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玲珑威胁的,正是太子先前话里的意思。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爱慕的人一心为了另一个,便心如刀绞,不受控制地说出刻薄的话来:“你现在是我的妻子,难道你真以为可以和殿下双宿双飞不成?殿下那是何等身份,也是你敢肖想的?!不自量力的二手货!”
玲珑自打成了李氏,还是头一回看到沐少清这样说话,不得不说,他刻薄起来就没沐老夫人什么事儿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祸害人时都一样一样的。反正她不生气,就玩着自己的手指头笑嘻嘻地说:“你这样的假男人都敢肖想太子殿下,我一个真女人有什么不敢?”
她嘲讽全开,各种暴击:“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啊,我一个残废都能睡到太子殿下,你这么个手脚健全又惊才绝艳的沐鸿胪却不能,真让人感到难过。”
沐少清根本不会跟人吵架,更没应付过玲珑这样牙尖嘴利的,一时间气得体似筛糠,伸出手指着玲珑的鼻子,你你你你个没完。
既然脸都撕破了,玲珑不介意更激烈点:“不瞒你说,明儿个太子殿下又要来跟我私会了,他就是喜欢我这个残废也看不上你,怎么办呢?毕竟人家是太子殿下不是,哪有接手破鞋的道理。”
她这是回敬沐少清先前那句震怒之下的二手货,不然她是不喜欢这样骂人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沐少清瞬间脸色惨白,他想起自己与渭阳王的日日夜夜,心中绝望不已,只觉得与太子的距离越来越遥远,竟是自己无法控制了。
阿馒正贴在门上,冷不丁门从里面拉开,她差点摔个大马趴,就瞧见他们家姑爷失魂落魄地走了,赶紧进去查看她家小姐有没有受伤。玲珑无辜地摊手对阿馒说:“你看这人,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就说了几句话,至于么?可见平日大家都捧着他,所以这么点小小挫折就让他受不了了,我看还需要再历练。”
阿馒:“小姐说得都对!”
玲珑就喜欢这样的盲目崇拜,对阿馒比了个心。
沐少清那满腹悲伤绝望无从诉说,渭阳王不能交心,母亲也不敢说实话,祖母年纪大了更是要瞒着,天下之大,竟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他把所有喜怒哀愁都埋藏在心中,又止不住哀愁,为何自己是这样的命运?为何这沉重的责任都背负在他一人身上?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他一人在房里喝了个酩酊大醉,直到第二日他看着镜子里双目无神眼下青黑形容憔悴的自己,顿时恍如隔世。
又听外面有人说话,似是胡御医来了,沐少清想起昨日玲珑所说,今日太子殿下会来,连忙叫人备水梳洗,可梳洗到一半他又停下了,这么一副样子,去见殿下做什么?不过丢脸而已。
挥手让人下去,沐少清贴近了墙壁,耳朵死贴着想听出什么来。他现在与玲珑不睡一个房间,但两个房间是相连的,跟玲珑的卧房也只隔着一堵墙。平时那边动静稍微大点儿,这边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都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做出这样猥琐之事,奈何心底太过不甘,无法自控。
玲珑正在笑话太子的药童扮相,他自然是不能光明正大朝沐家来的,于是屡屡扮做药童,胡御医知晓了他们二人之事,一开始还匪夷所思,不过他自己也是离经叛道之人,又得知沐少清的女子身份,自然不会阻拦,反而很是支持。太子进来后,他就去外面,一方面是不打扰,一方面也是望风。
太子不懂今日的玲珑为何如此热情,他只知道每多见她一次,自己就神魂颠倒一次,若说最初尚且能自控,如今已是无法自拔了。
玲珑被他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在梳妆台上,他就挤在她身前拥着她的腰肢,玲珑背抵着墙吃吃的笑,太子被她笑得心痒痒,轻声在她耳边说着情话,这些话换作往日他指定肉麻不已,可如今这肉麻的情话说出来却无比流畅自然,盖因字字发自肺腑,一腔真情。
玲珑咬着他的耳朵,不介意让墙那边的沐少清听得再仔细些,杀人诛心,这事儿没人比她更会办了。
两人很快闹作一团,沐少清又痛苦又忍不住继续听,甚至拿渭阳王来跟太子比。
他与渭阳王在一起时,那人霸道强势蛮不讲理,从来只顾自己快活,逼得他丢弃自尊求他才肯满足,太子却温柔体贴情话绵绵,即便看不到,沐少清也能从语气中感受到太子对李氏的情意,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却属于了别人。
他背抵着墙壁,一点点滑下去,终于哭出声来。
太子沉溺于温柔乡中,俊脸在玲珑脸上蹭了蹭,“有什么声音?”
