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睡吗?”渊法站在山坡上,俯视阿窈。
“嗯,”阿尤歪头看向渊法,“睡不着,有点焦虑。”
渊法浅笑,“焦虑什么?”
对于银屏的请愿,以及王戍的身死感到焦虑。只是这焦虑,适合独享,不适合言说。
阿窈窸窸窣窣地从背后摸出了几根掉落的头发。
“法法,我开始掉头发了。”
“长此以往,我会变成一个秃子的。”
渊法看着阿窈一头浓密的毛发,理解不了阿窈对区区几根掉发的怜惜之情。
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为一个原因。
“不喜欢秃子吗?”
他身边就有十分厌恶秃子的人。
阿窈被渊法这么一打岔,将焦虑暂时抛诸脑后。
她带着一头茂密的秀发摇头道:“只是无法接受秃头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渊法抬起手臂,阿窈那几根掉落的头发,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掌心。
他合上手掌,再打开时,落发已消失不见。
渊法把手掌置放在阿窈的头顶上,说:“我小的时候,头发一直不长,我师父以为我生来是个秃子,而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秃子。”
“为了让我长几根头发,他把拔下了自己的头发,至于掌中,而后用大手覆盖于我的头顶,默念着:发芽吧,发芽吧。”
“后来真的长了头发,便笃定这是个魔法。”
渊法似是想起了往日趣事,有些好笑道:“其实长头发与这无厘头的举动,并未关联。”
渊法嘴上说着没有关系,手掌却一直在阿窈的头顶上空,没有撤去。
“法法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他的师父吧。”阿窈想。
大半夜的,她一只鬼睁着眼睛说瞎话。
“也许真的有用,我现在觉得头皮痒痒的,像头发新生的感觉。”
不愿意破坏渊法那难得一见的幼稚。
这还是渊法第一次与阿窈详细地说起他的师父。
只是——
“法法不是说过,你的师门不准收徒吗?那你的师父是这么收的你?”
阿窈疑惑地抬头看向渊法,头顶上软软的小绒毛,正好从渊法的掌心擦过。
渊法安然自若地收手,解释道:“先有师父收我们为徒,后有师父给师门立下‘从此不收徒’的规矩。”
“法法的师父,可真是个特立独行的奇人。”阿窈的评价不卑不亢。
渊法似有所感,“是啊,特立独行到没有人能够理解,真是奇怪的人。”
————
微风吹过,无波无澜。
在王戍的事情没有被解决之前,阿窈的焦虑可以被暂时地抛诸脑后,却无法完全消除。
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怎么也睡不着。
旁边的渊法是一如往常的打坐,宁静祥和。
阿窈过一会儿就看渊法一眼。
她在求助于人和独立自主之间,摇摆不定。
她希望自己能够尽量独立完成银屏的请愿。
可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自负,而导致请愿出现岔子。
阿窈纠结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向渊法说出自己的决定。
她朱唇轻启,可眼皮怎么越来越重?
喂,我压根儿就没有睡意,怎么眼皮如此不受控制的,慢慢垂下,再垂下,垂到与下眼睑闭合。
阿窈不受自我控制,进入梦境。
与此同时,山坡的另一面,突然弹出了一个脑袋。
是前几日在临安见到的青箬。
“啧啧啧,尊者对这小女孩可真是关怀备至。”青箬从山坡的另一面走来,见阿窈被渊法的催眠术控制,思索道:“不过尊者不觉得这个情况有点奇怪?”
渊法没有想接青箬的话题,他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出于礼貌,他象征性地分给青箬一点眼神。
向来能自说自话的青箬,只要这一点回应便足够了。
她调皮道:“有点像趁着妻子睡着,出来约会情人的渣男。”
“我看青箬殿下确实要重新跟国学老师学一下比喻了。”渊法把话题拉回正轨。“萧遂已经到了?”
青箬收回了不正经,用谈正事专用的乖巧坐姿,坐在那个小山坡上。
和渊法之间隔着一个熟睡的阿窈。
“他们没那么快,大概明日傍晚左右才会到。”
虽然以人类的速度而言,明日傍晚能到达这辅北郡,也算得上是极快了。
渊法听到“明日傍晚”这个时间词,不免问道:“后日便是两军交战之时,萧遂率领的军队再强,也是**凡胎。明日傍晚才到,必定要休整一番才是。你怎么能保证他后天一定会上战场?”
青箬对渊法也是有所保留的,两人只是合作关系,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底牌一一摊出。
“这是我要操心的事情,尊者无需花费精力在这种琐事上。我倒是好奇,尊者能给我什么样的安排?”
渊法旗鼓相当,“这也不是殿下需要过问的事情。青箬殿下答应过,服从安排。”
青箬气鼓鼓地看向渊法。她就知道,从这位尊者口中套出一点信息,比登天还难。
“我是服从安排,但是尊者不给我安排,我怎么服从呀?”
渊法的表情无波澜。“如果有需要请我安排的地方,渊法不会客气。”
我是让你不客气吗?我是让你尊重我这个棋子啊!棋子也是有知情权的。
青箬走了,被渊法气走的。
等到青箬的身影完全地消失在视线中,渊法对在草地上惬意地躺着的阿窈说:“既然一直醒着,就不必要装睡了吧。”
阿窈半张脸被草丛掩映着,粉粉的,很是好看。
她没有反应。
渊法温声哄道:“起来吧,我不批评你。”
见阿窈还是没有动静,渊法挑眉。
他这次放弃口头劝告,直接朝阿窈使用了催眠术。
并没有收到任何反馈。
这说明阿窈是处于睡着的状态。
渊法愣了几秒下,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
在和青箬沟通的过程中,他察觉到自己对阿窈施加的催眠术被解开了。
青箬自然是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做种无聊的事情。
解开催眠术的,正是被催眠的阿窈。
渊法饶有兴致。
小孩儿不过是看他对王戍施了一次催眠术,居然可以在被催眠的情况下自己解开它。
察觉到催眠术被解开,渊法并没有对装睡的阿窈做些什么。
与青箬的对话内容,被阿窈知晓也无伤大雅。
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戳穿阿窈。
待到青箬走后,阿窈依旧是安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渊法都察觉到阿窈假睡了,自然要让她恢复最坦诚的状态。
免得小孩儿还要伪装成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累得慌。
谁知道,小孩儿真的睡着了。
也不知道他与青箬的对话,阿窈又听到了多少。
————
第二日,阿窈难得睡了个懒觉。
她悠悠转醒,天光已然大亮。
渊法这次没有坐得板正,他比往常随性些,衣袍掀翻搭在腿上,十分潇洒。
“醒了?”
一睁眼就能看到美颜如画,悦声如乐,真是个美好的早晨。
阿窈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隐藏她昨夜曾经转醒的事实。
“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眼皮突然变得很重,就睡着了。”阿窈试探道。
她没把握自己能把光明正大的偷听瞒得严丝合缝。
却也害怕坦白之后,受到渊法的指责。
坦白或是不坦白,这是一个问题。
渊法直接给她做了选择,挑明道:“后来又转醒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