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点头笑道:“好啊,那我们就等等吧,有劳小二哥了。”
那小二便指了一旁的空椅子与二人道:“不如二位去那边坐着等吧,反正这会儿还没到饭点儿。”
沈恒笑着再次向他道了谢,与季善到一旁的空椅子上落了座,耐心等起大掌柜来。
等了不多一会儿,却是没等来大掌柜,反而先等来了柳志,彼此都打上照面了,沈恒与季善自不可能再为了避嫌,便当没看见柳志,或是彼此不认识。
只得起了身,上前几步,笑着给柳志打招呼:“大姐夫。”
柳志比起他们,就要意外得多,听见二人叫他,才回过了神来,点头道:“四弟、四弟妹,你们怎么在这里,是来找我的?”
难不成是来找他借银子的?
可能性非常大啊,丈人家才分了家,老四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季氏更是连根针都没带到沈家的……他才不会借呢,明摆着肉包子打狗的事儿,他除非傻了才借,都到这地步了,也就只他丈人和丈母娘才会以为他们儿子还能中了!
季善见柳志一脸掩饰不住的不高兴,就跟他们是来找他讨债似的,抢在沈恒之前开了口:“我们是来找聚丰楼大掌柜的,倒是没想到会遇上大姐夫,真是挺巧的哈。”
也省得某棵好性儿的小白菜一个不小心,又被欺负了,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护短。
柳志越发意外了,“你们找我们大掌柜能有什么事儿?大掌柜忙得很,只怕没空见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在这儿白耽误时间了。”
季善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假笑道:“我们找大掌柜当然有正事,大姐夫肯定也忙得很,就忙您自个儿的去吧,不用管我们了。”
沈恒也道:“是啊,大姐夫且忙自个儿的去吧,才这位小二哥说了,大掌柜应该很快就能到了,我们等着便是了。”
柳志余光忽然看见了放在沈恒和季善方才坐的椅子旁的篮子,想到路氏娘家便曾镇里县里各处去兜卖山货,固然据说大部分时候都卖了好价钱,可到底吃了多少白眼儿,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的脸放到地上任人踩踏的,就只有路家的人自己才知道了。
难道今日老四与季氏也是打算来聚丰楼卖东西,以脸面换银子使吗?
他可好歹是个读书人……
那他们丢的可就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脸,还有他的脸了,不行,他绝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然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待在聚丰楼!
柳志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老四,这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快回去。胡三儿,是你给他们说的大掌柜很快就到吗,大掌柜一天天那么忙,哪有空什么人都见,仔细回头大掌柜骂你,还不把人送走呢?”
胡三儿闻言,讪笑道:“大掌柜自来好性儿,应该不会骂我吧,何况两位客官还说是有要紧事求见大掌柜,那我肯定不能误了两位客官和大掌柜的事儿啊……倒是没想到,这位相公竟是柳账房的小舅子,真是好生俊俏,那大掌柜看在柳账房的面儿上,也不可能骂人了撒。”
一面说,一面冲另两个店小二挤眉弄眼,早就听说过柳账房家那位小舅子连考了两次秀才都不成,新近更是吓得直接病倒,差点儿人都没了,却不想,竟生了这样一副好模样儿,还真是可惜了。
但他媳妇儿倒是真漂亮,怕是全镇都找不出第二个有她漂亮的了,随便娶个媳妇儿回家冲喜都能娶到这样儿的,考不中秀才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柳账房是怎么回事儿,对自家小舅子这么不客气,别说替他们在大掌柜面前引荐说项了,分明一副等不及赶他们走的样子,就不怕回头他老婆知道了,拧他的耳朵呢?
柳志只是聚丰楼的账房,与众小二之间是没有直接主从关系的,自然小二们也都不怕他。
可柳志自己不这样想,他因为在聚丰楼当账房,可是在本家岳家和所有亲朋面前,都备受尊敬的,这会儿见胡三儿竟对自己嬉皮笑脸的,一点不尊敬,自谓当着沈恒和季善的面儿大扫了面子,脸色便立时越发难看了。
正要说话,就听得一个小二叫道:“大掌柜,您来了。”
众人忙都往门口看去,果然就见一个穿着体面,体型富态,满脸和善却满眼精光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胡三儿立时迎上前笑道:“大掌柜,这位相公和他娘子说是有要紧事要见您,等了您已经有一会儿了。对了,这位相公还是柳账房的小舅子呢,还真是挺巧的。”
柳志简直想啐胡三儿满脸,好容易才克制住了,也上前两步笑道:“大掌柜,我这小舅子向来胡闹管了,您一天天这么忙,我知道肯定是没空搭理他们的,您放心,我这就让他们走啊……老四,还愣着干什么,带了你媳妇儿快走啊,一天天净会添乱!”
