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坐直身体, 显然也想看银子。
庄哥看了一圈自己的小弟,不紧不慢摇头, “没有银子, 我没要。”
庄二哥面色变了变, 急得嗓门都大了两个度, “啥玩意?你饿着肚子帮着他们找孩子, 他们居然说话不算数?大哥, 你告诉我是哪家, 我明晚带人去他们家门口扔臭鸡蛋去。”
说到最后,他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报复他们了。
一年没见,二弟还是这么急性子,庄哥失望透顶,拍着桌子,瞪着二弟,沉声喝道,“你给我住口!”
被亲哥哥当着这么多兄弟面吼,庄二哥只觉得丢了面子,脸庞涨得紫红。
其他人赶紧打圆场,“庄哥,你别生气,庄二哥就是性子急,他这是替你委屈呢。”
“是啊,庄哥,别说庄二哥生气,我听了都生气。凭啥啊,是他们说好了给银子,找到人却不给,这不是成心耍我们玩嘛。”
“就是!就是!”
庄哥这才消了气,冲一旁像木桩子杵着的弟弟道,“你说说你,能不能稳重点儿。难不成你也想坐牢吗?”
庄二哥闷声不说话,显见不敢跟哥哥犟嘴。
林满堂瞧着稀奇,这庄二哥一直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到了极点。没想到被庄哥这么下面子,居然一声都不吭。看来这人是个兄控啊。
庄哥按下二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而后又示意大伙坐下,这才慢条斯理讲事情始末。
他帮着找到孩子,管事也确实如之前许诺的那样,给他一百两银子作为答谢。
但是庄哥没要,他跪在管事面前,请求对方收下他,当个跑腿的下人。
庄二哥满脸不赞同,张嘴想说,一百两银子不要,跪在人家面前当下人。他大哥是不是傻啊?
庄哥说完,看了一圈兄弟们的反应。
大多数人都跟庄二哥一个想法。
只有关青和林满堂若有所思。
关青试探道,“庄哥,那个管事是不是来头不小啊?”
庄哥面露赞赏,“还是关青聪明。他是县太爷家后院的管家,我曾经在牢里看过他。那孩子是知府家的小姐,偷偷跑出府,就被拐子给盯上了。”
众人恍然大悟。要是庄哥真能攀上县太爷,那他以后出息大了。
庄哥拍拍二弟的肩膀,感慨万千,“坐牢这一年,我到采石场干活,接触过许许多多的工友。方才知道这人世间的苦是没有底线的。万幸的是我还有改正的机会,而那些人却连悔悟的机会都没有。”
只要能过上好日子,他不介意给人当牛坐马。大丈夫能屈能伸,受苦只是暂时的。就像那个管家一样。明明对方那么瘦小,可是所有人都服他。
大伙面色添了几分凝重。
庄哥看着自己的二弟,“以前我总以为咱们兄弟父母早亡很苦。但并不是这样。咱们有手有脚,有良民的身份,哪怕是给地主家当长工,也能吃个半饱。可采石场呢?再强壮的人到了那里,都撑不了三年五载。二弟,我还年轻,我还没有娶妻,还没给庄家留后,我不想你和我就这么稀里糊涂混下去。爹娘泉下有知,也会放心不下我们的。”
庄二哥低下了头,看着大哥原本魁梧的身体只剩下骨头架子,他眼眶红了起来。
庄哥又看向其他人,扔下一颗炸弹,“我和二弟以后就不去集市收摊位费了。我知道你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因为家里没人管没人问才走上这条歧路。我希望你们能改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以为听错了。
庄二哥性子急,憋不住话,“大哥,王麻子那鳖孙把你害那么惨,他又天天抢我们地盘,你居然不报复反而退缩。你这是怕了他吗?”
庄哥没有说话。
一年前,他拦路抢了一位客商,被王麻子瞧个正着。那客商来头不小,扭头报了官,王麻子给那客商作证,他被判坐一年牢。
刚坐牢那会儿,他的确想要报复王麻子和那客商。后来到了采石场,天天要干那么多活,他根本没时间想这些。
乍然听到二弟提起王麻子,他才惊觉自己对王麻子已经没有了怨气。
不提他与王麻子都是街上混饭吃的老油子。单说王麻子给客商作证,其实并没有撒谎。他也没必要报复王麻子的必要。
小金跪在庄哥面前,“庄哥,我想跟着你。你别抛下我。”
庄哥拍拍他肩膀,“放心,虽然我不在街上混,但是我庄虎是个念旧情的人。以后要是我混出头,一定带大伙一块发财。”说到这里他看了眼二弟,“至于王麻子,以后我与他不在一个锅抢食,也没有报复他的必要。”
庄二哥心有不甘,只觉得窝囊,但是他自来就是个没主意的莽汉,凡事都听大哥,见大哥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再说什么了。
庄哥冲大伙道,“咱们兄弟经过风风雨雨这些年,要散也得光明正大地散。今晚大家不醉不归,痛快喝一场!”
关青率先响应,“好!”
