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犀抿着嘴,并不想答话,可他看到了冲自己笑的玲珑,便慢慢说道:“……院长好。”
“你好你好……陆县您这是?”
“你没认出来吗?”陆爱民单手抱着陆犀,另一手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放下去,“行了你去跟哥哥们一起。”
陆犀毫不留恋,直接跑向了玲珑,玲珑也从陆徽怀里下来,跟他牵手,陆徽陆央兄弟俩立刻跟上,整个院长办公室就只剩下大人们了。
“那就是我今天要领养的孩子,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怪物’。”
说出这话时,陆爱民心情并不怎么好,一开始他见到陆犀的时候便觉得这孩子命苦,后来再见,陆犀几乎不成人形,在医院接受治疗时,饶是陆爱民都不相信,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身上是怎么能有那么多的伤口的。他不相信孩子在送来福利院之后,这里的人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而现在,在陆家,仅仅是过去一个月,便是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三蛋都不为过,他娘平时在家教孩子,对三蛋那是赞不绝口,当年大蛋也没得过这样的夸奖啊!明明是个好孩子,要不是闺女发现了他,是不是最后就要蹉跎了一辈子?
院长不敢相信,他说话都结巴起来,第一时间想的就是给自己开脱。眼前这位陆县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必须得小心谨慎才成。
可陆爱民不是来跟他打官僚主义的,只想快点把事情办好,而且他也知道,就目前的生活条件和法律制度,想把福利院办好很难,每年县里能拨出的资金有限,更别提院里有很多因为患病被丢弃的孩童,还有就是女童占大多数。
给他们看病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再加上衣食住行,还有适龄孩童的学习,都是很大的问题。
“福利院的事政府一直放在心上,这边的工作还是要麻烦你多多费心了。”
院长连忙说不敢,他为了这些孩子也是操碎了心,可院里满打满算就三个大人,几十个孩子哪里带得来?而且……那个小怪物一样的孩子,真是让人看了心里都发颤,实在是没办法。
陈香兰来之前就跟男人商量过,她的事业越做越大,也需要一个良好的企业形象,县里郊区那片地要开发,两口子商量了下,决定参与这次招标,要是能成,她可以为福利院提供一笔资金,以解燃眉之急。孩子们的药不能断了,该上学也还是得上学。
不过这事儿就不用跟院长通气了。
福利院的领养手续成功办完,一家人又到派出所户籍处给陆犀上了户口,这以后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陆犀很淡定,对他来说,只要玲珑在身边他就很满足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看着时间还早,陆爱民就决定中午不回县城的家,而是开车直接回老家陆家村。一路上玲珑兴致勃勃地跟陆犀讲述陆家村的情况,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觉得可新奇有趣了,无论是收麦子还是捡麦穗,烤小鸟还是砸冰掏鱼,都是又新鲜又好玩。
陆爱民一边开车一边笑话她:“现在可不行喽,咱家的地都给你老王爷爷种了。”
从户籍处出来他们还买了一堆礼品糕点,都放在后备箱了,因为人比较多,这回陆爱民开的是他的吉普,坐一家人绰绰有余。不跟上次走的时候样开小轿车,挤得呀,他宝贝闺女连个座都没有。
玲珑大失所望:“那是没有好玩的了吗?”
听得陈香兰忍不住摸摸她的小脑袋:“你想玩啥?”
玲珑眨眨眼:“我想带着弟弟弟把我玩过的都玩一遍。”
天真的话语让大家都笑起来,别的不说,光说那掏鱼,这会儿才秋天,到哪儿掏鱼去?河上连冻都没有,哪有什么鱼啊!
乡间的土路很是颠簸,玲珑跟陆犀坐觉得不舒服,最终选择了她娘。没办法,这一堆人里头,只有娘是又软又香的,当坐垫再好不过了。
对于自己被闺女当成坐垫一事,陈香兰女士对此毫无所知,还以为是闺女跟自己亲,喜滋滋地搂着,说:“说到底闺女是娘的小棉袄,乖妞吃娘的奶长大的,还是跟娘最亲。”
玲珑蹭蹭她,“跟奶也亲。”
陆婆子在旁边笑成一朵花儿,剩下其他人敢怒不敢言,谁叫他们家女人的地位普遍比男人高呢?父子三人之间可以尽情争风吃醋,可一对上家里的太皇太后跟太后,那是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陆婆子现在时髦了年轻了,但骨子里还是那个会抓着笤帚揍陆县满院子跑的彪悍老太太。
她现在也琢磨出做事业的味儿了,儿媳妇有胆量有本事,她也敢跟着干,陈香兰给自己公司注册了商标,公司名字取自玲珑的名字,她长大一点后能上学了,全家人一起给她取名字,最后定了个“露”字,也是兆字辈,后来不知怎地,大名在陆爱民做主下改成了“陆玲珑”,于是这陆兆露的名字就没人用了。
陈香兰干脆就用“朝露”当作公司的名字。
她现在已经是很知名的女企业家,在县里数一数二,而且“知香”品牌已经远销出省,旗下打造的高端服饰在各大省城都非常吃香,事业俨然还要更上一层楼。
陆爱民都觉得自己要追不上媳妇的步伐了。本来他媳妇就聪明,他娘更聪明,现在俩女人搞在一起强强联合,他却只能孤军奋战,别提多可怜了!
