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从身后伸手揪开佘万霖的发带,将他的头发打撒敷面,一口棺材上拥挤的四五个小女娘尖叫成一团,岸上的本地武林人士躲在棺材后面高声叫骂,老臭将楼船木板打了个洞,楼船在下沉,而船上的的人无知无觉……
一切都是乱的,一切又仿佛是计划好的般,那口棺材从老臭与佘万霖身边飘过,几条手臂伸出来将他们拉入棺中,为了保证棺木不沉,两个女娘无声无息的滑入水里,头都不冒的往岸上游……
船上,载师紧张的观察战局,一边分神将四周笼罩在意识之内,他察觉有人往岸上游,便飞纵出去,踩在望斗上看了一眼,却是掉入水里的两个女娘,她们叫的相当凄惨,终于被岸上的江湖客七手八脚的从水里上去……
许是穿的太少,从水里出来的时候,红纱绿绢紧紧裹在她们身上,曲线分明的露着。
啧~!有失体统,什么红袖门,下九流的娼门,啧!
看看对面的西海王,又想起水先生一路上咄咄逼人的可恶嘴脸,载师心里暗道一声该,跳下望斗继续帮小宰对敌……
西海王的攻势越来越狠,看巨孥攻不下楼船,终于上了火油弓弩,到底点燃小宰手里的帆布。
小宰大怒,将烧着的破碎的帆布打回大福船,终于有大福船着火了……却顽强抵抗,加大速度反撞击过来,这眼看着要与九州域鱼死网破。
不知道何人喊了一声:“船漏水了,船要沉了……”
小宰等人才惊觉不好,再一看,整个楼船已经下落两尺,沉的速度越来越快。
一刹那,小宰丢弃楼船,放弃反抗,随即跟载师奔下底舱,没多久又提着昏迷过去的丁玉门上了甲板。
此时,被舍了的楼船四处起火,小宰提着丁玉门上了桅杆四处观望,水面上的人物十分简单,就是他熟知的红袖门一干人,那是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如此?
人呢?
他愤怒至极,抬手将丁玉门抛入江水,脚下一跺凌空对着西海福船便去了。
而留在楼船之上的载师因丢了那小贵人,心里狂躁,便压抑不住戾气的对着楼船击掌,嘴里喊着,出来~!
出来!小子……给老子出来……老子杀了你!杀了你!
后来,那楼船便散了……
化成碎木散落在江水之上,那些从船上掉出来的水手,船家,还有九州域新收的弟子也纷纷落水,水面挣挣扎扎……
一声巨大的火油爆炸传来,西海王狂笑声嘎然而止……福船失了主宰,纷纷后移……又有船失火,爆炸,燃烧……人命就像不值钱般的落入水中。
小宰一生君子风范尽数舍弃,丢了手里的人质,他便癫狂了。
而换了女装,脸上贴了一张人皮面具,顶着假发的佘万霖就目瞪口呆的看着,心想,这些人是因为我死的么?
少年心乱如麻,眼里满是阿爷的教诲。
阿爷说,夫安天下,先正其本,做人亦是如此,一次不正后患无穷……
每年过节阖家团圆,他却要单独分离出来被送入宫中与那家人一起庆祝,他自然是不愿意的,就坐在门槛上气闷。
当时阿爹说啥来着?
哦,阿爹说,儿呀,这闹市挣钱,静处安身,老话倒是说的是明白,可这世上哪有明白地方放你的道理呢?不讲道理的地方还是多,你是不去也得去,做人得认命,不认,那就要受罪了……
老祖宗却说,去了随便吃,不吃白不吃……
娘却抱着他说,儿,对不住了……
为什么是对不住啊?
脑袋里就乱七八糟着,什么想法都有。
可老臭却在他耳边说:“……世道如此,少爷也别多想,西海王好几代人海面上祸乱,衙门里案卷能有一屋子,朝廷几次出兵都不能将之剿灭,这次利用九州域将他们引入内江打……”
“别说了!别~说了……”
佘万霖不想听下去,他脑海里皇爷的那张脸就越来越远,高高隐入黑暗,就再也不慈眉善目的笑了。
自己好像是被利用了吧?
