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智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岑钺,“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岑钺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回答。
小智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声音低落:“我是个生病的小孩。我就只是个生病的小孩。”
“从小到大,从我查出有病的那一天起,我就被带去医院,带去亲戚家里,带去学校,介绍都说,我是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小孩。”
“爸爸妈妈,忙着给我赚钱治病,还要为了给我治病再生小孩,他们费这么大的力,我好害怕啊。”
“我怕治不好,让他们白费力气。”
“我怕治好了,那我又是什么呢?我连‘生病的小孩’都不是了,我没有……我没有朋友,学校里的人,不敢和我玩,只要我喊一声不舒服,他们就会立刻跑开,他们和我玩,也只是因为老师叫他们来看我。”
“我也没有和爸爸妈妈出去玩过,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还是只是为了负责,一定要治好我。”
“如果治好之后,我不是那个‘生病的小孩’了,他们会喜欢我吗?如果我变成一个普通的孩子,做了讨人厌的事,他们就不会再和现在一样让着我、原谅我了。”
“我,我会不会变得很讨厌。”
小智说着说着,开始止不住地擦眼泪:“其实如果治不好的话,才最好了,我还是可以继续当那个生病的孩子,所有人都可怜我,不会觉得我讨厌,爸爸妈妈也有新的小孩了,他们很快就会忘记我,但是,我会变成鬼吗?我想变成鬼,我还想再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以后,他们带新的小孩出去玩的时候,我也可以跟着去……”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血病、脐带血移植等信息是网上查的资料,可能有错误的地方。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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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人的悲喜真的毫无用处吗?如果真的是没有用处的东西, 为什么它会这么真实,这么繁杂,这么让人难以割舍。
小智闹了这么久的脾气, 竟然是因为这种匪夷所思的理由, 随便路过的谁,都可以对他的幼稚想法进行嘲笑, 可是,这种复杂的情绪就如同大树一般, 根植在他身上, 就算知道可笑,不切实际, 可谁能替他拔除掉呢?
荒谬,却确切地存在着。
从周今书口中听了那些事情之后,岑钺表面淡定,其实心里却在一寸一寸地崩塌。
谁也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只是一个被设计出来的人物, 如果命运都是已经既定了结局的,那么所有的悲欢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看到小智这又荒唐又真实的纠结之后, 岑钺却又改变了想法。
如此矛盾又鲜活地存在着的人,难道不比周今书说的那几句话就概括了的人的一生更真实吗?他为什么不相信眼前看见的, 而去相信陌生人说的几句话。
退一万步说, 就算周今书说的是真的,他们不过是一个个被设计出来的人物,但是, 在不知道这件事之前,他们体验过的悲伤、痛苦、快乐、希望,都是真实而不可替代的。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古绫。
和古绫共同度过的每一个日夜, 都是不可被磨灭的。
岑钺的指尖微微放松了,他深吸一口气,侧过脸,对着还在哭泣的小智说:“你去跟你爸妈说不就好了。”
小智用手背狠狠地擦掉眼泪,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岑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你无非是想获得父母更多的关注,你希望等你好起来了,他们也能继续这样关心你,这又不难,你只要跟他们沟通就可以了。”
小智抠着手沉默了很久,摇摇头说:“我不敢。”
“不敢?”岑钺无法想象。
他跟父母的相处记忆,只有黄愿的爱护,以及岑天南的冷漠,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对于黄愿,他曾经可以无话不说,对于岑天南,他一向是直言,只有懒得说的,没有不敢说的。
小智喃喃道:“因为我的病,爸爸和妈妈他们已经很累了,他们现在还要为了治我的病再生一个小孩,我听到他们说了,养一个小孩,就已经很累了,可是为了救我,要养两个,我们家以后就更加没钱了……”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他们已经做了很多了,我、我还想要更多,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那个要出生的小孩。”
岑钺没再说什么,他洗干净手,脱掉外套,把自己挪上床,准备睡午觉。
只是在躺下闭上眼之前,岑钺说了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有人顶着再大的压力也不肯放弃你,是一件多好的事了。”
小智迷茫地吸了吸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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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几天的治疗,岑钺可以试着用自己的腿短暂地站立了,他开始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耗在复健室,徐博士和古绫一直陪在旁边,看着他终于从连把腿放在地上都很艰难,变得能够扶着墙,伸直膝盖站上个三分钟了。
古绫和徐博士都特别高兴,以为他能够就以这样的速度好起来,说不定还能提前回家。
但是并没有,从那之后,岑钺就没有了什么进展,他最多只能站着不动,却连提一步腿的力量都用不出来。
在最初的惊喜和兴奋退去之后,岑钺意识到,他这样和之前并没有什么改变,无非是从一个只能瘫坐着的废人,变成了一个偶尔能站一站的废人而已。
徐博士绕着他转了两圈,在他肩上拍了拍:“小钺,不要太着急了,这个进展不一定是一下子就能看得见的,先休息休息,我们来日方长。”
岑钺眼睫颤了颤没说话,没体会过的人,太难明白这种绝望,努力到了一个地步,就已经明白自己到了极限,就好像明知道头顶上有一个看不见的天花板,心知肚明,自己无法突破它,再怎么努力,都是白搭。
旁人当然会安慰,没关系,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会好的。
但是那个“总有一天”的希望,到底在哪里,到底在不在,没有人说得清楚。
汗水从岑钺鼻尖、脸颊不停地滑落,古绫定定地看着他,旋即消失在了房间里。
垂着头的岑钺并没有注意到小精灵的消失,在沉默地坐着沮丧了几分钟后,岑钺咬着牙撑起身体,张开双手握住旁边的栏杆,准备再试一次。
古绫这次出现的地方,是一个粉红色的卧室。
墙上贴了很多张照片,照片上都是那天古绫在花坛边见过的女孩子。
她穿着各种各样的小裙子,都笑得很开心,但是,每张照片上只有她一个人。
古绫找了一圈,没有在房间里找到那个女生,书桌左边的抽屉是打开的,里面放着那些被撕碎的纸。
她还在看吗?
