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之死与叶师祖毫无关系。”
短暂的哑然后,有人气急败坏:“络因侄女!你好糊涂啊!他是想夺你柳家掌门之位……”
听见身后鸿卓长老怒斥,柳络因单薄的肩膀却逐渐挺直,她一字一句道:“是我请诸位峰主出面,求叶师祖接任掌门之位。”
满座皆寂,且不论千阵子诸人,便是第一峰的弟子也听得错愕。
有人不服,低声道:“柳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只认师姐!”
柳络因回头凝望第一峰的同门,再转过来后神色肃穆,俯身长拜不起:“晚辈无能,自知护不住宗门,只求叶师祖接任掌门卫我清流剑宗。”
不过几日光景,她脸上再也没了先前的骄纵自傲,沉默地跪在那儿,背后却像是担了整座第一峰的重量,沉巍巍的。
她从来都不傻,只因上面有父亲护着,身后有整个清流剑宗做依仗,所以难免骄纵放肆些,却没想到这表象让人产生了她是蠢货的错觉,欺她年幼无知,想要将她扶成傀儡操控清流剑宗。
柳络因亦知道宗门存亡远比这掌门之位来得重要,若宗门都没了,要这掌门之位有何用?只叹鸿卓长老活了几百年,还没她这二十岁的小姑娘活得明白。
柳家祖祖辈辈为宗门,她亦是柳家人。
少女深深一拜,而后背脊挺直,双手奉上一枚令——
“请叶师祖收下掌门令!”
眼前身后皆无人应。
柳络因眼底凄楚,嗓音再提,近乎喊道:“请叶师祖收下掌门令!”
朱尔崇这些亲传弟子最先反应过来,先跟着喊了这样一句,而后第一峰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最后看着柳络因的背影,声音起初错落,最后还是混入其中,只化作一道声音。
“请叶师祖收下掌门令!”
终于,那个冷冽的男子伸出手,接过那张令牌,淡声道:“起来吧,日后你到元婴期便还你。”
柳络因只觉得肩上重负一松,并不想去辨明叶疏白这话中真假,只知晓自己这次算是守住清流剑宗了,跪在边上默泪不语。
鸿卓长老傻眼了,柳络因这一跪一求,他方才的模样恰如跳梁小丑,真真可笑至极。
更惨的是,若叶疏白真成了掌门,别说是台上长老之位了,就连这清流剑宗他都待不下去了!
他心下一慌,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千阵子,然而对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目光隐含杀意地看着叶疏白。
过了好久,千阵子才收敛了情绪,板着脸道:“那便恭喜叶道友接任掌门之位了,即是一派之长,那你恐怕得要为门派考虑了,眼下魔修又兴风波,不知叶道友何时与我们商议共抗魔修之事?”
他再次点出魔修之事,又不紧不慢道:“我吹雪岛临近外海,素来便是抗击魔修的第一线……”
姜傲天听明白了,他说话不像千阵子这么绕,直截了当说:“魔修都打过来了,往日的恩怨咱们先放一边,等打完魔修再议不迟!”
他们人多势众,足有五个渡劫大能在场,倒也不怕跟欧阳长老似的惨死。
叶疏白神色自若地面对着这一出闹剧,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超脱模样,直至此刻才语气平淡问一句:“所以你们来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一问,千阵子身上的气势阴沉下来,冷笑道:“自然是来吊唁的。”
要叶疏白愿意低头将前事抹过,他们这次就是来吊唁柳正虚的。
要是他执意计较前事,那他们就是来吊唁叶疏白的!
“吊唁么?”叶疏白重复这三字,不紧不慢道:“那不该站着,跪下磕头上香吧。”
温云不可思议地看向叶疏白,怎么回事?她家的老实剑灵竟然也学得这么阴阳怪气了?到底是谁把他教这么聪明的!
千阵子也没料到叶疏白嘴里会说出这番话,面上微怔,旋即高声道:“竟这般放肆狂妄,果然非我正道之人了,众道友,今日我们便顺应天道,为修真界除这一大患!”