肋骨已经全部碎裂的西海王张进房倒在甲板上,小宰用脚底揉捏他的脸面,他也反抗不得,嘴里冒着血沫,这眼见就要不成了。
小宰丢开他,在主船四处找了一圈人,没有看到那小郡王,便迅速换船着魔般寻人,已是见人就杀了。
等他离开,那些早就泪流满面躲在水里的水手才纷纷上船,哭喊着大哥,跪在张进房身边。
张进房要死了,却也是高兴的,他满是血的手在水靠里揪了半天,才在旁人的辅助下拽出一小块榆树皮,他将榆树皮交到兄弟手里,将他摊开的手掌握成拳头,而后笑道:“丢了那,那小贵人,九州域,这,这传承便……断了,我们也算是,给家里,报仇了……”
他兄弟牙齿打颤,接过树皮,嘴巴颤抖的喊哥。
张进房却说:“盛,盛世来了啊,水上……饭,端不住了,你带家里,归陆去吧……去找娘娘,娘娘仁义,百泉山那么大,总有咱的安身立命的土地,土地上,安,安稳那,咱们的子孙~从此,再也不要吃乱世,流离的饭……”
他的眼睛不动,嘴巴张着,就死了。
他的兄弟们把他摆好,急急给他磕了头,又往他身上浇了火油,将他点燃之后纷纷跳水而去……
江面之上,一艘接一艘的海盗船烧了起来,那火光越来越大,黑云遮盖了晨曦。
谢析木站在骡车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耳边就听那些吓傻了的江湖客喊到,九州域烧人福船呢,这是断了人家的饭碗啊……好狠啊……狠的令人齿冷……
对于西海张家来说,这三十多艘大福船兴许是人家的家底了,这便给人家烧了?
可九州域的也不能站出来说,没烧,是他们自己烧的,我就是杀了几个人……
身下骡车调转,谢析木有些惊愕的看着辛一剑,辛一剑却没回头的大声说:“少爷,这边太乱了,咱走吧。”
乱了,乱了!
谢析木的眼里,那一片着火的江水越来越越远,一直到看不见……他才听到人大声说:
“救人呀……”
在他看不到的老码头上,那些江湖客把自己带来的棺木纷纷推入水中,棺木越来越多向着江心飘去……
所有的船都付之一炬,而九州域的人也被迫踩在了棺材上,小宰依旧在寻人。
栽师却万念俱灰的坐在棺材里,一句话都不想说,丁玉门面白如纸,他喝饱江水,竟是被红袖门的女娘们救到棺材里的。
他们认真的看着每一张面孔,没有,没有……一切都是圈套,一切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入无边的炼狱,他们回不了头了……
佘万霖就这样顶着一张女娘脸,从九州域众人面前飘过,他的眼神震惊而木楞,也不过几个时辰便如换了灵魂一般。
小宰等人也不是不知易容之术,如此他们看人脸,也不看整体,却一个个盯着人的眼神去瞧。
那小贵人的眼神又傻又狡,但不管如何变幻,眼神里的纯真天然却是掩盖不了的。
可他们也绝想不到,不过是几息功夫,有个孩子他长大了,眼神自然也不同了。
岸边的江湖客此事已经知道那小贵人逃脱了,那他既然不在了,大家也就不必担心后患了,便一个个的欢天喜地的开始救人捞尸。
红袖门的女娘是不上岸的,没办法,众人便只能眼巴巴的目送她们坐着棺木顺水漂浮,越来越远……
棺木一直飘着,飘荡当中,那些小女娘悄然离开,去了别的水域。
老臭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块板子,穿着一身鹅黄的纱衣,抹了一脸脂粉的在愉快划船?
哦,划棺。
而佘万霖便仰头看着远处,靠在棺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便听到老臭说:“少爷?才将那些小女娘可是留了东西给您,您要看看么?”
佘万霖一愣,坐直了看着老臭问:“东西?给我的?”
他说完看看左右,江面还是那个江面,却只有他们一口棺在浮着了。
老臭笑眯眯的将木板放回棺材,伸手从底下取出一个包裹,边拆边说:“哎呀,您背后这个榆树娘娘倒是真真厉害,人家真是一步一步什么都算进去了,放心,九州域的如今便是想明白了,他们背后插上翅膀,也追不到这里了。
十几里呢,咱飘的不慢……再说了,这圈套圈一环一环的,咱局中人现在才想明白,那些王八蛋……啧!好东西呀。”
包袱打开,一堆细布衣服上是个羊皮袋子,老臭将羊皮袋倒转,里面掉出两块路引,一个包金铜平家花押铜盒一个,还有一叠金叶子,十二三个二两小银锭,一小串铜板,目测能有二百来钱。
佘万霖歪头看看这堆东西,弄不清是何意,便问:“好东西?”
