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见不知道这是沈弃本身不会爱人的特质,还是他很难接受做出对他人卑躬屈膝,导致了这种结果。
令她惊讶的是,沈弃和陆折予确实决裂了,否则沈弃不会在摆筹码的时候,暗喻她可以借助翙阁去陆折予那里谋求什么。
她在听到这个选择的瞬间,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犹豫:
翙阁能办到的事情太多,要是真能调动翙阁,她多次试图拿武力镇压游戏规则的念头差不多就可以实现了。
前提是,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运用翙阁的所有力量。
可她看沈弃的意思似乎不是这样,比起浪漫的童话般设想,沈弃只是承认了对她的喜欢,然后发出邀请,希望能与她共事翙阁。
这话放在创业伙伴间都不算太违和。
“承蒙沈阁主厚爱。”
林寒见最终选择了拒绝,“我无福消受。”
沈弃静默良久,道:“我只会问这一次。”
林寒见移开目光:“沈阁主不必留恋。”
沈弃略一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的态度还算平和,只是总显出几分违和,林寒见又疑心是自己看错,深想沈弃会有更特别的反应还有自恋的嫌疑,便摒弃了这点想法,顺着这份平和,当做无事发生过。
沈弃道:“如此,你便是肯欠陆折予的人情,让他与你共同承担了。”
林寒见不答反问:“沈阁主算千算万,也该想想,我或许是真的喜欢陆折予呢?”
沈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继而摇了摇头:“不会的。”
他的态度那么自然,既不慌乱,也没有刻意,只是在陈述事实:“在这点上,你比谁都清醒。”
什么意思?
是说因为她太清醒,所以谁都不喜欢?还是说因为清醒,仅仅不喜欢陆折予?
猜测沈弃话语的言外之意几乎成了林寒见的条件反射,最开始是揣测上司的心意,后来是有意为之的图谋,到现在是防备的必要。她在沈弃这里花的心思最多。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沈弃站起身来,红衣经由门外照进的暖光,映出他的手臂线条,“你身子虚,需要喝药。我教过你怎么识别各类针对修士的毒|药,你要是还不放心,便不要喝了。”
“陆折予那边,我会去同他谈,但在有满意的结果之前,劳驾你继续待在这儿了。”
沈弃迈步出门。
林寒见反应了半拍,才意识到沈弃的后半段话,提及她还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连同前面的“需要喝药”,都算是在明里暗里地告诉她:你可以不喝药,不过要在这里的时间还很长,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自己遭罪。
“……”
嘶。
这人。
林寒见小声咕哝了一句:“让人吃药的方法真烂。”
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垃圾。
她当初哄人吃药都是花样百出的,难搞的沈弃本尊都能买账。
风水轮流转,证明沈弃天生是等着人伺候,半点干不来下属的活儿。
沈弃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他很快镇定下来,维持着没有异样的步伐,离开了林寒见的院子。
项渔舟在屋内配药,沈弃来得悄无声息,要不是身上没能盖住的血腥味,他都没能发觉。
“阁主?!”
项渔舟低呼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去拿了专用的药膏和崭新的绷带——沈弃身上的血腥味,肯定是他手臂上的那些划伤崩裂。
项渔舟现在算是隐约摸到规律了:阁主每次去看望东院那位姑娘,必然是要带点伤回来的。
沈弃坐下,项渔舟看见他的伤口果然在渗血,倒是被这身红衣掩盖得很好。
项渔舟轻车熟路地为沈弃上药,开始包扎的时候,沈弃忽然道:“往后劳烦先生将给姑娘的药,拿去她眼前亲自配好,在她眼皮子底下煎好。”
项渔舟:“嗯??”
沈弃看向他,情绪很淡:“先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项渔舟连忙摆手,道:“并无为难,并无。只是想着……这熬药时辰长,又免不了有烟尘,姑娘大病初愈,怕是不太适应。”
“那就放到院子里,选个她能看清的地方。”
沈弃道。
这是在闹什么脾气?
项渔舟不明白,也不敢问,跟着吩咐点头就对了:“是。明日便着手去办吗?”
