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何提高粮食产量,玲珑只负责提出理论,不负责实践,让她亲自去干是不可能的,至少在这世界的一百年内不可能。而她在被立为世女后一心捣鼓农业,对朝臣们来讲威胁性也小了很多,然而暗地里,玲珑的人还暗查了各个世家名下的土地情况,这可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天底下有三分之一的地,都记在世家名下。
而余下的三分之二,皇室又占据了一部分,再余下的土地,还要除去有功名在身可以免税的人,一个族里出了一个秀才,其他人都靠过来把自家土地挂在这秀才名下,如此便可免税,而每年所收的赋税,则都是从剩下的那些百姓手中拿来的。
为何从开国到现在与蛮子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都不能赢?是缺精兵还是缺良将?
都不是。
缺的是物资。
缺的是粮草兵饷。
开国后本就由于战乱国库空虚,蛮子屡犯边境,没有充足的军需拿什么跟人打?只能把人赶走而不能彻底诛之。玲珑到了边关,除却一开始震慑住蛮人,也花了两年时间逐渐建立商市,说白了,干什么都需要钱,没钱都是白搭!
太子想要实现千古一帝的抱负,想要改革变法,首当其冲的便是要有钱,否则便是独木难支。皇帝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他软耳根归软耳根,但哪个帝王不想做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
皇帝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世家的存在宛如附骨之疽,不彻底铲除,早晚会闹出又一个乱世来,只有一位铁血果断的帝王登基,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将朝堂大换血,才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否则这样拖下去,兴许还有百年兴盛,但也仅有百年,不会再多了。
每一任不作为的帝王,留给下一代帝王的,都将是一个又一个无法挽回的烂摊子。
太子想要改变现状,就不能耽于情爱,因为他肯定会非常、非常、非常地忙,而玲珑需要无时无刻的陪伴。
尤其是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后,皇帝愈发与太子离心,还做了好几个糊涂决策,甚至连皇后那里都很少去了。
管赤折了之后,德妃与大皇子顿显弱势,恰恰是这种弱势让皇帝觉得他们没有威胁,他看着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出色,又年轻力壮的太子,心中生出了对死亡以及苍老的恐惧,他想起当年先帝驾崩,自己心中除了悲伤,更多的却是喜悦,满心以为能够成就一段霸业,谁知登基后才知道有些事,哪怕身为帝王也无能为力。
太子呢?
太子心里是不是也很期盼自己这个父皇驾崩呢?
德妃与大皇子又在边上煽风点火,皇帝因此当众训斥了太子数次,都是当着百官的面,一点余地都不给。太子每回都默默地受了,他其实也很受伤,可这毕竟是疼爱自己多年的父皇,因此他都忍了下来,可在德妃口中,在皇帝心里,便成了:太子是不是在装腔作势?是不是心里在怨恨皇帝?
人心一旦生出怀疑,就会动摇,这一点点的芽儿,在有心人的浇灌下,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
玲珑回京后一年,太子因与皇帝政见不和,惹得皇帝大发雷霆,被皇帝训斥后罚了禁足。紧接着,皇帝又将大皇子派进户部历练,一时间大皇子党欢欣雀跃,东宫门可罗雀,就连后宫之中德妃都敢对着皇后娘娘挑衅了。
皇后与太子失了圣心,许多人暗中投靠了大皇子,世家更是蠢蠢欲动,想要与大皇子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皇后娘娘却很是平静,她对眼前这一幕早有预料,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短暂的爱宛如朝露,太阳一出来便要蒸发化为乌有,从他纳了第一个侧妃开始,她就认清楚了现实。
但应该属于太子的,决不能被别人拿走。
朝堂中拥护大皇子的明显多过太子,太子对此并不着急,禁足解了后仍旧每日勤勤恳恳,仿佛还是父慈子孝,但谁都能看出祥和下的暗潮汹涌。
直到又一年选秀,后宫又进了一批美人儿,贤德的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善妒,皇帝便日日笙歌——好像在这些妙龄少女身上驰骋,才能让他找回早已逝去的青春与鲜活。
得知皇帝重病的消息,成国公与玲珑相视一眼,知道有些事该提早做了。
第815章 第七十片龙鳞(九)
对于皇位,大皇子是势在必得, 然而让他最为烦恼的, 便是玲珑的存在。他知道, 只要这个女人活着一日,他就不能那么快得到自己想要的, 从前军中还有舅舅为自己打算,舅舅被流放后,他的人手不知不觉便被拔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没有兵权,在军中说不上话, 插不进去手,要怎么样才能当上皇帝?