老臭没抬头的在那堆钱里扒拉,最后扒拉出一个绢布疙瘩,他也不看,抬手将布疙瘩丢给佘万霖笑眯眯的说:“这是给你的吧?”
佘万霖抬手接过,打开布疙瘩,眉目便一肃,看到最后却噗哧笑了。
老臭看他一会忧愁一会笑,便无奈摇头道:“就是个小孩子。”
佘万霖抬眼白他:“你就是老骗子。”
老臭坦率认了:“啊,我家祖传靠这本事混饭吃呢。”
佘万霖却不想理他,骂完继续看布疙瘩上的字迹,他爹陈大胜的笔迹写着,改道金滇,绘制金滇布政使司布兵图后归。
他娘那手并不美算是娟秀的字便有些罗嗦了:儿无钱,可持平家印信去平家商铺支取消费,你爹说的皆是屁……那剩下的字迹好像是被人故意图了去,成了一串儿黑疙瘩。
这一看就是他家的家常戏,他爹想保持尊严,他娘随时捅漏锅底子,爹为了保证尊严,就把他娘的留书涂黑了。
人在外,家书除抵万金,还能给心灵一定的抚慰。
佘万霖把这个布条来回看了不少于二十次,这才将布条递给老臭,示意他也看看。
老臭惊愕,眨巴眼睛指着自己道:“给我看?”
佘万霖恩了一声,手又往前递了一下。
老臭愣怔,终于笑着接过,却不看,只一握拳将布条化成碎片,飘洒在江中说:“嘿,我看这作甚,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就,就~不看了,您有事儿,吩咐我就是。”
佘万霖吸气,看着满面疤的老臭,心里也是滋味莫名,这是从小伴着他,在记忆里犹如亲人一般的人,可他现在神清目明身份成谜。
他就是个老骗子,一个不知道谁家派出来的老骗子……他想问,却知不会说,如此便慢吞吞说:“咱们,就去金滇玩一圈吧,家里放我几月自由呢。”
老臭看看江水,安静片刻说:“成~呀!那,吃了少爷那么多饭,老臭我就陪您一起去吧,好歹夜儿里,能给您端个热水烫烫脚,解解乏闷……”
他说着,低头打开包金铜家那个盒子,伸手一扣,却从盒子里取出一只铜龟。
看到此物他便有些小震惊,吸吸气才道:“啧,了不得了,家里的老爷太太也是有本事的人啊,手里竟有此物呢。”
佘万霖好奇问:“何物?”
老臭反复看,最后竟将那铜龟抠开,那里面又有一方蛇印,他心中叹服,嘴里更啧啧道:“啧啧啧,这,这可是好东西,天下商家顶门梁的龟蛇印,往常只是听说,没想到还真有福分看到一次。”
佘万霖又翻翻白眼,当说什么呢,就这?
老臭将两方印递给佘万霖,佘万霖低头一看,见这印不大却做工精巧,龟是玄武形状,牙口须毛,龟壳鳞片活灵活现,蛇就是朴素盘踞的小蛇,嘴里没有吐信,却叼一枚铜钱。
四方神兽摆在不同的位置便有不同的意思,这方玄武乃是北位,又是水神?将印倒转,佘万霖便又看到,玄武肚下有篆字三,蛇印之下却是边缘一圈暗花,当间平毅二字。
他便说:“这印是新印,用的却是少有的蜡铸之法,很稀罕么?我倒见过平掌柜几次,他家这东西倒也有点意思。”
他说的是铸造之法,尤其蜡铸之法,大多是掌握在世家手里的。
他将东西递给老臭,老臭将龟蛇复位,小心翼翼的放好才说:“恩,就是他家的信物,他家三房管着北面的买卖,这便是玄武位,您家里考虑的真是很周到了。”
佘万霖困惑:“咱去的是西南边。”
老臭晃下脑袋:“说的是呢,三房的小少爷溜达到西南边,这一看就是溜达游玩的,也没有利益冲突,西南铺面上的坐堂掌柜自然是满接满待,并不会防备您,您说是不是很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