一路开车一路聊,总算是到了陆家村。
村头桥上有人在下棋,难得不忙,村民们聚集在一起打牌唠嗑,远远瞧见一辆吉普开过来都很兴奋,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他们村里就出了俩有出息的人,一个陆爱国一个陆爱民,爱国在战场上牺牲了,爱民现在搁县里当大官呢!有人家里有电视,还经常能在那里头看到陆县指导工作。
陆爱民把车窗降下跟人打招呼,一一叫人,陆婆子干脆下车了,手上拎着一大袋高级糖果,招呼大家过来抓一把,边上有小孩,都欢呼着跑过来。
陆爱民也跟着下去派烟,他本来是不抽烟的,奈何工作上不抽烟难,慢慢地就有了烟瘾,不过在家还是挺注意的,因为媳妇闺女还有他老娘都不爱闻这个味儿。
一开始陆爱民烟瘾犯了偷偷藏家里厕所抽,被玲珑发现,闺女转身就走,吓得陆爱民赶紧把烟头掐了追上去,结果追上去,闺女却当着他的面拿出一根烟点了塞嘴里开始吞云吐雾!
可把陆爱民给吓死了!
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敢在玲珑面前抽烟。
其实他误会了,玲珑并没有不许他抽烟的意思,她是不怎么喜欢闻二手烟,但她自己吐出来的烟圈她很欣赏啊!偏偏陆爱民以为她是在抗议他抽烟,打那之后就再也不在家里抽,还把家里的烟都藏了起来,害得玲珑想偷偷尝一尝也没机会。
陆徽暑假的时候跟着陆爱民学会了开车,就接了陆爱民的位子,把车开到了家门口。
许久不回来了,很是怀念。
家里的锁还是那一把,陆央把门打开,陆徽车停在门左侧,先把玲珑抱下去,走了两步突然轻咳一声……他把便宜弟弟陆三蛋给忘了。
好在陆犀自己下车,他并不是很在乎别人是否关心自己,只要能无时无刻都看到玲珑,他就满足了。
“家里跟走的时候没啥变化啊。”陆央喃喃地说,开了堂屋门。
陆婆子恋旧,走的时候把家里大扫除完,还用布给盖上了,这会儿一揭开,连地都不用扫,干净得很,就是没米没面没菜啥也没有,中午饭还没吃呢。
考虑到这一点,他们不仅买了礼盒糕点,还买了菜跟肉。
陆徽陆央兄弟俩立刻把东西朝下面拿,在厨房放好,洗菜的洗菜生火的生火,就算离开陆家村再久,这是镌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是家的味道,永远都不会忘记。
玲珑就拉着陆犀四处看。
一会儿陆爱民他们回来了,板凳还没坐热,老王头上门了,手里提着两截腊肠跟几块卤肉,大包小包看得陆婆子直皱眉:“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啥?你自己不知道留着吃?”
老王头把东西放下说:“俺吃多少俺心里有数,俺这又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俺干孙女小妞妞吃的,是不妞妞?”
玲珑欢呼一声扑进老王头怀里,他虽然是个老单身汉,可爱干净得很,总是把自己拾掇的很利索,身上也没有异味。“王爷爷真好!”
老王头抱起小姑娘,心里软的要命,这么多年孑然一身,小娃可真是讨人疼啊!“妞妞想王爷爷了不?”
老王头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谁家有个头疼发热的都找他,所以就算把地租出去给人种,他日子也过得很滋润。玲珑小时候没少麻烦过老王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给她看病,就大声回答:“想了!”
说完在老王头怀里挣扎:“王爷爷王爷爷,我有弟弟了!”
老王头瞬间瞪大眼,“啥!咋这么快!”
满打满算时间也不够啊!
陈香兰一听脸一黑:“表叔你别听这坏丫头胡说,三蛋,跟你表爷爷打招呼。”
陆犀说:“表爷爷好。”
老王头这才注意到这个瘦小的孩子,上下打量,这么大了肯定不是爱民跟他媳妇生的,就把玲珑放下,给她口袋塞了把糖,去找陆婆子问。
等他知道了来龙去脉,忍不住感叹:“这娃命苦,可命也好。”
命苦是说他先前,命好是说他遇到了陆家人。都说患难见真情,老陆家那绝对个顶个都是好人,没一个坏心眼。
陆犀安静地坐在一边听他们唠嗑,说玲珑小时体弱多病,别人都说她是小傻子,老王头多少次跑来他们家给看云云……陆犀听得入神,等陆婆子起身去干别的了,他才慢慢走到老王头身边,一言不发,仰头看他。
老王头觉得奇怪:“三蛋,你看啥咧?”
陆犀问:“妞妞总是生病吗?”
老王头又得了个忠实的小听众,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丰功伟绩都讲给他听。他当大夫这么多年,看过的病人不知多少,唯一一个看走眼的就是小妞妞,再确认不过的小傻子,有朝一日突然不傻了,还变得聪明机灵活泼可爱,老王头觉得这简直是医学史上的奇迹,无法用语言解释的科学难题!
