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山匪,听他们说的,整日靠打猎种地为生,妙妙与大黄一人一狗进了这山寨,竟然也全须全尾的出来了,还好心地要送他们回家。就是不知道这群人为何要藏在这儿当山匪。
老大又问老将军:“我们山寨不说别的,至少藏的足够深,还从来没有人找到我们山寨的位置。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妙妙一听,也立刻朝着爷爷看了过去。
她先前跟着络腮胡子进来时,很努力的记了路,可是那个路绕来绕去,绕的她脑袋都晕了,到最后什么也没有记住。可爷爷却没有人给他带路呀!
老将军抚了抚胡子,不禁得意地道:“你们山寨的确藏的很深,可平日里既然是在山上活动,当然也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了。”
想他年轻时,奉皇命去抓人,追着贼寇跑了六个月,那个贼人惯会躲藏,跑了大半个版图,改头换面好几回,愣是被他给抓住了!
他虽然年纪大了,可一身本领还在,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也不过是一群山匪而已!
妙妙昂起脑袋,骄傲地介绍道:“我爷爷也是大将军呢!”
“汪!”
此话一出,大厅里的所有山匪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二当家闻言面色微变,仔细看了一眼老将军,而后悄悄躲到人后,趁人不注意时出了大厅。
“原来是大将军。”老大也就不再问了。
老将军站了起来,道:“天色已晚,那我们也不打扰,老夫这就带着孙女回家了。”
妙妙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牵着狗靠过去,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打哈欠。
夜已经深了,早就已经过了妙妙平时睡觉的时间,而她只趴在络腮胡子的背上睡了一小会儿,等惊吓之后,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很快又困了。
老大多看了她一眼,在小姑娘偷偷打第二个哈欠的时候,他挽留道:“不如在这儿先歇一晚,明早再回去吧。”
“老大?”
老大面不改色地说:“山上有很多野兽,天黑不好赶路,这位将军,你也受了伤,带着一个小孩儿恐怕也不好走。京城离这儿也远着呢,我看你们两人都累了。”
妙妙听着,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她揉了揉眼睛,双眼迷蒙地看着老将军:“爷爷,走吗?”
老将军看着她,脸上也有几分犹豫。
反而是大黄“汪”了一声,拽了拽妙妙的衣角。它朝着山匪汪了一声,又朝着老将军汪了一声,而后屁股一沉,蹲坐在了地上。
老将军这才道:“既然大黄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打扰了。”
山寨里从未有过客人,每一间屋子都住了人。还是二当家把自己的屋子贡献了出来。
络腮胡子帮着拿来被褥和换洗的衣裳,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我们都是粗人,大家的屋子都臭烘烘的,不好意思让人住,只有二当家讲究。”
妙妙问:“那二当家是不是没地方住啦?”
“没关系,就一个晚上,二当家和我们挤挤就行了。”
络腮胡子进进出出,又给他们送来了热腾腾的洗澡水。
妙妙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这会儿把脏衣服换下,穿上了络腮胡子送来的换洗衣物。衣服是半旧的,但正好合身,妙妙稀奇地摸了摸,等络腮胡子再来送茶水的时候,她便好奇地问:“你们这儿还有小孩吗?”
络腮胡子一屁股坐下了:“没有,除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就没有其他人了。这个衣服,是老大的。”
“老大?”妙妙盘腿坐在床上,靠着大黄暖烘烘的身体,手上不安分地扣着脚趾头,她接着好奇:“这么小的衣服,老大也穿不了呀。”
“你想错了,老大怎么会穿小姑娘的衣服?是老大的女儿的。”络腮胡子感叹说:“好像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吧?”
妙妙恍然大悟,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桃红色的,衣角袖口处都有磨损,虽然不是很好的料子,布料却很柔软,针脚紧密,看得出做衣服的人的用心,也看得出很得主人爱护。
“那老大的女儿去哪里了呀?”妙妙的脚趾头动来动去:“她在山上吗?我们可以一起玩,我可以让她骑大黄!”
络腮胡子说:“她死了。”
妙妙的脚趾头停了,连闭上眼休息的老将军也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妙妙有心想要安慰一番,可老大不在这儿,她张了张口,声音也低了一截,小心翼翼地问:“是生病了吗?”
“不是。”络腮胡子顿了顿,似乎也是在犹豫是否能告诉她,但屋中四下无人,他最后还是说:“是被人害死了。”
妙妙一怔。
“老大的婆娘和女儿,都被人害死了,他给她们报了仇,后来就跑到了山上。”络腮胡子老实地道:“所以我们平时不敢下山,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就要被抓走了。”
妙妙从未听过这种事情,这会儿愣愣地看着他。
“你们都是吗?”
