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侯与阜阳侯虽各在各家,却不约而同想得更多更快。
当初姓孟的为什么要极力撺掇八皇子代七皇子去这一趟陕西,如今看来,分明就是在调虎离山,他们分明早在很久以前,就已落入了七皇子和定国公的圈套里,还不自知啊!
尤其那个赛华佗还是赵穆找来,由七皇子推荐给皇上的,当然很清楚皇上的身体状况,甚至必要时候,还能神不知人不觉的推上一把,让皇上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驾崩,——如今的事实不也正是如此,所以皇上才会驾崩得这般猝不及防,让他们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已一败涂地,回天乏术了吗?
也是怪他们,竟然掉以轻心了,想着不管怎么说,皇上看着那般龙精虎猛,就算那只是表象,私下皇上的身体和精神应当没那么好,但也不至于短时间内就真有个什么好歹。
毕竟除了那个什么赛华佗,宫里还有那么多太医,皇上那般英明神武,也绝不至让七皇子和定国公拿捏住了,反倒他们略有不妥,便会引起皇上的疑心,他们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那等八皇子这次立功回来后,他们胜算肯定又要大上几分,实在不行了,他们还有大同的兵马,完全软的硬的都不惧,——结果就是机关算尽,反而坏了事,实在太大意、太蠢了!
当然更该怪、更可恨的,还是姓孟的那个叛徒、畜生,居然连自己的亲妹妹亲外甥都能毫不犹豫的利用,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光让他死怎么够,便是将他的妻女、甚至孟侧妃那个低贱的蠢女人也千刀万剐,都不能稍减他们心头之恨!
阜阳侯在短暂的震怒绝望后,立时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排起家里几个小孙子的后路来,总得给裴家留几条根,留几分希望才是。
一面则安排了人出去各处报信串联,可惜连坊门都没出得了,便已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堵了回来。
靖江侯那边也差不多,自家根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不止金吾卫,连五城兵马司,也早是七皇子的人了,难怪他们敢忽然犯上作乱,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己方看来,事情是突然发生的,猝不及防发生的,可敌人显然已经暗中布局很久、筹备很久了!
偏偏他们原本最大的倚仗与后盾定北侯,又远在大同,等他接到消息后,便是立时带兵进京勤王,也是至少六七日、七八日后的事了,到时候七皇子都已登基了,还勤哪门子的王?
一个不慎,定北侯自己反倒会被扣上‘谋逆犯上’的大帽子,以定北侯的城府,怕是知道消息后,也根本不会带兵进京了吧……
靖江侯这般一想,心里就更绝望了,这下要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让整个张氏一族都跟着家破人亡,再无翻身之日吗?
不,他决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八皇子妃彼时一样的绝望。
不过比起靖江侯阜阳侯之流的绝望,她绝望的是她再也做不了太子妃、做不了皇后,她的儿子也再做不了太子了,对自己母子的性命倒是不怎么担心。
毕竟新帝登基就算为了名声,也不可能真短时间内就要了他们的命,说起来好歹也是‘至亲骨肉’,撑死也就是圈禁了。
可一辈子都只能被关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从此休想再见天日,也休想再有自由与尊严的活着,与死又有什么分别?尤其她明明曾经离太子妃之位那么近,离皇后之位也那么近,到底要怎么去忍受那当中巨大的落差,怎么继续忍辱负重的活下去?!
八皇子妃抖了很久,自己都能清楚的听见自己上下牙关打架的声音。
等她终于在底下一众侧妃侍妾、庶子庶女、丫头婆子的哭哭啼啼声中,强迫自己稍稍平静了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她的奶娘,“带了大哥儿进屋去歇着……儿子别怕,凡事都有母妃,母妃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你乖乖儿随嬷嬷进去睡一会儿啊,待会儿母妃忙完了,就去陪你。”
八皇子的嫡长子已经八岁了,天家的孩子又都早熟早慧,很多事都已懂得了。
闻言便不肯进去,“我陪着母妃,父王既不在京中,我便是府里的顶梁柱,得为母妃和弟弟妹妹们撑起这个家才是!”
