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今上盛怒,阮阮知晓,她欲解释,“慎言他居心不良,人前背后两种模样……”
可是今上哪里听得进去,他以手指她二人,“你们就是见不得有人对我好……”
这样的话,让阮阮与曹不休无法回答。
空气有片刻静默,今上终于泄了气,拂袖而出,并点名曹不休,“送朕回去。”
曹不休点头应答,躬身请今上下楼,今上冷眼相待,“朕竟然不知,曹大将军竟然也变得如此假惺惺?”
曹不休听了,也不恼,展臂扶今上登进马车,他在前面驱驶,挥鞭疾行,待至皇城宫门,他先跳下马车,从袖中取出他早就备好的鱼符,交至监门使臣。
如此,只有曹不休夜进宫门的记录,并无今上出宫入宫的痕迹。
阮阮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若是言官们追问,那所有言行不妥的罪责,都终将是他曹不休一人承担。
及至长春宫,远远地,只见韩玦提灯立在殿外。
今上见了,先是瞧他,又转顾阮阮与曹不休,脸上扬起冷笑,不要一人跟随,独自进了内殿。
阮阮想起他的那句,你和韩玦竟都是曹不休的人,她心中酸涩。
韩玦目光扫过曹不休,面无波澜,但在瞥过阮阮颊上那抹极长伤痕,后,却是骤然转身,问向曹不休,“曹将军怎么失言了?”
阮阮知他意思,忙替曹不休解释,却被韩玦拦下,他轻斥阮阮,“往后,我是要以你娘家人身份送你出嫁的,你怎么可以这时候就轻饶了他。或许他无心,但结果却摆在眼前,他没照顾好你。”
出宫?
出嫁?
阮阮瞥向长春宫方向,这是个异常遥远的梦,可韩玦却替她记在了心上。
“今日是我之过,还请韩先生帮忙照看阮阮。”曹不休低声拜托韩玦。
韩玦受了,坦然回答:“那是自然,前路艰难,曹将军也多保重。”
*
韩玦的话,让阮阮听了心惊,她隐隐觉着不安。
果然大朝会刚散,她便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曹不休在殿上,被今上拂了面子。
起因是杜敬业状告他在矾楼下率众行凶,打杀出家人。
杜敬业引经据典,说曹不休仗着自己有军功,便居功自傲,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以致触犯天颜。
与此同时,许朗也乘机落井下石,不分原由,指责曹不休夜闯宫门。今上对此,选择了沉默和纵容。
曹不休自始至终,却是一言不发,只摘下头上官帽,以双手将它端置于今上脚边的台阶上。
今上本意,只是下下他的面子,却没料到他会如此。
他又惊又怒,终是抹不开他为君者的面子,“曹将军真以为朕会舍不得你吗?”
曹不休摆首,对今上下拜,辞官之意明显。
今上长久盯着他,就在杜敬业等众人皆以为今上就要同意之时,今上突然哂然一笑,回他,“朕偏不能如你的意。”
拿、放,均在他手上,而他也极享受这至高无上的皇帝威严。
他似乎觉着,这样的决定,能治服曹不休。
可阮阮知晓,曹不休求去之心已决。
她想起前夜,他对她手指矾楼下香料铺的情形,那时他久久不语,最终只得喟然长叹,“阮阮,其实我失望至极。”
他话语里的遗憾,她听得一清二楚。
可同时,她也明白,曹不休是下了决断的。
她笑着抚慰他,“要不,我们重新定目标吧。”
曹不休闻言,目中燃起光辉,他以手指向矾楼,又恢复了往日的雄心勃勃。
“那就先立个小目标,比如说,成为京中首富。”
阮阮于烟火辉煌中几欲想笑,不亏是他曹不休,纵是想着从仕途退下,转向经商,他对自己的期许,依旧是霸气十足。
她笑问曹不休,“那大目标是什么?”