这是拿大义威逼不成改为直接动手了,温云暗道。
果然修真界只是披着凡尘的皮,终究还是要靠修为说话,正如五百年前相差无二,谁活到最后谁书写历史。
哪有什么顺应天道,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
“本念你修行不易留你一命,清流剑宗上下皆被处在你淫威之下,叶疏白,受死吧!”
话音响起的同时,千阵子手中甩出数十道符篆,身形好似鬼魅般飘忽而起,手中阵盘飞快拨动,整个第一峰被笼在阵法之下。
而他身边的姜傲天早就按捺不住,一听开打立马面上狂喜,双手紧持大刀朝着叶疏白砍去。
一套姜家刀法使出,一刀更比一刀强!
吹雪岛已将阵道悟到极致,千阵子的杀阵一出,众修为低下的弟子顿觉身体一沉,仿佛有座大山朝着他们压来,而姜傲天的刀气更在大殿中肆虐不止,高柱屋梁被劈砍成尖利的碎片,毫不留情地朝着底下众人袭来。
不到金丹期的众多师弟师妹更是呕出鲜血昏迷不止,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柳络因眼底一痛,勉强支起声想要救同门,然而眼下她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去管他们。
就在这时,沉默半天的温云如鬼魅般往前踏出一步,一手将柳络因揽入怀中护住,另一只手中的烧火棍飞快在空中点了几个位置,数点金光自她棍尖亮起,原本几乎挤碎肺腑的压力顿时一消。
温云顺手将柳络因推到安全的位置,却见她还愣在那儿,皱眉:“还不赶紧带你师弟师妹下山!”
各峰峰主及长老早已作出反应,一人护着一部分弟子朝外逃窜而去。
千阵子冷哼一声,并不分神去对付这些普通弟子,仍装模作样厉声道:“诸位道友误伤无辜,只诛杀叶贼!”
话语间又丢出数道阵法,皆是无情的杀阵。
“你已经伤了!还在立牌坊!”
温云清叱一声,为自己施加了一个加速魔法,手上动作飞快地破解着千阵子丢出去的法阵。
千阵子本想专心对付叶疏白,却没想到温云将他克死,他每布出一个杀阵,那小女娃便将其轻松化解。
阵道相争,他竟落了下风,越是缠斗越觉得这人可怕,天下竟有人阵道强过自己?
“女娃,你的阵道是谁所授!”
温云笑容肆意,狂傲道:“自学成才,何须人教?”
果然这丫头一开口就要呕死人,千阵子真后悔跟她说话。
眼看此刻自己被温云缠住,而姜傲天同叶疏白的争斗也落于下风,千阵子怒目对向后面的三人:“诸位此刻还不动手,莫不是引项受戮!”
正在念经的渡远大师一顿,却是头也不抬,低着头将经文念得更快,木鱼敲击得亦是越发快,只当是没听到千阵子的话。
千阵子脸色一沉,促声道:“渡远,你以为不出手他就会放过你吗!他连同门的欧阳都杀了,下一个被剖腹挖婴的便是你!”
渡远大师脸上露出悲悯的笑容,低声叹息自省:“善哉,佛说回头是岸,我昔年罪孽深重,为救师父竟动恶念,分取叶施主玉婴。然师父宁死不用此物,圆寂千叮万嘱让贫僧将玉婴妥善管好,待他回来后完璧归还。”
他抬起头,行礼缓声道:“早在半月前我便来过一趟清流剑宗,将玉婴归还原主了。”
说罢,渡远大师又低下头,老僧入定般敲着木鱼喃念经文,任凭殿中打杀,他自岿然不动。
千阵子顿时觉得脑袋一炸,仿若后背被人插了一刀。
而那边听到这话的姜傲天怒骂一声秃驴,手中的大刀劈得越来越快,不要命地朝着叶疏白砍去,厉声道:“玉道友,万道友,赶紧动手啊!”
玉渐离紧了紧手中的折扇,望一眼叶疏白,却没加入战场,反而涩声问:“听万家后辈说清泓被叶道友所救……此言当真?”
