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舆论风向一片和谐, 再加上柳络因亲自写了柬帖分送往各洲各派, 叶疏白这新任掌门的身份也变得名副其实了,再也不敢有人质疑。
于是,四洲但凡叫得出名字的门派全来参礼了,他们带上丰厚的贺仪,或乘云舟或驭灵兽,声势浩大地朝着清流剑宗奔赴。
旁的大宗门都习惯了豢养些奴仆之流,凡遇大事或祭奠都只需走流程便是,杂活儿一概不管。
但是问题来了,生性抠搜的剑修哪里有这份余钱?
往日杂活都是外门弟子做的,这次人来得太多,内外门都忙疯了。诚然剑修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他们所谓的大场面全都是打打杀杀,这种又是布置会场又是招待宾客,一时间清流剑宗上至峰主,下至阿宝他们几个刚入门的小孩儿,都忙得焦头烂额。
忙了大半月,第一峰修缮得像模像样,原先用于举办各类大典仪式的正殿亦是修整出来,各峰皆布置得大气而不失清雅,很有修真界第一大派的排场。
就连弟子服都由杂务堂分发了两套簇新的,各峰峰主对自家的弟子挨个耳提面授,你们要是敢在这种场合穿着破了个洞的衣服,那就真丢尽了咱们清流剑宗的脸了!
此番布置耗时且不计,耗费的灵玉更是将近百万,叶疏白看到账单的第一反应就是带了小火龙退回玄天秘境,熬夜又去挖了个灵玉矿出来。
最后的结果自是极好。
按着惯例,庆典需得持续十日,自昨日起,就有无数宗门及修真世家前来拜贺,宾客往来好不热闹。
叶疏白自然是人群的焦点,他素来不爱张扬猖狂,哪怕是自己的掌门接任大典亦如平日般淡然。
依旧是剑宗常见的素色白衫,只不过在袖口用银线绣了些振翅欲展的凤羽,一头墨发以玉冠端束,再就是那把无锋无刃的质朴木剑,同往日其实并无区别,一如既往的疏冷清雅,风光霁月,如天人般让人不敢正视。
温云本以为按他的老实个性兴许会被其他门派掌门欺负,却没想到他言谈举止极为得体,虽然他言行并不如何圆滑,然而清正端方的做派倒很符合世人对剑宗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隐约透露的修为威压着实可恐,远胜寻常的渡劫境高人。
何况除了少数几个渡劫境外,大部分门派的掌门也不过是化神期,更多的只是元婴期甚至金丹期,他们在叶疏白面前连正视都不敢,大气不敢喘地道了早背得滚瓜烂熟的贺词后就再也不敢多话了,哪有人敢再在言语上刁难下这个新掌门。
当掌门的如谪仙般清傲不可攀附,当弟子的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以各峰的峰主为首,清流剑宗众后辈皆身着简素而不失格调的白衫,御剑来往于云端山间,清冷而不失礼数地招待着所有人,这超然世外的高门做派果真唬住了所有人。
“不愧是清流剑宗,看那些弟子个个都乃天人之姿,瞧瞧他们行走之间都带了一股凌厉的剑意,但是言谈又极其温和得体,不愧是千年传承下来的大宗!”
倒也不是,他们平时根本不是这样,这纯粹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十座高峰好似擎天撼地之支柱,真让人心生敬畏!瞧瞧几座峰上白鹤清鸣仙乐阵阵,这哪里是人间,分明是仙境啊!”
其实那鹤不是通灵的仙鹤,而是包霹龙从青山城的酒楼里买来的肉鹤,若不出意外,待庆典结束后这些肥鹤就要被烤了送入他们的五脏庙了。
“原来真正的仙门是这样,我决定回去就将我派改建,以沾沾第十峰的仙气!”
别了,这改建一次得欠上百万的债,你们还是省着点吧,没有灵玉矿,仙气这玩意儿还是少沾为妙。
各门各派进入清流剑宗外,皆是赞叹不已,同时在心中生出对剑宗更深一层的敬畏。
清流剑宗两个渡劫境陨落,叶疏白初登掌门之位,此番来参加大典的各派除了明面上的恭贺之外,也在暗自观察着剑宗是否有漏洞可钻。
昔日辉煌的谢家早成过眼云烟,而今姜家跟吹雪岛亦因各家宗主的陨落而纷争不断。
这两家往日本就仇怨颇深,论剑会姜肆拿了头名之后,这两家的弟子就险些打出人命来,只是没想到这次闹到两家宗主尽数陨落,姜肆跟千黎深都觉得其中有蹊跷,也曾怀疑是清流剑宗下的手,但是当时两家都有弟子守在剑宗山外,他们亲眼看到了两位宗主互相残杀至死,这般铁证下,加之他们现在都不敢再树剑宗这一强敌,只得将仇全算在对方头上,一时间两家纷争不断,连这次的大典都没来参加。
三大派四大姓中有三家都出了大问题,其他门派难免对清流剑宗也生出异心,想瓜分这个庞然大物的亦不在少数。
剑宗弟子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大肆操办这次庆典,所以才摆出这份高高在上的做派,所以厌烦俗务的众剑修们都打起精神,耐心地应对着所有人,告诉他们,清流剑宗仍是昔日的剑宗,你们别想来惹事。
温云也是同师兄们一起装着出尘孤傲的标准剑修模样,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接待宾客。
然而或许是她年少天才的声名过于远扬,再加上她乍一露面,这张清艳绝伦的脸着实过于打眼,彻底扭转了众修心中“实力好的长得都差”的刻板印象,以至于她被各大修真世家给包围了。
或是长辈委婉地提出自家有个年龄很合适的孙子,想同温云讨教下剑法;
或是后辈的各家少主无数次在剑宗内迷了路,风度翩翩地或摇扇或拱手自报家门,从自己的年岁修为再到自己的身家身高一应报出,最后才慢吞吞地问一句路。
这般受了两日的折磨后,温云终于装不下去,拉了万家老祖这个闲人躲回了第十峰,在山脚处的竹林里设了张小桌椅对饮灵茶,时不时翻看下话本,好不悠闲自在。
“你啊,该多随你师父去认识些高门大派之人才对,叶道友做了掌门,你身后掌门亲徒以后难免会跟他们打交道,早些熟识总算好。”
温云一听这话就脑袋疼,苦笑道:“前辈您可饶了我吧,我生来懒散粗鄙,同那些清贵的世家之子真说不到一块儿……”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一道略显青嫩的男子声音——
“这位师兄,不知温师妹在何处?我昨日受她指点才寻到路,此番特意带了谢礼来。”
手执话本的温云仰起头,以书遮脸装聋做哑。
万家老祖忍不住笑,打趣她:“云丫头,你看这可是找上门来了,怎么着也该去会会吧?那是西洲上官家的嫡幼公子,据说也是修剑的,还想拜入你们清流剑宗,你就不打算去看看?”
