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窗外扫去一眼,“不必,是圣上要见她,我此刻正应起不来才是……若刻意安排了人手跟上,反而叫人疑心。”
天子这回要见宝婳,无非就是一个目的,便是要从她身上取得鼎山王藏宝图。
梅襄这时还有所举动,难免会叫人觉得他目的不纯。
管卢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退出了屋去。
这是宝婳第二回 进了宫。
只是与先前入宫不同的是,这回她是单独要去面见那位少年天子。
宝婳虽有些紧张,但也猜到了天子见她的用意。
只是途中却忽然有人在远处连唤宝婳几声,宝婳微微顿足,这才瞧见秋梨竟也在去往宫殿的路上。
“宝婳,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吗?”
直到亲眼瞧见了宝婳完好无损的模样,秋梨才终于心口微歇。
宝婳点了点头,身后的宫人却又沉声催促,“二位姑娘,圣上在御殿中正等二位呢。”
秋梨登时噤声,与宝婳一同去了殿中面圣。
少帝几岁时便已登上九五之位,至今也仍未褪去少年气息,若细算起年龄,却比宝婳大些,又比秋梨小些。
三人年纪正是相仿。
少帝笑说:“她们两个样貌竟都生得不错,只是到底哪个才是祝大将军的亲妹妹呢?”
福总管道:“秋梨姑娘是祝大将军的亲妹妹,而宝婳姑娘先前也只是一场误会。”
少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宝婳,“听说是你将鼎山王藏宝图藏起来了?你现在想起来没有?”
宝婳忙道:“回陛下,民女已经想起来,随时可以带陛下的人过去将东西取出。”
少帝摇头,“不必了,你说出地点在哪里,朕让朕的护卫去就是了。”
宝婳闻言,便也仔细地将所在之地说出,少帝身边的一个护卫果真领着几个部下便去了。
宝婳心口一颗大石,终于要落在了地面上。
这时少帝却又打量着她二人,似乎生出了几分兴趣。
福总管见少帝目光一错不错,又想起方才一开始少帝便夸赞过她二人好颜色,心中不免暗喜,只觉这未来小皇子的事情一下就有了着落。
他低声对少帝道:“若是陛下喜欢,这二位姑娘入后宫也不是不可……”
少帝点了点头,问她二人:“你们如今都未许配人家,可愿意入宫为朕妃嫔?”
秋梨与宝婳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少帝道:“你看,她们不愿意。”
福总管微微尴尬,心想少帝这样真是……太没有脑子了。
少帝却突发奇想道:“不过朕身边却缺了个伺候的女官,但也只缺一个,叫你二人哪个留下才好?”
他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忽然又粲然一笑,唇角竟有个十分惹眼的酒窝。
他转身走到御案前,忽然扯了两张空白的纸,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上了字,然后将纸折好,交给身边的小太监,对宝婳与秋梨道:“你二人便一人抽一张纸,抽中的那个,就进宫来伺候朕。”
他说罢,小太监便将托盘先呈到了秋梨面前。
秋梨颇是迟疑,伸手拿了左边一张,展开来确实个“中”字。
少帝诧异道:“竟然一下子就抽中了,真是没有意思……”
“陛下……”
秋梨拿着那纸,眉心微颦。
少帝却说:“祝九风先前便曾与朕提过,想要为你请封郡主,便当朕考核你一段时间看看。”
秋梨打心里便不愿,可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她也只能磕头谢恩。
二人退下之后,少帝便又坐回御案前,福总管站在一根朱柱旁看着少帝的行径,却只瞧见对方将方才抽签的纸拿在手里,嘴里嘀嘀咕咕些什么也叫人听不明白。
福总管无奈摇头,只觉着少帝真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悄悄退出了大殿,少帝却并未在意。
他抬手将另一张纸也展开来,两张纸上竟都是一个“中”字。
“真是太不小心了,竟写了两个一样的字啊……”
少帝笑了笑,只当做是个什么有趣的事情。
出了御殿,宝婳握了握秋梨的手,发觉她竟掌心冰凉。
“秋梨……”
秋梨低声道:“宝婳,你是不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与他的事情。”
她口中的“他”,自然便是祝九风了。
宝婳迟疑地看向她,仍是点了点头。
她既想起来了,自然是不论好坏,全都想了起来。
宝婳正想说些什么,却陡然发觉带着她们出宫的宫人好似绕了一圈。
她隐隐发觉这地方有些眼熟,直到她瞧见了玉善在花园中坐等着她二人。
“宝婳见过公主殿下。”
宫中规矩繁重,宝婳与秋梨见到了对方,不论是对方刻意设计还是无意撞见,她二人第一反应都是要先行一礼。
玉善让她二人免礼坐下,桌上早已备了香茶,为她二人各自蓄上一杯。
“祝九风现在人在狱中,却与你二人不无关联……”
秋梨低声问道:“公主认识他?”
