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被认为倒大霉的武安公,正在六皇子府彻夜商谈,两人商谈完了要紧事,六皇子便开起玩笑来:“怎么,不回去看看你那厉害的媳妇儿?”
武安公轻笑:“厉不厉害另说,冰雪聪明倒是真的。”
大殿上发生了什么,他虽不在现场,却都有耳闻。
娶个聪明的妻子,总好过蠢的。虽说她教育孩子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但结果是好的,武安公便同样认可,只是一想起儿女,他的脸色便不是那么好看。
皇帝看似信任他,实则处处掣肘于他,拼命往军中安插心腹不说,他还经常遇到刺杀,当真是心胸狭隘到了极点。因此这兵权必不能交,兵权交出之日,便是他沈锐葬身之时。为了自己,也为了沈家,他总要防患于未然,皇帝容不得他,他便另寻明主。
六皇子显然便是最好的选择,且不说两人之间的朋友情分,便是只看六皇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性格,武安公便愿意供其驱使。
皇帝要算计他,他又何尝不是在算计皇帝?
“说起来有件很有趣的事,不知道敏之你愿不愿意听。”六皇子笑着说。
敏之是武安公的字,鲜少有人会这样叫他,“什么事?”
“这本该嫁给你,却拿七娘子顶包的伯府大娘子,你知道她想嫁谁吗?”
这个武安公怎么知晓,从一开始知道大娘子不愿嫁他却陷害妹妹来嫁,他对那女子观感便极差,且不说此事一旦被戳穿会殃及全家,她难道就对妹妹没有一点愧疚之情?
“她想嫁的是本皇子”
武安公那张总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脸,难得裂开了。“嗯?”
“若非我好奇,觉得这大娘子有古怪,便派了几个人跟踪,反倒不知道她眼光这样好呢,竟能瞧上爹不疼娘不爱在朝中宛如隐形人的我。”
这可真不是六皇子谦虚,他生母出身卑贱,只是个给宠妃洗脚的婢女,皇帝醉酒强行宠幸,宠幸后连个位份都没给,反倒害得他母亲因为被皇帝幸了,受尽欺辱,结果在这种情况下他都坚强地活在了母亲的肚子里,这才勉强被封了个美人,生下他不久,母亲便撒手人寰,若不是当时偶然结识了沈锐,六皇子早就死在宫里头了。
他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恭顺,简直就是透明化的人物,谁都不会主动想起他来,谁都不会知道他胸有沟壑,另有一番大志向。
因此他实在对皇帝这个爹没什么感情,也非常厌恶宫里那些光是一张嘴就能害人的女人们,他有多不受重视呢?瞧他现在都二十几了,皇帝还没给他娶正妃就知道他有多不起眼了。
感觉现在他要是出现在皇帝跟前,他这爹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他是谁。
“不仅如此,这大娘子,还知道我
是潜龙在渊,早晚有一日能成真龙,你说神不神奇?”
武安公眯起眼睛:“既是如此,须得从长计议,不能叫她成为你我计划中的变数。”
“这是自然。”六皇子笑起来,“我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皇后到底是我嫡母,听说正在为我相看,到时候,我会给她制造一点机会,让她如愿以偿。”
武安公顿时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倒也不必牺牲你自己。”
“养在后院罢了,不缺这一口饭吃,到底也是你媳妇的姐姐,虽说不亲近,直接要了她的命却不好。”六皇子摆摆手,“都是一家姐妹,容貌上差了也就算了,手段心性也是天壤之别,真是可笑。”
两人又说了会话,武安公便被六皇子赶走了,他黑着一张脸:“殿下,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你自己有家,留在我家干什么?”六皇子疯狂推他,“快回去快回去,你府里那些个钉子全叫你那厉害媳妇给拔光了,整个公府跟个铁桶一样,什么消息都透不出来,安心回去吧你,那样美貌的小娘子,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
他知道皇后会给自己相看什么样的女子,因此对婚姻一点期待都没有。
武安公眯着眼,六皇子连声道:“知道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快走快走!”