山寨里有那么多人呢。
络腮胡子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并未反驳,就是默认了。
妙妙好像是第一眼见到他,这会儿好奇地打量着他。从她和络腮胡子认得起,络腮胡子在她心中就一直是个好人,不但带她找到了大黄,还愿意送她回京城。他原来不只是个好心的山匪,还是个逃犯。
老将军坐了起来。
“你也杀过人?”
络腮胡子摇头:“没有。”
“我们村子也被流寇袭击,整个村子都受了灾,县太爷也不管,他们整日大鱼大肉,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把县太爷的公子给绑了,想逼他管,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县太爷的公子没了。我们只能逃命,我一路逃到这儿,才被老大给收留了。”络腮胡子说着,眼睛也变得通红:“就是……就是前几年,遇到了一个同乡,说是我爹娘没了,我……我对不住我爹娘。”
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后悔地抹了一把眼泪。
妙妙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了,她小心翼翼的帮他擦了擦眼泪,大胡子都湿漉漉的。
老将军问:“你们上了山,后来又做了山匪?”
络腮胡子拧着衣角,满脸羞愧地说:“是……是做过。”
“前几年在打仗,天下也不太平,我们好几个弟兄,都是因为过不下去了,才上了山。山上要什么都没有,前些年,我们也……路上打劫过一些人。二当家说,不能赶尽杀绝,只要一部分,我们要的少,所以官兵也没有注意到我们。现在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只打猎,不做坏事了。只是当过山匪,也不能回去当良民了。”
“其实在山上也挺好的,我们这么多弟兄,大家都无牵无挂的,也不想报仇了。”
“除了二当家。”络腮胡子补充道。
妙妙坐直了身体:“二当家怎么了?”
“二当家在我们之中最厉害,他识过字,有见识,听说以前还是大户人家出身,他爹当过大官呢!”络腮胡子说起来与有荣焉。
妙妙:“那二当家怎么也上山了?”
络腮胡子叹气:“二当家也被人害了,全家都没了。”
妙妙闭了口,不敢问了。
她每一次问,好像都能问出不好听的故事。妙妙喜欢听睡前故事,但对睡前故事也挑的很,要听了能高兴的,才能睡的安安稳稳。
老将军接着问:“怎么被害的?”
络腮胡子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二当家没说,应该只有老大知道这些事。听说二当家的仇人也在朝中做大官。二当家一直想要报仇,但我们是山匪,哪办得到啊。”
络腮胡子说完了故事,看天色不早,也起身告辞。
妙妙乖乖地躺了下来,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反而是在她睡着以后,老将军走了出去。
外面十分安静,山寨里所有人都睡了,可老将军出去一瞧,果然见老大站在门口。
夜深露重,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连头发上都盖了一层霜。
第77章
老将军并不意外会在门口看到老大。
“那人是你叫过来的吧?”老将军斜了老大一眼,在他的身边站定:“我还在心中奇怪,你们知道我的身份了,竟然还留我在你们这个山匪窝里住下。原来就是为了这事。”
老大神色紧张:“您都猜到了。”
老大说:“您是个大将军,我们是山匪,就算是我们有求于您,您也不一定会将我们放在心上。我们是干过不少坏事,就算是有官兵来抓我们,我们也都认了。但二当家和我们不一样。”
“他本来就是京城里的人,您的孙女上的那个学堂,他从前也是那儿的学生。”因而这才一眼就认了出来。“二当家如今也才二十,家中死的就剩他一个了,他们一家上下拼出一条命,就把他一个人送了出来,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姓埋名,哪里也不敢去。”
老大:“您是大将军,看不上我们这群人,就算把我们都抓进大牢里,也不是什么大功劳。但……但……”
老大一咬牙,双膝微曲,就要跪下,但被老将军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老将军说:“你们的脑袋对我来说的确没什么用。”
“我们的脑袋或许没什么用,但这么多弟兄,要是能换一个机会……”
老将军没吭声。
这不是一件小事,他不会轻易应下。
等了许久,老大才咬咬牙,狠心地说:“『逼』不得已,我们也就只能……”
老大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在寂静的黑夜里,这个动静也十分明显。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屋子,又很快地收回了视线,面上也露出了挣扎与犹豫。
老将军险些笑了,但被胡子挡着,他的笑意并不明显:“你们一群人感情倒是深。”
“我们这些粗人笨人,能够好好的藏在这座山里头,全靠着二当家。他这么年轻,还有大好前程,怎么能和我们一起做山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说的眼眶通红:“要是我们的脑袋有用,也就值了。”
夜风呼啸,吹得人心也一寸一寸凉了下来。
就在老大转身要离开时,老将军忽然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老大一愣,继而大喜,连忙道:“我去把人叫来,让他亲自和您说!”
二当家很快就来了。
他身形消瘦,披着一件青色的长衫,衣裳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人像是要被吹走了。
到此时,老将军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过了许多年,哪怕有了不少变化,他也还是认出来了。
“你是尚家的小子?”
二当家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声音喑哑地喊:“原伯伯。”
他早就认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