玲珑无所谓地抱住他:“狗叫,不用管。”
她无意评价沐少清的选择对错,他的人生从出生起就被沐夫人决定了,他优柔寡断又自私自利,这样的性格缺陷藏在道貌岸然的假象之下,是好是坏与玲珑无关。她吃掉的是李氏的灵魂,为的李氏那两行血泪,其他人的命运,她从来是不在乎的。
太子百般不舍地跟着胡御医离去,临走前又塞给玲珑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头是他这阵子看到的宝贝,反正他觉得好看,就收集在身边,见了玲珑便送给她。
他喜欢人的方式就是送礼物,吃的喝的玩的穿的戴的样样不缺,阔气得很。
玲珑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并且非常喜欢其中一个亮晶晶的戒指,当时就戴在了手上,这戒指是一对,于是太子顶着玲珑的不高兴把另一只给要了来。
戴到了自己手上。
第620章 第五十二片龙鳞(十四)
两人的手一大一小,握在一起格外和谐, 太子捏着玲珑的手指亲了又亲, 在她身边流连忘返不舍离去, 玲珑推了他两下没动也就随他腻歪。这人生来孤独, 元后死后更是不与人亲近,如今得了趣,简直像是患了皮肤饥渴症,疯狂地想要黏人。
总算是把他撵走, 玲珑开始清点这回太子又送了些什么好东西。阿馒在边上看,哪怕她少根筋,也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好东西。
玲珑又优哉游哉地吃饭, 吃完饭玩自己的, 然后就听下人说沐少清病了。
这可了不得!
沐夫人得知后立刻冲了过来,看到正在解沐少清衣襟的玲珑, 声音都变了:“你在干什么!”
玲珑很无辜地回头:“相公生病发热出了许多汗,我自然是要为他解衣擦汗, 这有什么不妥么?”
沐夫人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对, 连忙换了口吻:“娘不是这个意思, 而是你现在行动不便, 这样的事情交给娘来做就可以。”
“我的天哪。”玲珑捂着小嘴儿佯作惊讶,震惊的无复以加。“不管怎么说相公都是已经成年的男子了,难道娘还要亲自为他擦身?这百无禁忌也不是这么个说法,要叫人知道还不嘲笑我们沐家坏了伦理?我是断了腿又不是断了手,给相公擦身还是能做到的。”
说完, 她又语重心长地教育沐夫人:“这样的话娘以后还是别说了,传出去惹人非议,谁家也没有说母亲给二十岁的儿子擦身子的,人活着呀,还是得要脸。”
沐夫人被这冷嘲热讽搞得说不出话,又见玲珑继续解沐少清的衣服,她哪里会答应?一个箭步上前抓住玲珑的手,“放开!”
因为太过着急,跟往日的慈爱形象大不相同。
玲珑立刻就掉了眼泪,委屈地绞着手帕,让阿馒把自己推到了一边。沐夫人正奇怪玲珑为何如此听话,一扭头就看见被请来的大夫就在身后,不仅如此,他还带了两个药童。
沐夫人顿觉眼前一黑!
玲珑心满意足过了戏瘾,她才不管沐家的丑事会不会传的到处都是呢,反正她知道这个大夫是个管不住的大嘴巴就行了。
沐少清自小到大很少生病,偶有生病,沐夫人也很少会请大夫来,有时候病得重一些请来了大夫,那也是不许大夫把脉的,生怕把沐少清的女子身份泄露。甚至于为了保密,每回她都会派人请不一样的大夫来,可见为了沐少清的身份,沐夫人是下了多大的工夫,处处严防死守,滴水不漏。
眼见沐夫人不许大夫把脉,玲珑怒了:“娘!相公都病成这样了,您还不让大夫把脉,您还是相公亲娘吗?天底下有您这样的亲娘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连脉都不许把?!”