难道就要一直奉承讨好父皇?父皇虽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许多,可太子不犯错, 又能如何?
大皇子的幕僚们倒是想过陷害太子的方法,奈何皇后与玲珑两人守的滴水不漏,送去的细作还没来得及开展就已经被抓, 陷害不成, 众人又建议先下手为强,只要太子死了,皇后也好玲珑也好, 谁还能说什么不成?太子一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该立大皇子为储君才是。
这倒是个好方法, 奈何根本没有门路可下手,不仅如此,那扶玲珑因女儿身深受皇帝信任,表面纹丝不动,私下里小动作不断,大皇子已经数次察觉到有人查到了自己头上来,包括他藏起来的那两座铁矿!
若是被揭发了可了不得!这两座铁矿也是大皇子最后的王牌,到了紧要关头,他不介意自己使用更激烈的手法获取胜利。
毕竟只要坐到那个位子上,史书如何记载,还不是他来决定?
眼看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在成国公父女的支持下顺利监国,大皇子心焦不已,支持他的世家们也暗中鼓动,他们大都不希望太子登基,太过聪明与果决的皇帝,对于世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大皇子这样自以为是又好糊弄的最好,到时候只要捧着供着,用美人权势腐蚀他的意志,世家便能再昌盛百年。
那些幕僚、投诚的官员,大部分都与世家有关,就连德妃与大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也早早渗透进了世家的眼线,这对母子俩看似自我做出的决定,其实都是世家刻意引诱出的结果,可怜他们早已成为世家傀儡而不自知。
玲珑自然也在其中起到了煽风点火的作用。她不像成国公光明磊落,也不似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对她来说,必要的时候为了胜利,是可以用一些不那么上得台面的手段的。
皇帝为何看重大皇子胜过太子?还不是因为大皇子“孝顺”、“听话”、“本分”?与会进谏的太子不同,皇帝做出任何决策,甭管对不对,大皇子第一反应都是吹彩虹屁,而太子更加务实稳重,久而久之,皇帝自然心就偏了,他倒也不是不再疼爱太子,只是比起日益高大的太子,他看到了风烛残年的自己。
如果这个“孝顺”、“听话”、“本分”的长子逼宫谋反,皇帝又会怎么做呢?他屁股底下那张龙椅,连他的亲自册封的太子都不能觊觎,如果大皇子不仅觊觎了,还主动伸了手——他会怎么样?
太子的性格更像皇后娘娘一些,下定了的决心就不会更改,而大皇子不愧是皇帝长子,跟他亲爹一样软耳根,稍稍煽动就动了心。
那玲珑当然要给他创造机会不是?
她当着朝臣们的面,请求回边关,太子先是假模假样拒绝,又在“万般无奈”下答应,大皇子的人亲眼看见玲珑率领家将离开京城,怕她折返,派人跟到了边关,确信她是真的回去了,才回禀大皇子。
玲珑虽然不在,成国公也是个麻烦的人,这样的人要怎么解决呢?大皇子也有办法。
他的幕僚献上一计。
这世间能接近成国公的人并不多,而国公府的老太太显然是最佳人选。对于老大将爵位传给孙女一事,老太太不满极了,终日唉声叹气绞尽脑汁想再把这爵位给要回来,国公府二房一家更是贪得无厌,分家后搬了出去还成日朝国公府跑,美曰其名给老太太尽孝——被强大的兄长散发出的光芒掩盖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平庸的人,二老爷心中难道没有不忿,没有怨怼,没有不甘?
自然是有的。
人只要有私心,就能派上用场。
于是,成国公也顺理成章的“病”了,大皇子迅速派人将国公府围起来,他承诺了二房与老太太,待到自己登基,便将爵位转给二房,对此老太太与二老爷都非常满意。
成国公在他手上,即便那个女魔头回来也不怕,除非她连她爹都不管。
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好像背地里有一只大手在推动这一切发展,大皇子带兵闯入皇宫,他得到的消息是父皇已经昏迷不醒数日,呵,要他说皇后娘娘可真是个狠人,表面上贤良淑德,却拼命地给父皇安排嫔妃侍寝,哪怕旁人不说,太医院里也有他的人,父皇哪里是生病,根本就是马上风!