叶疏白正同姜傲天斗法,温云倒是还能分神作答:“他的神魂还在我手上!”
姜傲天越来越力不从心,只恨约好的队友没一人上来帮自己,怒骂不止:“玉渐离你这龟孙子!不过一个儿子罢了,没了再生便是!难不成你成太监不行了?”
玉渐离不答话,只看向叶疏白那边,而后缓缓地摸出一块玉婴,气息虚浮道:“我犯下大错不求苟活,是杀是剐任由道友处置。玉婴早已取出,现在物归原主,只求叶道友救我儿清泓一命。”
姜傲天见状刀法一乱,怒吼:“难怪你他娘看起来的跟肾虚一样!原来早备了这手!”
语罢,他将玉婴朝着叶疏白的方向一抛,而后紧闭着眼,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居然跟渡远大师一样选择束手旁观了。
那块飞出的小小的碎片在靠近叶疏白的瞬间顿时光华大作,如同有灵般融入他体内。
叶疏白身上的灵力再升一层!
原本就打得颇为吃力的姜傲天顿觉压力大增,饶是他这身修为远胜欧阳长老数倍,但是面对叶疏白也越来越无力了。
千阵子被这番变化激得心神大震,布阵的手法一慢,竟呕出一口鲜血喷在阵盘上。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演变成这样。
在他的谋划下,五个渡劫大能要斩叶疏白定不在话下,岂料大战之时两人反水!
他双目冷得凄寒似冰,嘶吼:“万道友,莫非你也要投敌!”
“我心赤诚,怎会投敌呢?”万家老祖声若洪雷,手中不知何时摸出一把金色算盘,哈哈笑着朝向千阵子飞来。
那把金色算盘是万家至宝,据说是万家搜罗了整界法宝炼制千年方才制成,一粒珠可化一座山,用一粒少一粒,万老头竟舍得把它拿出来,看样子是下了杀心了!
千阵子心中一松,眼见万家老祖拿出压箱底的宝贝,他也咬牙,将身上所有价值连城的渡劫境符篆拿出,预备拼死一搏!
他促声尖利道:“我缠着这丫头,你速去助姜——唔!”
连说完这句话的时间都没等到。
千阵子的身躯一震,他只觉得背后似有一座巍峨大山压下来,将自己的五脏肺腑压得破碎。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一股重压袭来,这次他连站立都无法做到了,哀嚎一声跪倒在地。
千阵子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阵盘掉落在地,再看着又一枚金色珠落到眼前,将阵盘砸得粉碎。
他大张着嘴,粗重地喘着气,像条丧家之犬,双目流出血泪,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执金算盘之人。
万家老祖一连射出三枚算珠才算作罢,他先是冲着温云露出个慈和的笑,而后才慢吞吞地转向千阵子那边。
“都说了。”万家老祖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收起来了,冷眼看着千阵子,再重复了那句话——
“我心赤诚,怎会投敌呢?”
千阵子眼前一黑。
而那边的姜傲天亦在这时被叶疏白一剑击退,在他的哀嚎声中,那把木剑自他丹田穿过,将他的玉婴刺碎,剑尖顶着一枚小小玉婴而出!
姜傲天的哀嚎声响彻天寰。
他曾是四洲修为最高的修士,千阵子再对他不屑却也不敢动手。
而如今,他身上的灵力随着玉婴的破碎如潮水般倾泻而出,任凭他如何挣扎伸手,也抓不住半点灵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散在这天地间。
姜傲天怒目圆睁,仰头看着那丝丝白色雾气升至眼前。
他引以为傲的修为,他穷其一生追逐的武道巅峰,他梦寐以求的飞升大道。
渡劫巅峰跌到了渡劫初期,又再跌至化神期,元婴期,金丹期,最后到筑基期时才算减缓速度。
这一生如同幻梦,他身在梦中,至今不愿醒,只握着那把刀,却发现自己现在连刀都提不起了。
姜傲天捂着流血不止的小腹,怪笑着喃喃着什么“飞升”,什么“天下第一”,竟像是疯了。
叶疏白收剑,温云亦是收棍,两人默然看着底下那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