沐夫人对这个关键时刻拆自己台的儿媳气得要死,正要争论,突然听人说老太太来了。原来是老太太听说宝贝孙子生病,实在放心不下,便过来了。
老太太一来,沐夫人心底更是暗暗叫苦,有老太太在,这要拦住可就难了!
玲珑率先上去告状,老太太虽然不满意她善妒无所出,却知道她对沐少清一心一意着想,听说沐夫人不许把脉,当下拐杖一敲,厉色道:“你在瞎折腾什么?这病了就要找大夫,找大夫哪有不把脉的?”
说着就让大夫上前把脉,沐夫人还想拦着,老太太却示意人把她拉住。大夫拱手行了个礼,上去把两根指头朝沐少清脉搏上轻轻一搭,勃然色变!
这表情,现场除了玲珑跟沐夫人心里有数外,其他人都不懂是怎么回事。
把出脉象的第一时间,大夫心底就闪过四个字:我命休矣!
窥伺到如此高门内辛,他还有命活着回医馆吗?!
这、这沐鸿胪,居然是喜脉!!!!
只有女子才会有的喜脉!
一时间,大夫不知道是先震惊于沐鸿胪是个女子,还是先震惊于这个女子居然怀孕了。他呆滞地看向在场众人,像是碰到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收回自己的手,干巴巴道:“这、这……”
“怎么啦大夫,相公他怎么样了?你尽管说,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大夫咽了口口水,哪里真敢说?他看了玲珑一眼,见这位少夫人美若春花,一双水眸中满是对沐鸿胪的爱慕关心,顿时无比同情,世人都说沐少夫人善妒残废无所出,根本不配成为沐鸿胪的妻子,这黑锅背的也太大了!
“这个……请恕在下学艺不精,实在是诊不出沐鸿胪的脉象……在下心中十分愧疚,决定回去后苦读医书!今番的诊金在下不要了!在下受之有愧,在下告辞!”
说着背起药箱那叫一个健步如飞,他带来的俩小药童傻乎乎地追在后面喊师父,大夫拔脚就跑,一边跑一边在心中疯狂悼念佛祖道君,总之求救就对了!
大夫跑得太快,老太太都没反应过来,玲珑忍着笑,担心地说:“方才胡御医刚走,我已经派人去追了,应该来得及。”
沐老夫人这才对她刮目相看,只是吝于夸奖,而是矜持地说:“这做得倒像是回事儿。”
玲珑低眉顺眼:“谢祖母夸赞。”
沐老夫人哼了一声,不是那么想搭理她。没办法,要不是这个李氏,她说不定早就儿孙满堂了,怎会像如今这般膝下连个曾孙儿都没有?自己不能生,还不许清哥儿跟别的女人生,这样善妒的女人,沐老夫人真是头一回见!
这胡御医刚走没多远就被沐家的人叫住了,说是少夫人请他回去给少爷诊脉。胡御医当时就有点懵,直到边上扮做药童的太子打了个手势,他才颔首:“我知道了。”
这回太子肯定是不能去的,万一被人认出来未免麻烦,胡御医到了沐家,沐老夫人对他很是欢迎,玲珑也冲他笑,惟独沐夫人愁容不展,还说什么沐少清只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不必麻烦他之类的话……
换作过去别人这么不想他诊脉,胡御医还不乐意给诊呢!可他知道沐少清的底细,自然也知道沐夫人这奇怪的态度是因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这位沐夫人还一心想着面子,真是令人作呕。
胡御医从前不爱给王公贵族看病就是因为这个,甭管大病小病,他们总有办法找出无数个理由,利用这些病症来得到自己想要的,虚伪又自私。
眼看胡御医真要给沐少清诊脉了,沐夫人心跳如雷,她上去就要拦住,却被沐老夫人一拐杖敲到了背上,老太太怒斥:“你在胡闹什么!清哥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看我怎么收拾你!”