曹不休则在火树银花下,笑得爽朗豁达,“富可敌国,将所有财富尽数堆送到你面前,让你五指带翡翠,五指套玉环,双臂缠金镯,随意买买买……”
阮阮无法设想他所言说的情形,她听罢只笑得前仰后翻。
曹不休也被她所感染,与她一起在矾楼明媚灯火下,共同期许了美好未来。
春风吹过宫墙,阮阮轻叹一声,回过神来。
炉上热水已沸,她忙取过,点水煮茶,待收拾完一切,正好瞧见今上的身影出现在了中庭。
阮阮忙上前一步,接过他褪下来的大氅,又将温茶送入他手中,随后静立一旁,等他吩咐。
今上接了茶,细品两口,目光落在金猊香炉上。
阮阮随他目光看去,大约是哪个粗心的内人没有尽善尽美,使得那燃香的青烟较往常粗重了许多。
她取过香杆,重新添香,却在转身回眸时发现,今上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自打进来,就不曾挪开过。
“阮阮,是不是朕待你不够好。”今上突然发问。
阮阮闻言先是一僵,随后猜想他今日许是心绪不佳,她垂首跪下,语意稍滞,深呼吸后鼓起勇气回他。
“官家待奴极好。”
一语出,后面的话便不再难开口,阮阮静听他反应,见他无话,这才稳定心神接着往下说。
“奴与韩先生,曹将军……其实都视官家为唯一的主子,奴心里、眼底,也都是官家……”
今上听了,却是忽然眉心一蹙。
阮阮瞧他神色不对,连忙住口,心悬嗓子眼,再不敢往下说去。
好在,他的不怿仅是一瞬,但阮阮却失去了再与他交心的勇气。
她害怕,稍有不慎,便会置韩玦与曹不休于尴尬境地。
所幸他也没多纠缠,只招呼她过去,让她帮他研磨。
阮阮听招,提袖给他将纸张铺开,再一点点逐渐将墨汁研开。
淡淡墨香中,今上抬笔,思量许久,又着人搬来一张软椅。
他唤她坐到软椅上,阮阮讶然,不知他意,却见他提笔,一壁看她,一壁在纸上勾出了简单线条。
彼时她穿着寻常宫服,又梳着内人们常梳的最普通的发髻。
今上时不时抬眸看她两眼,她转醒过来,他在干什么。
她面色顿时大红,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起了给她画像的心思,她有些忐忑不安,在他又一次看她之时,不期然与他四目相对。
她旋即与他目光错开,他手下动作越来越快,似乎很是得心应手。
他是作画的高手,纵是书画局的画师们,也常常对他的画作自叹弗如。
在他细致打量,精心描绘的时间里,阮阮只觉时间似乎都被按在了沉水香里,久不能浮岸。
她坐立难安,神思漂浮,她暗暗祈祷,愿时间流逝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但天不遂人愿,他似遇到了难题,手中画笔愈来愈慢,最终直接起身,越过花丛,给她截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他左右细细端详,面上大有欣喜神色,如此才继续动笔。
可不巧的是,就在他为她插花时,皇后明棠走了进来。
阮阮起身,想要对明棠行礼,却被今上直接呵住,“别动。”
阮阮半曲的膝盖又缓缓直起,今上对皇后的到来,却似未曾见一般,将她冷置一旁,不肯分半分眸光给她。
阮阮很是愧疚地看向皇后,她对她温和笑笑,独自靠着今上坐下。
一个男子,当着自己妻子的面,画着另外一个女子。
此情此景,纵是阮阮平时沉静如水,她也着实难以承受。
若换做从前,那时候皇后还没有君实,还只是个对夫君略略失望的女子,或许她还能应对自如。
可是如今。经历过明心被打压,再亲见花奴丧子,杨福佳失宠。
阮阮心有所惧,不愿混入内廷繁杂的人心揣摩中,她左右四顾,恰韩玦端来奏章……
作者有话要说: 唉,三章码不完,只能明晚了,抱歉~
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崩文……因为好些眼熟的宝贝都不出来了……啊……先晚安吧……
第43章 赐妇
韩玦走进, 对皇后欠身施礼,皇后颔首,表示应了。
韩玦越过皇后,将奏章搁到今上肘边, 静立于今上身侧, 面上尽是欣赏惊羡之色。
“臣本以为官家最擅长花鸟, 山水,今日得见, 才知官家是样样精通, 臣深深折服。”韩玦笑道。
许是他这话说得熨帖,今上微抬眼帘,嘴角勾起得意,这才留意到坐在他身侧的皇后。
他向她投去一瞥, 语气虽不温和, 却也不是原先的冷淡, “皇后极少来长春宫。”
明皇后浅笑,“上元节快到了,我来向官家讨个乐儿。”
今上似乎并不感兴趣, 随口应道:“什么乐子?”
皇后也不在意他的敷衍, 一直维持温婉笑意, “他们都在说矾楼热闹,尤其矾楼下的相扑更是有趣,且上元节还有灯会,所以臣妾想求官家,可否带臣妾也追个深夜灯火上矾楼的新潮?”
提及矾楼,今上面色略有一顿。
他蓦然抬眸,直视皇后, 似乎想要看穿她话的真假,但见她嘴角带笑,与他温柔相对,他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随即爽快又高兴地答应一句,“好。”
皇后长吁一口气,眉开眼笑道,“多谢官家,臣妾来时还担心了一路,直到此刻才放下了。”
今上微笑,“是朕疏忽,往后朕多带你出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