他闯入皇帝寝宫时,皇后娘娘正在给皇帝喂药,昏迷不醒的皇帝吞药艰难,忽然闯进来这么一群身着甲胄手持武器的人,皇后娘娘并没有惊慌,反而很是淡定:“永铭进来,都不需要通传一声了么?”
永铭正是大皇子的名字,闻言,他冷笑道:“今日我便要铲除妖后,为父皇讨个公道!父皇明明已病入膏肓,你却对外声称父皇仅是风寒,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有我在,必不可能让你的阴谋诡计得逞!”
皇后娘娘嘲讽地看他一眼:“永铭今日可真威风,怎么,这几位大人,也是觉得本宫图谋不轨,跟着永铭来给皇上讨公道的?”
站在大皇子身边的正是几个世家的家主,也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此时此刻,他们脸上都是一派正义,深觉自己师出有名,半点脸皮都不要。
皇后娘娘把药碗放到一边,擦了擦沾到药汁的手指:“谎报皇上病情,是为了稳住朝臣们的心。永铭这话本宫可听不明白,本宫能有什么阴谋诡计?皇上病了,本宫无需算计,太子也能顺利登基,本宫到时便是太后,所以,永铭说说,本宫在打什么主意,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啊?”
大皇子身边的幕僚义正词严:“自然是皇上遗旨废太子,拥大殿下为皇!皇后正是知道此事,才要对皇上暗下毒手!”
这倒打一耙可真是厉害,皇后娘娘道:“那么想必你们的遗旨也准备好了吧?”
她看向昏迷不醒的皇帝,轻叹:“皇上真是可怜,原来永铭登基后,竟是存了将还活着的皇上也杀死的意思。”
否则“遗旨”二字从何而来?
没有人注意到,皇帝的眼球突然动了一动。
“殿下,未免夜长梦多,先将皇后拿下,太子是个孝子,待会儿也便是咱们的掌中之物了!”
大皇子颔首:“来人!把这妖后给我拿下!”
他带来的将士朝皇后娘娘冲过去,皇后娘娘却并没有害怕,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便有一柄大刀横在身前,大皇子等人见状,顿时目瞪口呆:“成国公?!”
怎么可能!成国公不是已经被抓住灌了药动弹不得吗?!
成国公把自己的大刀耍的虎虎生风,愣是没叫一个人靠近皇后娘娘,他讥笑道:“老子上战场的时候,你小子毛都没长出来,心里想的什么,老子能不知道?你自己是个傻子,别把其他人也当傻子!”
大皇子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外头传来一阵打杀声,很快又归于平静,一个飒爽修长的身影走进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无比熟悉,他曾经无数次被嘲笑过:“就凭外头那些乌合之众也学人家逼宫,大殿下真是白长了这许多岁,一点长进也没有。”
“呵。”这是另外一人在冷笑,“若是真有脑子,就不会被世家耍的团团转了。”
大皇子目眦欲裂:“怎么会是你们?!”
来人正是玲珑与太子,玲珑手中长剑还滴滴拉拉往下淌血,她绝美的面容满是甜笑,却令大皇子等人不寒而栗,这女人的手段,他们跟她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是再熟悉不过,就没在她身上占到过便宜!
“怎么不是我们?”玲珑随手把长剑丢给同样一身轻甲的蜻蜓,走到皇后娘娘面前,关切道:“姨母没事吧?”
“没事。”皇后娘娘慈爱地看着她,“你都跟姨母说了,姨母怎么会怕?”
太子则将“昏迷不醒”的皇帝扶起来,对大皇子道:“大皇兄,往这儿看。”
大皇子还沉浸在成国公父女怎么会在这里的惊恐中,一扭头看见他“留了遗旨”的亲爹正怒目而视,登时就知道不好,他也是能屈能伸,立刻丢掉手中武器跪地求饶,将所有责任都推卸给了他的幕僚与世家——听得他左右的人脸都绿了。
这是跟了个什么主子!原是看他好糊弄好拿捏,没想到这样没骨气!
皇帝大病未愈,亲耳所听他心爱的长子说了些什么混账话,气得病情愈重,差点儿没晕过去!
这一场逼宫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百姓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许多贵人一夕之间被抄了家,而他们手中则陆陆续续按照家庭人口分到了土地,这无疑是件大好事,更别提因为新帝登基免税三年!且三年后缴税也比从前少了许多!