沐夫人着急啊!可她又不敢说出来,她靠着这个“儿子”在老夫人面前硬气了大半辈子,要是叫老夫人知道清哥儿其实是个女人……不说老夫人气不气,光说这欺君之罪,就够他们沐家喝两壶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沐夫人阻止不及,胡御医的手已经搭在了沐少清脉搏上。他因为早知沐少清是女人,所以对脉象没有太大惊讶,甚至于沐少清与渭阳王,胡御医也略知一二,他只是没想到,渭阳王那厮连避子汤都不给沐少清喝,他可知道,以沐少清的身份,一旦怀孕暴露,皇帝会如何震怒?
收回手,胡御医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大病,只是怀孕引起的情绪紊乱,一时昏迷不醒而已。”
简而言之就是想太多。
沐老夫人傻了一样,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
“老太太在这装无辜给谁看呢?”胡御医不耐烦地收拾自己的药箱子,“沐鸿胪女扮男装考取状元入朝为官,已触犯我朝律例,我会如实向太子殿下与皇上禀报,此等荒谬之事,亏得你们做得出来!”
沐老夫人说不出话,半晌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沐夫人则扑通一声给胡御医跪下了:“胡御医!求您不要泄露此事!我儿命苦……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求胡御医宽恕我们吧!”
胡御医把自己的衣袍从沐夫人手里拽出来,冷淡道:“我又不是太子不是皇帝,没有这个宽恕你们的权力,既然当初为了荣华富贵将女儿假扮成儿子,就该想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有泄露的一天。”
沐夫人苦苦哀求不成,眼底猛地闪过一抹杀意,在场的都是她的心腹,胡御医又是独身回来,没带药童,那么就算死在沐家,也顶多算是意外,没人能证明跟他们家有关!毕竟比起欺君之罪被砍头,她宁可担待御医死在家中的罪名!
胡御医见沐夫人目露凶光,顿时暗叫不妙,他来沐家给玲珑治腿,每每遇见这位沐夫人,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菩萨模样,听说平日里也是吃斋念佛体恤下人,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佛口蛇心的人物!
从头到尾被无视了个彻底的玲珑很不满意,她在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才是!
沐夫人一声令下,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就冲胡御医扑了过去,原以为很快就能把这看起来瘦弱斯文的胡御医抓住,谁曾想还没靠近胡御医就被人扔了出去。沐夫人定睛一看,那挡在胡御医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玲珑身边力大无穷的阿馒。
她立刻就恼怒了:“李氏!你在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玲珑自己推着轮椅到胡御医身边:“明明是你心起歹意要杀害胡御医,我可是个大好人,怎么能看到如此残忍之事发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辽。”
沐夫人被气得要死:“你让这丫头给我让开!”
“我就不。”
沐夫人阴恻恻问:“这么说来,你是要与我作对到底了?你还是不是沐家人?”
“不是。”玲珑冷笑,“你们骗我当了两年活寡妇,让世人对我指指点点败坏我名声,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怎么你还敢叫我配合你杀人灭口?”
“来人!把少夫人跟这个丫头给我一起拿下!”
沐夫人是铁了心今日一定要封口!
玲珑拍拍手,拉着胡御医往后退几步,胡御医不敢相信都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她还能这么悠闲,咬着牙问她:“你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玲珑鄙视他,“让你看看我阿馒的实力,一个打十个不在话下,再说了,阿馒打不过,那不还有别人么。”
胡御医恍然想起来,这丫头身边是有太子暗卫的,反正在太子眼里玲珑在沐家就是吃了很多苦头,为了保护她所以特别派了人在她身边,平日里没有人能察觉,一旦玲珑遇到危险就会出现。
想到这里他也松了口气,有心思看阿馒一打十,眼见玲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五香瓜子开始磕,他也伸手抓了一半:“给我也来点儿。”
两人咔嚓咔嚓嗑瓜子,那边阿馒拍拍身上尘土,相当自豪地对玲珑说:“小姐我打完了!”
“阿馒真棒!”
玲珑不吝夸奖,顺便把自己剥好的瓜子仁放进阿馒掌心。阿馒不是那种会推辞的性格,高高兴兴地一把丢进嘴里,嚼的口齿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