玉善道:“他还是鼎山王养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那是她才刚刚回京的时候,她女扮男装才遇见了他。
他那时的处境并不是很好,也是她救了他,二人才结下了缘分。
“他心中有恨,从没有一日过的快乐,他在监牢中,你二人可愿意去看看他?”
秋梨闻言,却直接起身后退半步,宝婳见状,亦是同她站到了一起。
“公主心地固是善良,只是如此要求却令人十分为难,宝婳被他丢进了无相馆中,公主定然有所见闻,我虽为他亲妹妹,却也曾被他毒成哑巴,我不愿去看他,宝婳也不愿意。”
秋梨的语气,竟没有半分可以商量的余地。
玉善握着冒着热气的白瓷盏,心中其实早已料到了结果。
“罢了。”
她并不打算为难她二人,这才令宫人这回真正地带她们出宫去。
“公主,祝九风会众叛亲离是迟早的事情……”玉善身边的绿萝实在忍不住劝道。
“他已经在那溺水中了,公主若和他沾染上了,只怕,也很难脱身了。”
“我知道。”玉善抿了口热茶,可腹中心口无一不感到寒凉。
“我只是觉得他太苦了……”
她只是,太偏心罢了。
别人的苦也是苦,可玉善的眼中,从来都只看见他的苦。
她拈起一片不知何时飘落到桌上的枯叶,似回应绿萝的话,又似在对她自己说:“我没有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阴暗恶臭的监狱中,又到了饭点上。
郁卒靠在墙角打了会儿瞌睡,醒来后便从桌上端了些饭菜送去最里一间牢房。
祝九风看到了,便缓缓走到门口将那饭食端了起来。
只是很快,他便发现饭是馊的,菜里面也混了沙土,甚至还有人的唾沫没有化开,掺在里面。
他又将膳食放下,走回到原先的位置,继续靠了回去。
那狱卒阴沉地看了他一眼,“让你吃,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祝九风轻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馊的东西了,不想吃。”
外头几个狱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便将祝九风的牢门打开,进去一把拎住他的衣领,狞笑道:“祝大人,你还真以为你还是祝大人啊,那么多死囚犯的命搭在你身上了,你以为你还能翻身不成?今天这饭你不吃也得吃!”
祝九风笑,“是我先前行事太张扬了是不是?你们是被哪位大人给买通的呢,是刘大人……还是章大人?”
也不知他说中了哪个,那狱卒竟脸色一变,看着祝九风脸上的笑容,然后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让他顿时疼到直不起腰来。
大抵是他开了个好头,旁边几人顿时也跟着上手上脚,将祝九风一顿好揍。
祝九风蜷在地上,像个沙袋一般,半分反应都给不出,倒叫人气性儿更高。
“你给我吃——”
那狱卒端起那饭菜便抓在手里往他嘴里堵去。
祝九风死活不吃,那饭菜全撒在了地上,狱卒反倒累得气喘吁吁。
祝九风擦去脸上的菜汤,将唇角那股馊味也慢慢抹去。
几个狱卒忽然又慢慢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真是看不出来,祝大人还挺爱干净的……不过这监狱里头也没有什么水,就让咱们几个来帮祝大人给洗洗干净好了。”
他们嬉笑起来,围着祝九风解开了裤带,朝他身上撒尿。
祝九风抱着头,一动也不动。
他们笑着提上裤子,“别看着祝大人在大人的位置上做得是光鲜亮丽,但他对这种事情还蛮熟练的,倒是知道要护着头呢。”
说罢便哄笑一团。
但是他们笑着笑着,很快便发现这里头竟有一道轻柔无比的笑声。
待他们慢慢察觉停下来后,这道低沉的笑声就更加明显,竟只剩下了祝九风一个人在笑。
“祝九风,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