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透过门缝照在低垂的天青色床帐之上,随着时间缓慢地移动。
短暂的静谧过后,从床里伸出来一只柔弱无骨的素手, 那手上的指甲上泛着轻微的粉红色,弱弱的随着床沿垂下。
须臾,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那已经露出床帐外的一小截纤细手臂滑出, 覆在那只手的手背上。
帐内传出一声女子的轻笑。
亲密过后,体内的热气渐消,连草整个身子趴在床榻上, 被身后的男人紧紧抱在怀里,肌肤相贴。
他今日似乎格外粘人些, 恨不得时刻与自己粘在一起, 一刻也不愿离开。
连草将枕头压在脑袋下, 反手与他十指紧扣。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事, 没有告诉自己。
赵从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闻言, 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随后便亲吻她的耳朵,闷声道:
“连草, 我只有你一个。”
他这些年练武,手上长了不少薄茧,指腹所过之处, 引起阵阵战栗。
连草身上一抖,微微侧过身,张开口,轻声喘气, 脸上开始重新发烫。
“唔,我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啊。
他这样,她快要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意识只能被他的那只大手牵着走。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他怎么还这样?
连草轻哼一声,歪头透过帐子去瞧外边,只见阳光透亮,树影摇动,风一吹,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
她恍惚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回头去瞧身后的男人,不知为何,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错觉。
那张面孔忽然间变得沧桑冷淡,瞧着她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和痛苦。
连草心里一惊,张口便喊道:“赵从——”
“我在这,心肝......”
赵从只觉她那一声叫喊夹杂着失魂落魄的意味,连忙将她转过来搂在怀里,一只手不住的在她背上安抚。
他抵着她的额头,吻她湿润发红的眼睛,不住安慰她,“你别哭,我将她们都赶走了,这辈子,就咱们两个一块儿过,谁也拆不散咱们。”
他仍以为她是因为连偀送的女人伤心。
连草睁眼瞧着身下的男人,他的面容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样子,正充满爱意地吻着自己。
她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殿下......”
赵从摸她的头发,轻啄她的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唤他,“赵从......”
赵从轻笑一下,抬起脑袋轻咬她的下巴。
“是我,心肝,好姑娘,多叫几次。”
连草照做,不住地叫他的名字,然后垂眼,看着身下的男人,忽然弯下身,在他喉结上亲了一口。
“唔。”
赵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抬眼去瞧趴在身上的连草。
她眼中氤氲着水雾,嘴角微微抿起,垂在脑袋两侧的发丝不时划过他的鼻尖,痒痒的。
看得他心中爱怜不已,覆在她腰间的手刚要用力,便觉身子徒然一暖,如入仙境。
他猛吸了一口气,她竟然主动——
赵从心中升腾起一股欢喜,竟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的爱人,他的妻子,他追寻了两世的女人,终于将自己的身心全都交付给了自己。
她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自己,她爱他。
赵从眸光一闪,抬手摸上连草的脸颊,笑起来,像是一个终于吃到糖果的孩子。
“连草,我好欢喜,真的好欢喜。”
连草也笑起来,心里的恐惧终于消散了一些。
方才只不过是错觉而已,他就在这儿,还是她熟悉的样子,依然如往常一样,不断给与自己安全感,她还怕什么呢?她不该怕的。
“殿下......”
她搂着赵从的脖颈,急切地去抱紧他。
赵从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小声道:
“乖,别急。”
连草轻泣出声,去吻他的唇角。
一阵恍惚之中,连草凑近赵从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
赵从的瞳孔骤然缩紧,抱紧身上的人,将脑袋埋入她的肩窝,不叫她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
......
半个时辰之后,连草浑身无力,可即便如此,她仍旧赖在赵从的身上,不肯起来。
“怎么突然这样娇气起来?”
赵从倚着床里的那堵墙,一只腿弯起,手抚在连草的背上,给她顺气。
连草闭上眼睛,将他搂得更紧些,“我对殿下娇气,难道不好吗?”
赵从的心化作了一汪春水,只恨不得与她天长地久地这样下去,他吻她的额头,拿起被子将两人裹紧,道:
“好,你怎样对我,我都高兴。”
只要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怎样都好,他想起前世那些被她漠视的日子,只觉自己如今犹在梦中,心里不禁患得患失起来,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连草闭着眼,轻笑一声。
他总是这样,无论她对他怎样,他都好似乐在其中一般,就算自己对他发脾气,他也从不生气,反而千方百计地去哄。
只不过很快,连草忽然回想起方才那一瞬间的错觉,笑意骤减,忍不住将头埋进赵从的怀里。
也许,他们真的需要一个孩子了。
有了孩子,她心中那没来由的恐惧也许才能彻底消散。
连草的手摸上自己的小肚子,暗自猜想,也不知这一回,能不能有个小家伙出现在这里。
若是再不成,她可真的要去吃奶娘给的药了。
她调了下姿势,窝在赵从怀里,闭上了眼睛。
***
又过了半月,连风带着左若云回了京,可是他既没有回韩国公府,亦没有来赵从府内,而是带着军队驻扎在城外,不肯进来。
原因无他,皇帝快要不行了。
赵深年轻时四处征战,早就伤了身子,常年都用汤药调养着,这些年又操劳国事,身子底变得更差,今夏的一场风寒,竟要了他半条命去。
这些日子,他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国事都是丞相和两位皇子在操劳。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朝中的势力渐渐分成了两大派。
一派是尊崇立长的守旧派,推崇的是三皇子赵哲。
而另一派则是主张立贤,想要七皇子赵从成为太子。
两派势力水火不容,每日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赵哲自然是到处收买人心,不断请百官去家中吃茶,忙得脚不沾地。
而另一位当事人赵从反而显得淡定许多,他除了忙些分内的国事,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在紫宸宫中侍疾。
每当深夜,他才会回到家中,撩开帐子,俯身亲吻床上人的额头,然后抱着她入睡,而不到寅时,又早早进宫。
这一日,赵从又早早的起身,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而是叫醒熟睡中的连草,给了她一个手牌。
连草揉揉眼睛,映着早晨微弱的灯光瞧手中的手牌,面带疑惑,瞧向赵从。
只见他弯身,拉着连草的手,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口,“这是出京的手牌,若是到了申时我没有派人回府传消息,你便拿着这个出城去找连风。”
说罢,他又指了指桌上的那一大堆银票,“那些你都带上,不管在哪儿,总有用得着钱的地方......”
他话还没说完,连草便猛地起身抱住他。
原来这些日子他心中的事情,就是这个。
她攥着赵从背后的衣物,道:“你要把我丢下?”
她说完这句话,眼泪便不停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沁湿了赵从的左肩。
赵从抱紧她,抬手摸上她的头发,滚了滚喉咙,笑道:“傻瓜,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你是我的命。”
“只是,世上之事没有万全,我虽将一切已经部署妥当,可总是怕个万一,万一我要是失败,那你——”
“我殉了你去。”
赵从的手一顿,双手抚上她的肩膀,与她四目相对,“方才,你说什么......”
他的心跳加快,眼睛中尽是难以置信。
连草捧着他的脸,神色中全是无所畏惧,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赵从,若是你失败了,我便殉你。”
这是从嫁给他的那一天,她便想好的路。
在赵从呆愣的目光中,连草笑了笑,温柔地看着他,道:“所以殿下,请你一定要胜,我哪里也不去,只会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赵从的眼睛慢慢开始发红。
他看着连草,这个说自己若出了事,便要殉自己的女人,忍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