八皇子妃却直接喝命她的奶娘,“还愣着干什么,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奶娘不敢再犹疑,红着眼睛与另一个婆子,半抱半强迫的将八皇子的嫡长子弄走了。
八皇子妃这才冷冷吩咐自己另一个心腹婆子,“取白绫来,送孟侧妃上路!”
“是!”心腹婆子忙答应着去了。
底下听得丧钟,便已吓傻了,只能凭本能跟着府里其他侧妃侍妾们一起拖儿带女,齐聚到八皇子妃正院来,但从进来起,人便仍一直呆呆傻傻的孟姝兰听得八皇子妃这话,总算大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立时色厉内荏的叫起来:“娘娘为什么要杀妾身,妾身做错了什么,妾身不服……妾身可是殿下亲封的侧妃,上了玉牒,还为殿下诞育了子嗣的,娘娘不能杀妾身,您也没、没那个资格!”
八皇子妃冷冷一笑,“本宫为什么杀你,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要不是你唯利是图,贪得无厌引来了你那个叛徒兄长,殿下不会中计,被引到千里之外,今日我们便也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眼看就要万劫不复,再无翻身的机会。还会连累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血流成河,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这个祸害,本宫岂能再留你!”
孟姝兰抖得更厉害了,也把怀里的儿子抱得更紧了,“妾身不服,妾身兄长做的事,与妾身何、何干,妾身既已是殿下的人,娘家人做的事,当然都再与妾身无关;何况是不是妾身兄长的错还不一定,他不过一个芝麻绿豆小官儿,来殿下身边也才这么短的时间,殿下怎么可能听他的?反倒殿下跟前儿那么多侯爷大人、殿下自己更是英明神武,做任何决定难道还要听一个芝麻绿豆小官儿的吗?总归妾身不服,等殿下回来知道了娘娘的所作所为,也定不会轻饶了娘娘的,娘娘最好三思……”
八皇子妃冷冷道:“本宫懒得听你狡辩,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当着殿下的面儿,本宫也照杀你不误!”
顿了顿,“你那个嫂子和侄女去上香,为何要隐瞒不报?你要是早些报上来,本宫可能早就发现蹊跷,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一败涂地了!还敢说什么‘是不是你兄长的错还不一定’,你嫂子若不是早就知道一切,跑什么跑?就是因为你引狼入室,才会害了殿下,害了阖府上下,也害了与我们府里相关的无数人,本宫还肯留你一具全尸,已是仁至义尽!”
八皇子妃满脸的杀气,其他侧妃侍妾本就妒恨孟姝兰日久了,这会儿听得此番八皇子一败涂地竟是孟姝兰害的,立时也是满脸的恼怒与怨恨。
双重重压之下,孟姝兰终于再撑不住,抱着孩子,滑跪到了地上去。
哭道:“妾身也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嫂子……那个贱人说她只是去上个香,妾身难道还拦着不成?她又不是犯人……妾身哪里能想到,她根本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又哪里能想到,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会这样坑妾身啊,妾身便是到了这会儿,都还一知半解的。求娘娘先饶妾身一命,好歹等殿下回来后,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殿下和娘娘要杀要剐,妾身都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求娘娘开恩……”
八皇子妃声音更冷了:“本宫说了不想再听你狡辩废话。都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取了白绫回来的嬷嬷忙应了“是”,与另两个婆子一道,上前便要行刑。
死到临头,孟姝兰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猛地站了起来,便叫道:“娘娘不能这样对我,我为殿下生了儿子的,现在殿下的儿子都还在我怀里,殿下素日有多宠爱我,娘娘也是知道的,就不怕殿下回来后,绝饶不了您吗?”