这样他们就非常非常非常高兴了!
皇帝忍着怒火处置了德妃与大皇子,他到底是不忍心要他们的命,德妃贬为庶人幽禁冷宫,大皇子则被关进皇陵,这辈子都不能再出来,对于他这个决定,皇后娘娘与太子都没有异议,而皇帝本来并不想退位做太上皇,是皇后娘娘劝服了他。
如今他也没精力再去宠幸嫔妃了,皇后娘娘握着他的手,万般情真意切:“夫妻数十载,皇上也该留些时间给我了,我等了皇上几十年,难道连剩下的光阴,都不能只有你我吗?”
她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又让皇帝想起曾经如胶似漆的新婚时光,那些海誓山盟,他通通都想了起来,也彻底被皇后娘娘的真心所打动,最终选择退位,并要带皇后娘娘出宫云游四海去。
皇后娘娘嘴上说得真心,其实并无多少触动,她要她的儿子名正言顺地当皇帝,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儿子才是正统!
至于皇帝……如果说几句违心的话就能达到目的,那又有何不可?横竖她哄他已经哄了几十年,不在乎再多一次。
云游四海什么的,皇后娘娘兴趣不大,她更想留在京中看她最爱的两个孩子是如何一步一步将这天下安定富强的,可是她留下来,皇帝势必也要留下来,这软耳根的男人,到时候一旦有心人想要吹吹风,便要给玲珑与新帝带来麻烦,还是把他带离京城比较好。
成国公被闺女派去保护太上皇与太后,也是不想让他再留在京中,老太太虽然犯了错,却到底是他生母,二房倒是被罚的一文钱不剩,成国公眼不见为净,而他们必然是不敢来骚扰玲珑的。
因为她……实在是太凶了!
那日宫变结束,玲珑连轻甲都没换,提着带血的剑回了国公府,把正做着袭爵美梦的二老爷给狠狠揍了一顿,又把他灌给成国公的药全部给他灌了进去,半点情面都没留,老太太被这凶恶的孙女吓得晕了过去,醒来后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
玲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没再搭理她,至于这府中下人日后会不会捧高踩低为了讨好女国公不尽心伺候,那就与她无关了。
这老太太,说虐待了原主,倒也没有,只是冷暴力了一个心智稚嫩的小姑娘,又有孔纹玉从旁作祟,在成国公死后,使得原主情绪崩溃自尽了而已。
那从现在开始,到咽气为止,就让老太太也好好尝尝冷暴力的滋味儿吧。
至于孔纹玉……老太太拼了命想让她嫁得好,她自己也想攀高枝,对玲珑的嫉妒已经无法掩饰,玲珑想都没想就让人把她送回了老太太娘家,如今她是一品女国公,新帝对她信任有加,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孔纹玉什么罗家,她真是一点心思都不用花,包括周氏娘家在内,会有无数想要讨好她的人去踩踏的。
何必为了这种蝼蚁浪费自己的时间呢?
有这时间,去看看粮种如何,去看看派出去的海运商船如何不好吗?
到了夺嫡后期,她与太子刻意露出许多破绽,使得世家纷纷向大皇子投诚,大皇子失败,几个为首的百年世家纷纷遭殃,余下的人也惶惶不可终日,但将这些人全部杀了肯定是不现实的,玲珑很委婉地暗示了他们。
是要命呢,还是要财呢?
有第一个送上门,其他人立刻也捧着家产来了,空虚的国库瞬间充盈,为首的几个世家被杀鸡儆猴,玲珑便趁机更改了世家不纳税的条例,实行财产越多纳税越多的政策,至于有功名在身的人,则按人头数,超出部分仍要纳税,以此杜绝一人考中秀才,全族人都把土地挂在其名下免税的现象。
此举一年便见成效。
此外,玲珑主动上书请求削减世袭制,从前一家有爵位,传下数代不变,先不说别的,光是这爵位不同,拿到手的俸禄与赏赐也是天差地别,长此以往有多少钱葬在这些人身上?那必须精打细算。
但也不能寒了文武百官的心,因此新帝规定,爵位世袭时,若子孙有能力有建树,则可酌情不变,否则便一级一级降下去,直到沦为平民,若是家中出不了有出息的子孙,那没落也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