季善也想啐柳志满脸了。
这特么跟沈桂玉还真是破锅配破盖,天生一对呢,他们找的是大掌柜,这聚丰楼也不是他家开的,他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打工的,干他屁事儿呢?
沈恒先还想着让柳志帮忙替他们引荐说项呢,他不拖他们后腿就是好的了!
季善因看向柳志,皮笑肉不笑道:“大姐夫,我们说了不是找您,而是有正事儿找大掌柜,怎么到了您这儿,就不问青红皂白,便成了我们胡闹、净添乱了呢?就算我们真的是胡闹添乱,也得我们把我们的来意与大掌柜说了后,由大掌柜来定我们是不是胡闹添乱啊,您这也太铁面无私了哈。”
说完当没看见柳志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的脸一般,径自看向大掌柜笑着福了一福,道:“大掌柜您好,我们夫妇特意求见您,是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知大掌柜可愿意一听?”
沈恒见状,忙也笑着给大掌柜行了个礼,道:“大掌柜,学生和内子有礼了。”
大掌柜能做到聚丰楼的大掌柜,自来信奉的便是“和气生财”,纵沈恒与季善都面目可憎,一看就不是善茬儿,既找上了门来,他也得和和气气,先礼后兵。
何况夫妻两个还都生得难得一见的好,说话行事也是文雅有礼,尤其沈恒还穿的是长衫,那便是个读书人了,大掌柜自然更不会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就小看了他们,或是对他们不客气。
因也抱拳先给二人回了礼,方笑道:“不知相公尊姓大名?鄙人也有礼了。”
沈恒笑道:“不敢当,小姓沈。知道大掌柜贵人事忙,那学生便开门见山了,内子曾无意听说过一种新型的蛋,叫皮蛋,也可以叫松花蛋,不
知大掌柜可听说过?所以日前试着做了一下,不想竟真做了出来,想着大掌柜见多识广,指不定曾听过吃过,今日才会特地送来,请大掌柜尝尝,不知大掌柜可愿意赏这个脸?”
大掌柜听了二人的来意,心里约莫有数了,看来这是打算换点银子使使,他们酒楼因为是镇上最大最好的酒楼,一年下来抱同样来意,拿了山货或是自己打捞的鱼虾鳝类来的人不要太多。
不过这叫什么皮蛋,也叫松花蛋的东西他倒是真没听说过,遂笑道:“承蒙沈相公看得起,鄙人自然很愿意一尝,只不知东西在哪里?”
季善闻言,忙到椅子前把装蛋的篮子提了过来,然后伸手取了一个皮蛋出来,笑道:“大掌柜,这便是外子说的皮蛋了,能劳烦您请哪位小二哥去后厨打两盆干净的水,再拿一个空碗来吗?”
大掌柜见季善手里的皮蛋被一层谷壳包裹着,倒是勉强看得出来是个蛋的形状,却着实没什么出彩之处,心下便有些意兴阑珊了,还当今日真能发现什么好东西,回头好在大爷面前露一回脸呢,现下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嘴上却是笑道:“自然可以,沈娘子稍等。胡三儿,听见沈娘子方才的话了没,去吧。”
胡三儿便应声而去了,很快便按季善的要求打了水,拿了空碗回来。
季善这才笑着与大掌柜道:“大掌柜,我马上要剥皮蛋了,它们的味道有些刺鼻,可能乍一闻的人闻不惯,但闻久了就习惯了。”
大掌柜笑道:“没关系,我们酒楼每样新菜品推出之前,也得一次次的尝试,慢慢的适应,沈娘子只管剥便是了。”
季善笑着应了“是”,到桌前剥起皮蛋来,很快那特有的刺鼻的味道,便在大堂里弥漫了开来,让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捂住了鼻子,只除了沈恒和大掌柜。
沈恒是之前就闻过吃过皮蛋了,自然不至于再跟其他人一样失态,大掌柜却是经过见过的多了,这点味道算得了什么?
反倒上前几步,离桌子更近了,笑着与季善道:“这味道的确有些刺鼻,不过没想到这蛋剥出来后,还挺有卖相的,沈娘子才说它们也可以直接吃,就跟咸鸭蛋一样,那两者的做法,是不是有共通之处呢?”