武安公还真就被他赶走了,不过不能顺着大门回家,而是翻的墙头,他身手矫健,公府的侍卫根本无从察觉。轻车熟路进了玲珑的院子后,便听见里头有着稚嫩的童声,三个人似乎在玩什么游戏,又笑又闹的,一时间,他竟生出些许近乡情怯之感。
玲珑正带着两个小孩儿玩大富翁,她亲口指挥别人做的,三个人不好玩,还把春花也拉了来,春花这丫头脑子不怎么好使,偏偏从玲珑到小县主,个顶个都是聪明人,所以她不仅破产,还负债累累。
“去把门打开,请外面的贵客进来。”
玲珑故意扬高声音,让外头的武安公听到。
裘妈妈去把门打开,迎面就瞧见一个高大英武的男子,顿时吓了一跳:“你你你你是什么人!谁准你擅闯公府的!快来——”
“闭嘴。”
她立刻两手捂住嘴,玲珑无情地赶走春花,让她们都出去,这下子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她拿起一枚骰子把玩,露出挑衅的笑容:“游戏,玩不玩?”
武安公正不知如何与他们亲近,被邀请玩游戏,便提起衣摆,学着玲珑的样子席地而坐,很快便听明白了规则,期间小公爷一直看着他,心想这不是爹爹吗?而小县主则更为好奇,她根本不记得亲爹长啥样,只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严肃,让她有点怕,但又很想亲近。
玩了两把大富翁,孩子们与武安公便熟悉了起来,得知他是爹之后,甚至没有什么隔阂便宛如树袋熊般缠在了他身上,武安公一边托着两个往自己身上爬的孩子,一边问玲珑:“没关系吗?”
他是问自己大剌剌出现,好些奴才都看见了。
玲珑道:“既然知道
有关系,干嘛还来?”
武安公被刚见第二面的媳妇怼了,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也是想孩子了……”
说完像是要补救什么,连忙又接了一句,“也辛苦你了,想同你说说话。”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长方形锦盒,递给玲珑,满是歉意道:“边关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可以送给你。”
玲珑看了他一眼,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亮晶晶的发钗,要说好看,那倒是一般般,可架不住它是钻石做的呀!比金银都亮!
“这是自胡商那里买到的一种格外耀眼的石头,因为太过坚硬,切割不便,所以做工略显粗糙,还请你不要嫌弃。”男人送完了赔罪的礼物才有些忐忑,生怕人家小娘子看不上。
谁知玲珑却冲他笑了,这一笑可真是千娇百媚,笑得人心头发软:“我很喜欢,谢谢你。”
完了态度也相当好:“不用担心,没有人敢说出去。”
武安公便凝视着她,而玲珑把玩着那根钻石发钗,烛火下,更是显得美人如玉。
显然这份礼物,小娘子相当满意。
然而很快的,小娘子便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武安公:?
“我要睡了,你可别告诉我,你要留下来,那你看你儿子和你闺女谁愿意收留你吧。”
小公爷小县主一听晚上要跟亲爹睡,立刻哼哧哼哧从他身上滑下来,扑到玲珑身上去:“不要不要!不要跟爹睡!”
武安公:……
最后他真的走了,也就真的只是来看一眼,一个人深夜里走在大街上无比凄清寂寞,然后他才想到一件事——这武安公府,不是他家吗?里头那小娘子,不是他媳妇吗?为什么她赶他走,他就要走?!
只可惜夜深了,不能再回去问她,而且他也要立刻离京,不能在京城久待。
过了几日,便传出承恩伯府的大娘子在庙里烧香时晕倒,被恰好路过的六皇子所救,即将要作为侧妃入皇子府的事。
贺老夫人等人虽然不满意六皇子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但侧妃也勉强可以。
谁知道待到六皇子大婚,当日不仅纳了正妃,还有两位侧妃,他们家的大娘子居然是被一顶轿子从小门抬进去的!什么侧妃!根本就是个侍妾!
贺老夫人一听,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也怪大娘子太过自信,她下意识认为自己是侧妃,完全忘了自己不是前世的七娘子,没有七娘子那样善解人意讨人喜欢,最重要的是,六皇子对她不来电,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把她关起来罢了,难不成还要多给她几个眼神?
进了皇子府,大娘子才知道什么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被安排在一个小院子里,吃喝倒是不愁,六殿下的几个妃子也都老实本分,并不欺负她,可问题在于大娘子重活一世,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吗?
她是为了做高高在上的贵妃,才如此精心谋划的!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如何能甘心?!
但,不甘
心,又能怎样?
即便重活一世,她也仍然是前世那个自己,只是知道了另外一个人的美好命运,便强行选择和别人交换,如今交换了,又发觉事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美好,可后悔来得及么?她也不容许自己后悔!
她怎么可能后悔?
如果后悔了,就证明自己错了,她怎么可能会错?已经错过一辈子了,这辈子怎么还可以错?
她见不到六殿下,也出不去,更无法与承恩伯府的人联系,出嫁前祖母再三叮嘱她要照拂娘家,大娘子都应了,心里却想着自己才不会那么傻!即便是照拂,也只会管自己爹娘,二叔三叔的死活与她何干?