古绫落到了桌上,晃晃腿坐着。
被红墨水笔压的字迹很清秀,看上去是写给另一个人的一封信,但是,不知道是在没被送出的时候就被拦了下来,还是送出去之后,那个收信的人把它扔给了别人,让它被撕碎,被写上各种恶毒的诅咒。
古绫想,送信的那个女生——那个叫周星的女生,一定会很后悔写这封信吧。
毕竟是它带来的厄运。
“咔哒”一声,一个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女生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长发披散着,脸色苍白,双眼都有些浮肿无神。
是周星,只不过,一点也不像照片上那样漂亮了。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不精神。
女生走进门之后,拖拉了几步,直接倒在了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
古绫飞到另一边,坐在她的面前看。
周星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呆呆地没有动,像是静止的画面。
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声呼唤:“星星啊,妈妈出门啦,你还有老师布置的课外研究作业,要在网上交的,别忘了啊。”
周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应了一声。
等屋外大门关闭的声音响起来很久之后,周星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她坐到桌边,打开电脑,听见电脑启动的“叮咚”声响,脸色清晰可见地变得更加苍白了。
电脑桌面完整地显示了出来,周星的手有些颤抖,缓缓地移到鼠标上,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点开一个软件。
那软件弹出窗口后,就自动登录,“滴滴滴滴”的声音从音箱里接连不断地吵了起来。
周星呼吸微窒,右下角的头像不断跳动变换,她慢慢地把鼠标移过去,顿时拉出好长一截通讯人的名字,而且还在不断地跳动着增多。
周星艰难地从里面试图找到一个群聊打开,想要无视其它的信息,可是随着新消息的弹出移位,她点开的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群聊,而是一个私聊窗口。
窗口中弹出的信息,几乎占满了一整个屏幕。
侮辱、尖酸、刻薄、嘲讽,都不足以形容这些仿佛站在道德高点一般的语句,那就更难去形容看到这些词时的感受。
古绫对于这些词的具体含义,是懵懵懂懂的,但是她能在某一瞬间映射周星的所感。
虽然强度只有周星感受到的情绪的百分之一左右,但那种瞬间被潮水淹没鼻息的惊恐,和刀尖挖着心脏一样的痛处一起袭击而来的时候,古绫还是吓得到处乱跑,惊慌失措地躲到一株绿萝后面,睁大眼睛瞧着周星的背影。
周星紧紧咬着唇,眼泪不停地落了下来,她抖着手关掉了那个窗口,打开了班级群聊,从群文件中下载了模板拖到桌面后,退出了qq,关掉了网页。
做这所有的一切的时候,周星的手一直是在颤抖个不停的,她一手捂住嘴,于是那些落下的眼泪就攀过她的手背,滴在桌面上。
“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都是假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胡说的……”
周星喃喃自语着,最后所有的话全都被呜咽声代替。
她抿紧唇,用力地憋住,打开刚刚下载的那个报告模板,双手一边颤抖着一边打字,双眼直直地盯着屏幕,看似在努力地心无旁骛,可是连自己的姓名都打错了五六次,后面的语句更是颠三倒四,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慢慢地,周星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对着零零散散、斑驳地填了些字句,而事实上什么内容都没有的文档,长久地发起了呆。
古绫可以看到,那一缕黑雾缠绕在周星的心脏处,像一条毒蛇一般,在不断地拉锯。
一个窗口弹出来,周星吓得眼睛一震,几乎习惯性地地又在界面上开始搜寻寻“骚.货”、“婊.子”等字眼,看了几秒钟之后才发现,那只是软件自带的新闻弹窗,跟她没有关系。
周星已经开始害怕接受信息了。
她畏惧于看到任何新的文字,畏惧于听别人说话。
周星颤抖了很久,最后鼠标下移,关掉了网络电缆的连接。
她抓着自己的手臂,重复地喃喃着:“他们都是胡说八道,是不负责的行为,他们才是错的……”
这句话如同周星给自己竖起的防卫墙,而它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薄弱。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彻底支撑不住的可能。
外面的声音太大太吵闹,让周星都听不清看不清自己了。
当别人对她倾泻的厌恶,转成她对自己的厌恶的那天,周星就会彻底崩塌。
作者有话要说: ps:众所周知,咱们是用大脑害怕的,不是用心脏害怕的哈哈哈,我就是觉得心脏这个意象比较好就用了~
晚一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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