“今日。”
沈弃想起来,林寒见那碗已经放凉的药,她在翙阁中,对项渔舟的印象还算不错,“要是先生手边没有急事,待会儿便过去吧。”
项渔舟从一而终地点头:“好。”
沈弃垂着眼,看着绷带一圈圈地缠上手臂,想起他和林寒见处在对立的立场,林寒见又那样怀疑他的一举一动,压根没法儿施展;再者,他不得不承认,如今牵扯到林寒见的事,他确实不能如往常一般果决利落,总疑心令她不快。
这束手束脚的感觉太差。
所以沈弃今日不过是压着情绪,看似是给他留下林寒见的最后一个机会,实际是了断。
固然存有一丝侥幸,万一林寒见会为翙阁的存在而动心,他便能顺理成章地违背心中警戒、溃败于她手中。
可她当日能义无反顾地离开翙阁,正说明了她对荣华、权力都不屑一顾,这都留不住她。
林寒见永远不会知道,她下意识思考时那短暂的游移沉默,险些让沈弃打破防线,真正地出言挽留她。
能得到必然要得到。
实在得不到,毁掉也不错。
沈弃却舍不得。
他放下袖子,自言自语地轻声道了一句:
“难哄得很。”
项渔舟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诧异地抬眸匆匆扫了沈弃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的表情并不坏,仿佛还有点……开心?
项渔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沈弃的脑子:该不会,脑子也受伤了吧?
而后,项渔舟猝不及防地与沈弃平静的目光,四目相对。
沈弃:“项先生在看什么?”
项渔舟:“……我在看阁主头顶智慧的光。”
沈弃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项渔舟当场社会性死亡。
-
陆家。
松州和临城相距不远,此刻,江丝蕤和陆折予再次相见,一坐一站。
江丝蕤闭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得出很尽力地在平息心中的怒火:“陆折予,你非要为了一个女人,拿整个陆家去抗衡翙阁,是不是?”
先前以为自己儿子好歹是走出了宁音的阴影,正高兴着,转眼“荆梦就是翙阁通缉的林寒见”这个消息砸下来,江丝蕤没晕过去都算好的。
陆折予垂首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翙阁势大,陆家也不差。”
“是,陆家是不怕翙阁。”
江丝蕤气得连连点头,却不是在赞同陆折予的做法,“但这两边对上就是百害而无一利,翙阁还是正儿八经地有理由把人带走,你半道上杀出去说那人是你未婚妻,不是摆明了你理亏又耍无赖吗!”
陆折予听着江丝蕤的训,并不反驳。
江丝蕤不是话多的人,说了几段话就到了极限,靠在椅背上顺气,望着陆折予弯曲的脖颈,心中又不免刺痛。
她缓了口气,道:“真就这么喜欢那个女子?喜欢到不惜一切都要保住她?”
陆家的大半实际已经是由陆折予在管,只是他平日都在星玄派,不常呆在宅中,便没有全部接手,也没有正式继任家主之位。
真要调动起来,陆折予想做什么决策,都是作为家主应有的权力。
陆折予握紧了霜凌剑,低声道:“儿非她不可。”
第七十五章
近日, 外界最盛传的谈资,便是陆家与翙阁的交锋。
翙阁捉拿到了通缉令上的背叛者林寒见,同时, 此人也是陆家大公子的未婚妻。
陆家与翙阁交好百余年之久, 牵涉甚广,如今为一个女人弄得几近有水火不容的架势, 可不是值得市井街坊拿来好好说道的事件么?
有的人尽管往复杂的方向猜测,认为这林寒见不过是一个幌子, 实则是沈陆两家为着更大的由头而决裂,不好公布给外界罢了;
有的人则将这整件事往话本上的爱情故事靠拢,描述的天花乱坠, 缠绵悱恻;
还有的人一心等着沈陆两家打起来,图个事不关己的看热闹。
在临城私宅的这些人,也才知道, 原来前段时间,阁主无微不至照顾得那位姑娘, 正是曾经的“林姑娘”。
——原以为抓回来要好好惩治一番, 谁成想,人还没动,便先为她大肆搜罗名医好药。
这哪里是要惩治的样子?
分明是在意。
以阁主一贯的作风, 会当作无事发生过却又说不通。
究竟林姑娘是做了什么?
是以, 不仅是外界,现在距离沈弃和林寒见最近的这批人,对林寒见反而是最为好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