八皇子妃冷嗤一声,“真等殿下回来,你怕就不是被白绫勒死,而是不知道要怎么死了!本宫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死,要么你们母子一起死,你自己选吧,本宫耐心有限,要是数十下过后,你还没做好决定,本宫还只有送你们母子一起上路了!”
孟姝兰再次抖得筛糠一般。
不是她死,就是他们母子一起死,难道今日真的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今日真就是她的死期了吗?
该死的二哥……不,还叫什么二哥,该死的孟竞,竟真这样对她、对自己的亲妹妹亲外甥,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能狠到这个地步,她就是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他!
还有褚氏那个贱人,还有季善和沈恒那对贱人夫妇,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一定会让他们所有人血债血偿!
孟姝兰怀里的孩子似也察觉到了危险,忽然哭了起来。
哭得孟姝兰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孩子还这么小,若真的牺牲自己,就能为他换得一条活路,那她……她愿意。
还以为自此自己母子便只有好日子了,却不想终究还是镜中花水中月,就当是她这个当娘的,最后能为她的孩子做的事吧!
孟姝兰颤巍巍把孩子递了出去,“娘娘让我死,我不得不死,只求娘娘能真的给我的孩子一条活路,好歹让他能有机会长大成人,那我下辈子一定结草衔环,来报答娘娘的恩德;反之,若我死了,我的孩子也活不成,我便是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娘娘,定会回来找娘娘的!”
八皇子妃示意下人抱过了她怀里的孩子,才冷冷道:“本宫既是这孩子的嫡母,若大家今夜过后,都还能活着,还能有一碗饭吃,本宫当然不会对他怎么样,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大家都活不成了,那本宫便不能保证了!”
但其实这话已相当于是承诺了孟姝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会给她的孩子一条活路。
孟姝兰想到八皇子妃一贯的为人,虽然看不上她们这些侧妃侍妾,但也从不无缘无故的苛责她们,克扣她们,算得上公正了。
这才又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闭上了眼睛。
八皇子妃本来已恨不能生吞了孟姝兰,但在瞧得孟姝兰对她儿子的不舍后,也是当娘的人,终究还是忍不住有所触动了。
因吩咐左右,“把哥儿姐儿们都带出去。”
本来以她的心,是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着孟姝兰是怎么被勒死的,以免在八皇子回来之前,外面如何她不敢说也实在无能为力,但至少府里不至彻底乱套,——“乱时须用重典”,如今便是该用重典的时候了,可惜她的心终究还是不够狠。
一众侧妃侍妾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八皇子妃的意图,都是又庆幸又害怕,总算不用让她们的孩子直面那可怕的场面了,可她们也一样不想直面,一样害怕啊……
八皇子妃才不管众侧妃侍妾怎么想,待庶子庶女们被带出去后,便使了个眼色。
几个婆子便立时上前,将白绫套到了孟姝兰脖子上。
孟姝兰立时呼吸困难起来,人也本能的挣扎起来,“唔唔唔……不要……娘娘饶命……”
以前她便已经死过了,却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般可怕,她真的不想死,真的还想活啊……
然而八皇子妃是绝不可能再让她活着了,毁了殿下的大计,毁了那么多个家族,害了那么多人,八皇子妃还要让她活着,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孟姝兰痛苦不堪的挣扎了一会儿,便再挣扎不动,意识也越发涣散,眼前八皇子妃冷酷的脸、其他侧妃侍妾恐惧害怕的人,都渐渐模糊起来。
变成了孟太太的脸,还有孟夫子、孟大爷孟璋、孟大奶奶和她侄儿侄女们的脸。
然后是她清溪的家,是孟夫子的学堂,是清溪那只得巴掌大的镇里镇外……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却原来,还是这般的清晰,这般的熟悉而亲切,让她只想能生出一双翅膀来,好让她立时飞回去看一看。
她还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幼年和及笄之前的快乐时光。
简直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任性,就算嫁不了沈恒,她还可以嫁别人呀,那她肯定早已家庭美满,儿女绕膝了,为什么当初就非要那般糊涂,那般执迷不悟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她只能奢求下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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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两万字能写完大结局(下),结果写不完,只能弄个(中),明天再更(下)了,不过全部得现码,所以明天的更新,真的要到快则中午,慢则下午去了哈,笑着哭……
第440章 大结局(下)
五更时分,黎明前最黑暗,也从来都是人最疲乏、最犯困的时候。
季善也是人,当然不能例外,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只想立时倒下睡死过去,等醒来时,一切风雨便都已经过去,只剩阳光和彩虹了。
可她不敢睡,怕剩下这点时间内万一有变故,她守护的可是自己的亲骨肉、亲娘和她最在乎的至亲好友们,她真的丝毫功亏一篑的风险都承受不起!