季善偏头一笑,“这个就是秘密了,暂时不能告诉大掌柜哈。大掌柜请看这里的花纹,像不像松花?所以才得名松花蛋。”
大掌柜经她一提醒,这才看见她剥出来的五颗蛋上都有花纹,衬得本就晶莹剔透的蛋越发的好看了,终于升起了几分真正的兴趣,笑道:“原来如此,沈娘子可真是好精妙的心思。那这蛋就这样直接吃吗,我现在能尝尝吗?”
季善笑道:“能直接吃,只是直接吃味道很冲,最好还是加工一下再吃比较好。大掌柜,我能借一借你们的后厨吗?很快的,半炷香的时间都用不了,就可以做好了。”
“自然可以。”大掌柜又指了胡三儿,“你带沈娘子去后厨吧,就说我的话,让其他人都出去,以免打扰了沈娘子。沈娘子,我们后厨一应作料都是齐全的,你需要什么,尽管用便是了。”
季善见大掌柜一派大气坦荡,心下暗暗佩服,不怪能管理这么大个酒楼,的确有过人之处,只她现在还不确定事情最后能不能如自己所愿发展,当然不宜让人知道她怎么加工皮蛋。
遂谢了大掌柜的好意,“您老考虑得真是周全,那请稍等片刻,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随那胡三儿去了后厨。
沈恒见状,跟大掌柜打了声招呼后,忙也跟了上去,毕竟是陌生的地方,他实在不能放心让季姑娘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内。
余下柳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心里快要怄死了,季氏做的那什么蛋臭成这样儿,还好意思来聚丰楼卖,没见大掌柜早已满脸的不耐烦了吗?等着待会儿被当叫花子一样,随便给个三瓜两枣的就打发出去吧,真是倒霉催的,害他今儿也跟着丢脸丢定了!
季善随胡三儿一进聚丰楼的后厨,便在心里“哇”了一声,这样锅瓢刀叉都齐全的地方,这样一应作料都齐全的地方,真是让她乍见之下,很难不生出熟悉感和亲切感来啊!
但她很快便敛住了心神,眼下她可还有正事要办,万不能给误了。
季善遂手脚麻溜的开始忙活起来,除了昨儿在家时那些作料,因见聚丰楼的案板上有香油,又滴了些香油在上面,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这才发现沈恒一直在门口等着她,不由笑道:“你怎么也来了后厨,你不是该留在前面,跟大掌柜好生聊天呢?”
沈恒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跟来了。好了吗?”
季善心情其实有一点不好的,闻言却霎时变得暖暖的起来,点点头,“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大堂里,就见柳志正赔笑着与大掌柜说话儿,“……我这小舅子一向被家中老人宠得有些天真,于人情世故上更是丝毫不通,时不时的就会给家里添乱,如有得罪之处,大掌柜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季善忍不住又是一个白眼儿,低声与沈恒道:“这不是姐夫,是仇人吧?”
沈恒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大姐夫当着聚丰楼的人这样说他,让聚丰楼的人都怎么想,不是摆明了不将大姐放在眼里,不将他们沈家放在眼里吗?他就算再对他不满,不能私下说么?
片刻,沈恒才低应了一句:“没事儿,以后少往来也就是了。”
季善“嗯”了一声,脸上已换了笑容,一面往前一面道:“大掌柜,我做好了,您尝一尝吧。”
大掌柜早不耐烦与柳志说话儿了,没见过他这样拆自家人台的,好歹也是他的小舅子,他不说帮着说好话儿,至少也别拖后腿吧?可见为人真不怎么样;
也没见过他这样不会看人脸色的,没发现他压根儿不想跟他多说呢?亏得是做账房,日日都待在后面,不然不定得得罪多少客人!
见季善与沈恒终于出来了,忙笑道:“我早等不及想尝尝了,真是辛苦沈娘子了……哟,切开之后这样一摆,更好看了呢,‘色’这一点是完全够格儿了,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味道了。”
一面说,一面已举起筷子,夹起了一瓣皮蛋,先放到鼻间闻了闻,确定加了作料后,的确没那么刺鼻,更容易让人接受后,才放进了嘴里。
季善和沈恒自大掌柜举了筷子起,便一直目不转睛看着他,满心的紧张。
待大掌柜伸筷子夹第二瓣皮蛋时,二人才禁不住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就像沈恒昨儿一样,若不是好吃,大掌柜怎么可能再伸筷子夹第二瓣?