但陆犀的重点跟他不一样,陆犀只听到了老王头话里说玲珑身体不好总是容易生病小的时候还差点养不活……他想了很久,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
老王头说的口沫横飞沉浸其中,一低头发现小听众没了,顿时悻悻然闭上嘴,都是没有定力的臭小孩!听老人家讲一下当年的峥嵘岁月,咋就这么不耐烦呢?!
玲珑在厨房玩,她自己认为是在帮忙,不过其他人一致认为她是纯属捣蛋,陈香兰要把炒好的青椒腊肠出锅,拈了一片尝尝咸淡,玲珑拉着她的衣摆蹦蹦跳:“娘!娘!”
她笑,蹭了蹭闺女的小脸蛋:“馋丫头。”
用手捏了一遍放进嗷嗷待哺的小嘴儿里。
玲珑嚼了两下,认真品尝后给出真心建议:“可以再多放一点盐巴。”
陈香兰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淡了,就又洒了半勺盐。
陆央勤勤恳恳地烧火,小心不让玲珑靠近,免得弄脏她漂亮的小裙子。
玲珑又尝了一片,这回满意了,点点头:“嗯嗯可以出锅了。”
第433章 第三十五片龙鳞(十八)
城里是没有烧火这一说的, 家家户户不是用煤气就是天然气, 也就是到了冬天,太冷了,有些人家会生炉子, 像是这样用稻草树枝烧出来的饭, 包括陆婆子在内,全家人都很久没有吃过了。
香啊!
无论是烧出来的米饭, 还是井里打出来的水, 都香。
这是他们的根。
玲珑吃的肚子滚圆, 老王头也被留下来一起吃,陆爱民问老王头愿不愿意跟着到城里去, 他们一家子老老小小难免有个头疼发热的时候, 老王头要是能跟着当个家庭医生也是好的。
老王头知道这是大侄子的好意,他孑然一身无儿无女,老无所依, 这是变着法地说要给他养老呢。他拍了拍陆爱民的肩,说:“俺想想。”
谁能想到呢,当初不过是一时援手, 竟能收获这样大的福报。
陆家人都是忙忙碌碌的, 惟独陆犀空闲,老王头就蹲在院子里絮絮叨叨地跟陆犀讲话, 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听,反正他竹笋倒豆子一样都给说了一遍。最后感叹说:“还是得当好人啊,心安, 也有好报。”
陆犀盯着墙根成群结队的蚂蚁出神,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不得不说,陆徽送他的这副眼镜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从开始到现在老王头都没有针对他的眼睛说什么,也许是并没有看清楚?
“弟弟弟!弟弟弟!我们要出去送礼物啦!你也一起来!”
玲珑从堂屋跑出来,站在门口冲他招手,又喊老王头:“王爷爷来吃水果!”
屋里陆婆子跟陈香兰已经把礼盒分好了,亲近的人家大人们去,邻居跟关系一般的亲戚就让娃们去送。陆犀还没有给人送过礼,但玲珑一叫他就站起来朝她走去,手里被迫抱住两个装着高级糕点跟水果的盒子。
四个娃可以两两分,但陆犀一定要跟玲珑在一起,结果就变成兄妹四个谁也不想单独一人,干脆都上,这样的话得多跑好些趟,他们也不嫌累得慌。
然后陆徽就庆幸幸好大家一起来了,因为他们送完了东西,左邻右舍硬是要给回礼,虽然是些普通的菜啊肉啊什么的,但这些东西怎么能让宝贝妹妹拿呢?万一累着她怎么办,万一弄脏了她的小裙子怎么办?
到了王翠兰家,他们家大门是锁着的,好在两家住得近,等有人了再去也不迟。
回到家跟大人一说,老王头烟瘾犯了,蹲在墙根嗒嗒抽旱烟,吞云吐雾间叹了口气:“翠兰家这阵子正闹仗呢。”
玲珑终于从她遥远的、几乎快要被遗忘的记忆里想起王翠兰家的大花,问:“闹什么仗啊?他们家怎么了?”
这事儿全村人都知道,有人听,老王头也乐意讲,“还能咋,他们家大丫到了嫁人的岁数,家里想给她找门好亲事,可哪有那么好找?她娘想把她说给邻村的一户人家,她嫌人家彩礼钱给的不够多,东西都收了突然不嫁了,你说能不闹吗?”
玲珑听听就算,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才不管大花过得好不好呢。
陆徽皱着眉,“大花年纪跟我差不多,好像比我大几个月,娘?”
陈香兰点头:“是啊,你腊月生的,大花比你大俩月,现在生活条件都好了,咋不让娃上学,让娃嫁人呢?”
她嫁给陆爱民的时候也才十七岁,可她那会儿跟现在不一样啊,她那会儿不嫁人也没有大学上,没出路,还不如早早嫁人互相帮衬,还能过得下去日子。可现在不一样了,爱民说要不了多久国家就要开始实施义务教育,娃还是得多读书,上学上好了才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