然而现在一切都成为泡影,别说照拂娘家,她自己连这个小院子都出不去!
她想问问六殿下,为何前世对七娘子那般体贴温柔,这一世却对自己这样冷漠,不闻不问?她到底比七娘子差在哪儿了?她到底哪里不如七娘子了?为什么她想要的七娘子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为什么同样的命运,七娘子就可以过得很好?这是为什么?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
深恨老天不公的大娘子,不知道自己在这小院里待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外头传来喊打喊杀声,她吓得钻进床底躲起来,待到声音平息,才听外面的人说,六殿下成了新帝!
大娘子那颗濒临绝望的心,瞬间又活络了起来!
虽然很多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样,但至少这件事上没有变化!六殿下还是当了皇帝!她、她也可以像前世七娘子那样,做贵妃娘娘了!
这份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迎来了再一次的绝望——新帝派人将正妃与侧妃都接入宫中,却要将她遣送回承恩伯府!
大娘子不肯相信新帝会这样对自己,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最后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她忍不住嘶吼起来:“我有话跟皇上说!我有话跟皇上说!”
既然人人都不跟给她一条活路,那大家就一起去死好了!
新帝心中还记着大娘子身上的种种诡异之处,直到大娘子到他面前,跪在地上,面容憔悴浑身狼狈,可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让新帝,以及身边的重臣武安公两人齐齐变了脸色:“我那七妹妹,本该是皇上的女人才对!”
她破罐子破摔,就是不能离间这君臣二人,她也要在他们心中埋下一根刺,她既然过得不好,凭什么七娘子能过得好?如果自己注定一生不幸,那么别人也不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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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9章 第八十片龙鳞(九)
大娘子这一通胡言乱语, 叫新帝与武安公齐齐变了脸色,见状, 大娘子自重活一世以来那颗求什么都不得的心,终于在此时得到了快慰——你看,这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还不是叫她一句话弄得脸色大变?
她知道自己此生是无望做那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了,可她若是做不到, 七娘子也不能做!
于是她便把自己是如何如何重活一世, 又是如何换了自己与七娘子的八字,使得七娘子嫁入公府的过程娓娓道来, 脸上又带着笑给新帝与武安公讲,上一世新帝与贵妃娘娘是如何两情相悦, 可惜这一世, 贵妃娘娘却成了武安公的女人,而武安公!
这个大娘子两辈子都恨之入骨的男人, 她指着对方的鼻尖,痛骂道:“若非你偏心,善恶不分,我又怎会落到那个下场!你害我一世不够,还要来害我第二世!”
武安公被骂得满头雾水,且不说大娘子说的是真是假,便是真的,和这一世的他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一世也是他害的?他做什么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想起自己家里那个小娘子,再瞧瞧眼前这个, 淡淡地道:“你若是不说,真瞧不出你们是姐妹。”
大娘子一听,顿时如遭雷击,显然这句话前世她也听到过。
“看你这副模样,心术不正,无论这前世今生之说是真是假,你沦落这般田地,都是你咎由自取。”新帝道。
大娘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她前世的夫君,她绞尽脑汁也讨不到他欢心,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是冷冰冰的不予回应,另一个是她这辈子疯狂想要嫁的人,结果却只拿她做玩笑,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里,那她重活一世的意义,究竟在哪儿?
“若真如你所言,人死回到少年时,那是天大的好处,证明你被上苍眷顾,才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可你是如何做的呢?”武安公略带嘲讽,“将自己悲剧的命运甩手换给别人,抢走别人的人生还一副施恩不图报的德性,我且问你,你心中可还有礼义廉耻四个字?那是你亲妹妹,你尚且能如此待她,谁又会相信你的真心?皇上说你心术不正,这四字正好契合你。你的上一世,我若是不与你亲近,想来也与你的品性有关,才貌双全又如何?我与皇上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难道是个美人便要对其动心?”
大娘子被说得嘴唇都在颤抖,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想说这一切根本就是他们两个人在胡乱揣测,她怎么可能会有错呢?她嫁入公府,成了公府夫人,难道不该做主公府的事情吗?她是去做续弦的,天底下哪个后母能对先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她虽然想过要磋磨那对兄妹,可从没想过要他们的命,但他们又是如何对她的?
一看大娘子这表情就知道她绝对没有反省,也是,若是反省了,也就不会是这样了。
这样的女人,不过是世间庸脂俗粉中的一个,跟她说这么多话,已是给足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