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和朗离他较远,根本来不及救他,眼看着马车离齐盛越来越近,下一刻便要撞上,忽而听见马车里响起一道急切的女声:
“你疯了?!前头有人,停下!”
马车并未停下,一路疾驰,呼啸而过,飞奔远去。
白和朗瞧着离去的马车,心不住地往下沉。
那少年,真的撞上去了?
他赶忙扭头去瞧,却没瞧见齐盛的人。
“哎呦——”
只听对面的墙角传来阵阵呻吟声,旁边围着许多齐盛带来的随从,正在喊着:“公子!”
白和朗一颗心放下来,赶忙过去,推开人群。
只见齐盛完完整整的躺在地上,右手揉着背,不住哀嚎。
“齐公子,你没事吧?”
齐盛睁眼一瞧白和朗来了,立马停止哀嚎,勉力站起,笑道:“本公子能有什么事儿?那小子就是存心吓唬人,没事儿。”
说着,便感到后腰一疼,忍不住呲牙咧嘴起来。
白和朗见他这样,便想起赵从撇自己的那一眼。
跟他对齐盛的不屑不同,他对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厌恶和敌意。
那少年认识他们?他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齐盛还在那里呲牙,白和朗没再说什么,只道:“我送你回去。”
“可别,你既不喜欢我妹妹,便不要再给她不必要的幻想,她若是见你送我回去,铁定再缠上你,你就让我们家清净一下成吗?”
白和朗抿了抿唇,没说话。
齐盛一手扶着一个护卫道:“放心,那小子的马车没撞上我,本公子好着呢。”
说着,便不再理会他,转身便走。
齐盛一边吸气,一边想起刚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若那人的鞭子再晚一刻,自己便要将命葬送在这儿了。
他又摸摸后背,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气。
*
马车渐渐地慢了下来,似乎是有意在等身后的护卫跟上。
连草一只手握着车帘,一只手扶着门框,跳动的心慢慢趋于平缓。
风将她散乱的头发吹起,飘飘扬扬洒在空中。
她看着赵从的侧脸,道:“殿下。”
她声音很轻,可赵从却听见了。
他一只手拽着缰绳,扭过头来,轻声嗯了一下。
连草瞧见他如此放松的样子,手捏紧了门框,沉声道:“殿下方才差点撞死了一个人。”
赵从点点头,扭过头去,看着前方,道:“他不让路,便只好如此。”
“殿下!”
连草如今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知道他心狠,没想到竟狠到了这个份上。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又跟他夺权无关,他怎么可以如此轻视?
赵从似是知晓她的想法,便道:“生气了?”
连草放下帘子,道:“是。”
赵从一愣,马车慢慢停下来。
马夫已经追上,他便弯腰掀开帘子进去,与连草并排而坐。
连草挪了一下身子想要离他远些,却被他一把拽过去,柔声道:“待会儿再闹,我先帮你梳头。”
连草一愣,又羞又恼:“谁要你梳?”
亲手散掉又亲手扎起,他是觉得这样好玩儿吗?
她没带梳子,便要自己去扎,却扎得乱七八糟的,惹来他的嘲笑。
眼见着就要到国公府了,总不能散着头发去见人,便只好将手放下,认命道:“动手吧。”
赵从轻笑,以指为梳,手指飞快穿梭发间。
连草觉得有些痒,便道:“快点。”
赵从听她这话,反而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她微红的耳根,淡淡道:“二姑娘觉得我残忍?”
“是。”
连草咬了咬嘴唇。
赵从道:“我未伤他性命,何来残忍一说?”
“可若不是我方才那样说你,殿下会放过他?”
连草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她开口,他真的快要撞上那个叫齐盛的少年了。
赵从笑了笑,道:“所以啊,我最后还是放了他。”
“他故意堵你的路,我便给他一个教训,很公平。”
他将发带缠绕在她的发间。
连草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怎么在他嘴里他那样做反倒是为了自己似的,便道:“殿下少拿我当借口,若我不开口,你便真的撞上去?”
赵从认真想了想,道:“也许吧。”
连草气道:“殿下不是还要争得陛下的欢心吗?你若真做了这样的事,陛下可不会欢喜。”
赵从将她的发带系好,笑道:“你说的对,不过我当时只顾着给你出气,哪里能想到这个?”
连草气结,感觉跟他讲不明白。
赵从将她的头发扎好,看了看,觉得满意,才弯身,对着她的耳垂,轻声道:“你猜,那个齐盛往后会不会感激你?”
连草扭头,差点撞上他,便坐得远了些,奇怪道:“感激我做什么?”
赵从笑了笑,看着她道:“二姑娘那句话,救了他的命,不是吗?”
连草看着他此刻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涌现出一种奇怪的错觉。
他方才,也许是故意的。
第13章 幻觉
故意去撞人,又故意在她开口的那一刻用鞭子将人甩出去。
他到底为什么?
“我真不明白你。”连草看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淡淡道。
赵从没有说话,他倾身,要替她理理耳边那捋散乱的头发,却被她躲了过去。
他的手晾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手指才动了动,收了回来,掩进宽大的衣袖间。
“有时候。”赵从看着她道:“我也十分不明白我自己。”
皇权霸业,才本应是他的人生的一切。
儿女情长会毁了一个帝王,他曾经拼命地想摆脱它,可是却越陷越深。
他的那些逃避、愤恨、不甘,最后将他们两个人都给毁了。
如今,他挣不脱,也不想挣了。
这一世,他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他又在用那种沉重哀伤的目光瞧自己,连草觉得不安,下意识地扭过头。
“臣女不需要他的感激,殿下以后不要在做这种事了。”
说着,便掀开帘子,自顾自地下了马车。
他们早已经到了,车夫此时已经不见人影,应当是听见他们谈话,早早自觉避开。
她看着多日不见的家门,不禁有些湿了眼眶。
连家是功勋世家,连草的祖父,从小跟着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才得了韩国公的爵位。
可惜祖父连同甫早早便去了,唯一的儿子连安和,也就是连草的父亲,又沉迷于修道成仙,他们家如今虽瞧着尊贵,但明眼人都知道早不如当初老国公在世时风光。
因此,姑姑连偀和哥哥连风都一心想让连家重现往日的辉煌。
可连草却觉得如今已经很好,想想,有多少和祖父一同受封的功臣们被太祖给抄了家?别说是什么荣耀,连后人都没有存活下来。
他们家与之相比,算是幸运多了。
连草听见身后衣料摩擦的声响,道:“殿下不是还要给陛下买点心?还是不必进去了吧。”
她没听见赵从的回答,疑惑地回头去瞧。
却见他站在马车前,皱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注视着韩国公府的匾额。
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袖袍吹得飒飒作响。
仿佛过了千万年,他才将目光收回,看着连草,眼神忽明忽暗,像是有许多话要说。
但最后,他只张了张口,垂下了眼睛。
连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行了礼,转身进了大门。
赵从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为何,他突然看到了那场大火。
那场她偷偷跑出宫点燃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