老夫人其实也不自在,所以,每次在接到女儿要回娘家的帖子,都会特地让人把屋子都重新清扫一遍。
药炉子也挪的远远的,又用各种鲜花里里外外的,熏一熏房间和衣裳,外孙女那个样子,的确是伤了她的心。
后来她也想开了,又不只是谢如意一个外孙女,这个嫌弃她老婆子,那就疼另外的呗,连家的孩子一看祖母不喜欢,自己也就不喜欢,总是去找其他的表兄妹玩。
偏偏谢如意又要嫉妒了,觉得旁人都该围着她转才对。
这次恰好,兰庭回来了。
谢疏安和谢疏霖两个都是外孙子,每次来都是跟着表兄弟出去玩,现在,连老夫人一腔无处释放的疼爱,全都沐浴在了谢兰庭和谢明茵的身上。
兰庭也明显感受到,连老夫人的热络,因为这位连清湘表姐,对她的照顾未免太周到了些。
说起来,她和不少人打过交道,但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小时候薛珩把她放在同僚家寄养。
那家就有一位年纪很大的老祖母,胖胖的,眼睛不大,总是有点眯着,她其实很害怕接触老人家的。
可是,那位老祖母对她和对亲生孙女,没什么差别,给他们一堆小孩子,数着发盐水煮花生还有脆枣,身上常年带着屋子里烤烟的味道,有一点点的呛。
晚上外面风雪呼啸,和大家依偎着老祖母身边的时候,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讲古,又特别的安心舒服。
连家外祖母就有这种感觉,和侯府的谢祖母不太一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们对待谢如意态度有所差异的缘故,让自己没有感受到,那么悬殊的对待。
连清湘看见兰庭在游戏中,简直如鱼得水,而且,并不像表哥他们口中不知礼数的野丫头。
等到兰庭歇着时,她犹豫了下,张口说:“如意是个心思很简单的人,也比较单纯。”
“简单?”只见兰庭偏过头,笑了一声:“表姐听谁说的?”
这敌意来的有点直白,连清湘眨了眨眼:“什么?”
兰庭坦然说:“表姐必然是听谁说了什么,才会觉得我对我妹妹不好,所以特意来说这些。”
她虽然和这些所谓的姊妹,相处不多,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