大壮将牛车上的食盒提过来摆上,庄二哥拍开秀才酒,酒香扑鼻,倒进碗里,颜色却葱翠好看,一点不似他们平时吃的散酒浑浊。
“来!给每人都满上!”庄二哥豪爽大叫。
庄哥端着酒给每个兄弟都敬了酒,说了几句离别赠言。
庄哥与关青碰了杯酒,“这一年里,要不是有你劝着我二弟,他不知要闯了多少祸事。”拍拍关青肩膀,“兄弟,你放心,等我站稳脚跟,我一定帮你报仇。让那个掌柜的在县城呆不下去。”
关青感动不已,“谢谢庄哥。”
庄哥看向林满堂,“恭喜你,盖了瓦房。其实你家建冰窖那天,采石场一伙人给你家送条石,我也去了。只是我那时太邋遢了,不好表明身份。”
他拍拍林满堂肩膀,“林子,好样的。”
众人纷纷看过来,“啊?庄哥,原来你出来过啊?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又有人责备林满堂眼拙,“居然连庄哥都没认出来,你长眼睛干啥使的。”
林满堂拧眉看了庄哥半天,可不是嘛,当时二十多个囚犯,只有他没有上前打饭,还是他帮忙端饭的。原来那人竟是庄哥。
林满堂心里咯噔,那自己没跟他打招呼,确实很失礼了。
林满堂举起酒碗,“庄哥,是小弟的错。我……”
庄哥大手一挥,爽朗大笑,“也不能怪你,进去一年,我身上长得肉全没了,现在比瘦子都瘦,你认不出也是正常。”
林满堂大松一口气,再次举起酒碗,“庄哥,我祝你前程似锦,大展宏图。”
庄哥微微惊诧,“可以啊。林子,一年不见,居然都会用成语了?”他看了眼关青,“平时没少跟关青学吧?”
关青摆摆手,“庄哥,那你可想岔了。林子不是跟我学的。”
林满堂忙找补,“我是听我们村的先生学的。他就爱说四个字的词儿。”
庄哥点头,“不错。多跟读书人接触,咱们也能变聪明点儿。”
这顿饭吃得很热闹。
回去的路上,大伙就像被人抛弃的可怜虫。
小金醉得东倒西歪,要不是有人扶着,早就摔旁边沟里了,偏偏他还不安份,大着舌头,“明儿咱们聚聚选个新老大吧。”
这是还想当混混,收摊位费呢。
林满堂率先表态,“我就不去了。我明年打算养猪。我听庄哥的,今后改邪归正。”
大伙沉默许久,关青才道,“是该如此。我也不参与了。”
他识字,曾经又是个秀才,不愁找不到活计。
这是真的要散伙了,大伙都很难过。可是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牛不吃草,还能强按头吗?
林满堂回了家,将散伙的事与李秀琴说了。
李秀琴当然高兴,虽然这些混混帮了他们家大忙,可是这些人做事向来无所顾忌,她担心男人会被他们架在火上烤,不得不做些犯法的事。现在散了伙,那她就没什么顾忌的了。
只是李秀琴担心里正那边,“要是年底,他又要添了你的名字怎么办?”
林满堂笑道,“没事儿。我一定会让咱家起来的。”
李秀琴点点头。大不了就先交钱,等她男人的嫁接技术得了县令大人赏识,那里正吃多少就得吐出来多少。
这天又是去县城送头花的日子,李秀琴一家进了县城直奔胭脂水粉店。
女掌柜见两人进来,迫不及待把人往二楼雅间请。
招呼她们坐下后,女掌柜惊喜得不行,“上次那个头花卖掉了。”
李秀琴呆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蕾丝头花,“真的啊?我还以为卖不掉呢。”
没亏本就成。
女掌柜握住她的手,“你这次又带来了吗?”
李秀琴摇头,“我以为那头花卖不掉,所以这次就没做。”
女掌柜急了,“哎呀,你怎么能不做呢。”她目光灼灼盯着李秀琴,“有人定了十个,要每个花样都不同。你什么时候能做好?”
李秀琴不愿意接这个活,便有些意兴阑珊,“多少钱一个?上次那个头花,我要两吊钱根本就没挣什么钱,不划算。”
那个蕾丝头饰用的丝线和绸缎都没有用完。做一个蕾丝头饰所花费的时间比三十个新头花都要多。
女掌柜暗暗咬牙,心里肉疼到手的钱飞了,可想到只有对方会做,狠了狠心,“一个三吊钱。”
李秀琴看了眼女儿,林晓接收到她的心意,狮子大开口,“十吊。”
女掌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可思议瞪着对方,“你……你说什么?”
李秀琴笑着解释,“别的头花都可以做五十个,一个花样起码能挣四五吊钱。而这个花样呢?费时费力不说,还有风险。”
女掌柜头摇成拨浪鼓,“十吊肯定不成。最多给你五吊。”
“八吊”
“六吊”
“七吊”
“成交!”女掌柜拍着巴掌答应了。
敲定完价格,李秀琴补充道,“这批蕾丝头花是最后一次了。”
用布做的头花,她会的花样并不多,倒是古风饰品以及各种王冠的造型,她如数家珍。
不过她不打算卖这些花样。好东西要留给自己人,等她有了钱,她肯定要给自己和女儿打扮得美美地。
女掌柜虽有些失望,但也早有预料。
这种新头花不是谁都能想出来的。要不然,之前店里的那些花样也不会卖了很多年了。
半个月后,李秀琴将蕾丝头饰卖完,开始和男人女儿一起置办年货。
县城可供采买的东西很多,甚至有不少南方的东西。
林满堂前世已经很久没有采办过年货了。在大城市就没有囤货的习惯。
过了年,也不过就是买几幅对联和红包。那些吃的,只需早起去超市采购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