她只能靠时不时的掐自己一把,来极力维持最后的清醒。
直到耳朵里隐隐传来马蹄声,在静谧的凌晨,越发显得清晰,却也刺耳。
季善一下子惊醒了,怎么会忽然有马蹄声?听起来还有很多骑的样子,且越行越近,不会是、不会是敌人终于打上门来吧?
一旁早已撑不住睡了过去的罗晨曦也猛地惊醒了,“什么声音?……善善,我好像听见了马蹄声,你听见了吗?得马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是……这天怎么还不亮,都过了这么久了,是不打算天亮了不成?”
季善见她满脸的焦灼,吐了一口气,道:“晨曦你别急,多的时间我们都熬过来了,最后这点时间也肯定会平安度过的。我也听见了马蹄声,我们去外面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先别自己吓自己。”
罗晨曦已握了她的手,一触手便发现比自己的还要凉,忙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善善你说得对,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那我们先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
二人遂相携着,出了花厅,一路去了二门外。
却是还没走到二门,就听见马蹄声已渐行渐远,很快外面又恢复了静谧,不由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我们真是在自己吓自己?”
只得又折回了花厅里,不过让凌晨清冷的风一吹,倒是把睡意都给她们吹走了,双双清醒了。
罗晨曦这才一面倒茶递给季善,一面咝声道:“难道方才那些马蹄声,是冲别人家去的?”
季善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先等天亮吧,也快了……哈……”,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罗晨曦忙道:“善善你一直没睡吗?这会儿我看着,你要不打个盹儿吧。”
季善道:“不了,虽然困,但真睡也睡不着,我们还是说会儿话吧。这样的情形,这辈子经历这一次就够了,往后我可不想再经历,实在太煎熬了!”
罗晨曦失笑,“这么大的事,善善你当是买青菜萝卜呢?这辈子肯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忽然觉得好饿,好想吃火锅。可惜已经是国丧期间,我肯定还要进宫哭丧,短时间内是吃不成了,只能等过了这三个月,再补回来了。”
又道,“对了善善,你家里白布多吗?京城的白布白绫肯定马上就得脱销,等天亮后,你记得提醒我立时着人去采买啊,好在家里还存了不少,再买上一些,也够应付了。”
季善道:“之前存了一些,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姑嫂两个一递一递的说着闲话儿,实则心里还是都免不得焦灼,免不得懊恼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所幸天终究还是慢慢儿亮了,还不出所料,又是一个大晴天,两人这才心安了一些。
程大奶奶眼圈发青的过来了,一见季善与罗晨曦便道:“妹妹和大姑奶奶守了一整夜,肯定辛苦了,这会儿换我来,你们去梳洗了,小睡一会儿吧?”
季善看了一眼程大奶奶的黑眼圈,笑道:“大嫂虽没在这里守一夜,也同样一夜没睡,还换什么换,我和晨曦还撑得住。娘和孩子们呢?”
程大奶奶道:“母亲一直都翻来覆去的,到天快亮时才终于睡安稳了,我便没打扰她,孩子们也还睡着,妹妹放心吧。”
罗晨曦便与季善道:“善善,我去厨房安排早膳啊,昨晚上上下下都辛苦了,都得好生吃一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