果然大掌柜咽下第二瓣皮蛋后,再看向季善的目光已经大不一样了,“沈相公,沈娘子,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儿说?沈娘子,我想知道这皮蛋除了这样凉拌,还没有其他吃法?”
季善待沈恒坐了,自己才也坐了,笑道:“自然有的。可以把皮蛋切成小丁儿,跟瘦肉一起熬皮蛋瘦肉粥,香甜可口,养胃养身;也可以做汤,什么三鲜汤、什锦汤之类的都可以加,又是另一番风味。它们还有药用的功效,可以润喉、清热、醒酒,总之益处多多。”
大掌柜听得若有所思,片刻后才看向胡三儿几个,“你们也都尝尝沈娘子做的这皮蛋吧,再去个人,把董大厨请来。”
胡三儿几个远远的闻言,都垮下了脸来,“大掌柜,我们实在闻不来这个味儿啊……”
“是啊大掌柜,我们都是贱皮子,吃不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请董大厨来尝吧,我这就给您叫人去啊!”
说完便你争我抢的跑起来,最终还是一个高个子的店小二仗着腿长,抢得了先机,先去了后边儿。
剩下胡三儿与另一个店小二没能抢过,只得苦着脸又回来了,两脸赔笑:“大掌柜,我们真不尝了吧?”
那个味儿真的太冲、太难闻了,就算沈娘子已经放了作料,加工过了,一样难闻得紧啊,也不知大掌柜是怎么吃下去,还说好的,他们真是宁死也不要吃哪怕一口!
大掌柜好气又好笑,骂道:“你们还真是贱皮子,好东西摆你们面前也不会吃,不肯吃,回头等楼里几百文甚至几两银子卖时,你们可想吃都没的吃了,不吃拉倒,亏的可不是我!”
又笑向季善道:“沈娘子千万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东西是好东西,吃着也是真好,是他们实在没那个口福。”
季善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大掌柜言重了。”
正说着,一个与大掌柜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子自后堂走了出来,大掌柜立时笑着冲他招手,“老董,快来尝尝好东西。”
季善只看了对方一眼,便差点儿忍俊不禁笑出声,这位董大厨长得还真的是很大厨,让不认识的人一眼见了,也能将他的职业猜个八九不离十呢!
董大厨身形虽圆滚滚,动作倒是很灵活,眨眼间已到了桌前,鼻子则一直在抽抽,“这什么味儿呢,乍一闻很冲鼻,多闻两下就发现还挺好闻的,就跟湘南的臭豆腐,徽州的臭鳜鱼一样,……是这盘里的东西发出的吗?这什么呢,我尝尝。”
说着也不管盘子旁边的筷子谁吃过,直接捞起来便夹了一瓣皮蛋放入口中,等闭上眼睛品了良久后,才睁眼惊喜的与大掌柜道:“老叶,你打哪儿弄来的这东西呢,怎么做的?很不错啊,我正发愁腊月里老太太七十大寿,咱们天泉聚丰楼拿不出新菜献上呢,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叶大掌柜见董大厨说着,又夹了一瓣皮蛋放进嘴里,捋须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每年都是咱们天泉聚丰楼在十几家酒楼里垫底儿,今年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把,就算拔不了头筹,好歹也可以在大爷面前露一回脸了。”
以聚丰楼的规模,自然不可能只在清溪一个小镇上有店面,事实上,加上天泉县城里的总店,光天全县都得五六家聚丰楼,而天泉聚丰楼又只是整个聚丰楼的一小部分,它的总店在府城,生意早就做到整个会宁府人尽皆知了。
叶大掌柜与董大厨也并不是长期都在清溪,他们一年里一半的时间都坐镇县城的聚丰楼,剩下的时间则轮流到下边儿镇上的五六家分店坐镇,倒不是今儿竟能有意外的收获。
叶大掌柜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因笑着与沈恒季善道:“不知沈相公沈娘子剩下的时间可得闲,不若我们后堂里细谈去?”
问的是沈恒与季善,看的却是季善,因为他早看出来,这夫妻两个当中做主的是季善了,何况皮蛋既是季善做出来的,当然得与她谈一应细节了。
这正是季善想要的结果,她前后费了这么多神,目的不就是能与叶大掌柜‘细谈’,谈成一笔双方都满意的生意吗?
一直悬着的心至此也总算落了大半回去,知道事情至少已成七成了,因看了一眼沈恒。
沈恒便笑道:“我们夫妇正好得闲,很愿意与大掌柜去后堂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