温云小声回:“我昨天就看过了,分别是在第一峰,第三峰,第六峰!他足足迷了三次路,我着实不想再为他引路了。”
虽说她平时不爱往深处想,但是对方的目的太过张扬,显然就是冲着她来的,怎么可能傻到真以为这是缘分天定才能一天遇上三回。
温云从来不信所谓一见钟情,这人相中她的无非是两处,一则是脸,二则是她清流剑宗掌门之徒的身份,毕竟同她结成道侣,就等同成了清流剑宗唯一的女婿,这层身份自是不同凡响。
将剩下的半杯灵茶饮尽后,温云将看了一半的话本卷入袖中,悄声同万家老祖告辞:“我先走一步,您慢慢喝。”
正打算从竹林深处绕着上峰躲清静呢,竹林外似乎又来了一个人,传过来几句不太真切的对答声,其中一个声音清清冷冷的,哪怕因距离太远并不能辨明内容,温云也马上认出这声音的主人。
是叶疏白。
温云预备逃离的脚步停住,心中忽地生出些古怪,支起耳朵朝那边靠去偷听。
那个上官家的少年显然已经认出了叶疏白,态度极其恭敬地行礼后,又开口:“叶掌门,我名上官修贤,年二十,在西洲上官家行七,如今堪堪修至筑基中期,同温师妹是旧相识了,特此来拜会一番,听说温师妹不在,我可以上第十峰等她回来吗?”
正偷听的人深受震撼,被此人的厚脸皮给惊住了。不过昨日指了三回路,怎么就成旧相识了?
温云心中挺担心叶疏白上当,真就把这上官小子当成她的朋友了,毕竟他对她的朋友态度虽算不上热情,但是其实极为宽容,好比朱尔崇跟包霹龙两人时常嘴差喊他叶师弟,他也从未生气,至于那些亲传弟子带了烤鸡烤鹤来第十峰上寻她吃喝,他除了告诫她不要吃太辣以外,也从不阻止。
她唯恐叶疏白信了这番鬼话,真把这人放上第十峰,预备用精神力告知叶疏白实情时,竹林外忽然传来他一如既往的冷淡嗓音。
“她素来勤勉习剑,不爱被打扰。”
这拒绝其实算得上委婉了,上官修贤也听懂了。
只不过他心中仍有些不甘,或许是昨天温云脾气极好替她指了三次路给了他的勇气,他竟大着胆子再开口:“温师妹昨日同我言谈相欢,想来见了我也会欢喜,我不上峰,便在山脚等她好了。”
言谈相欢。
这词自上官修贤口中道出的瞬间,许是头顶的阳光被那丝缕般的云絮遮掩,叶疏白清隽若的面庞又冷了三分。
“你恐怕误会了。”他声音极其平静,就像是一个长辈在同不懂事的晚辈讲道理,语气亦是平和:“论辈分,你祖父唤我句道友,所以你得称呼她为师叔;论修为,她已是元婴期,你不过筑基期。”
叶疏白每说一句,上官修贤的脸就羞愧一分,原本还抬着头不知不觉往下垂,最后说到两人修为差距那儿,他几乎要用袖子掩面了。
最后,叶疏白淡然道:“所以你二人之间不过是长辈关怀晚辈罢了,并不是什么言谈相欢。”
上官修贤脸色变得惨白,身形摇摇晃晃地行礼,拎着他准备的谢礼失魂落魄地走远了。
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叶疏白转身,正要往峰上走,一回头就见到温云突然出现在跟前,眼神精亮地盯着自己。
看她这副眼神,就知道方才那番话被听完了。
叶疏白面上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他迟疑开口:“我……”
“你现在变厉害了啊!”温云眼中是满满的欣慰,又怕被竹林中的那个爱编故事的老头给听到,往前两步凑到他身边,几乎贴着对方的耳畔夸:“三言两语就替我打发掉这骗子了!”
“骗子?”叶疏白重复最后这词。
“是啊,我连他名字都不知,只不过替他指了路,居然就想骗你把他带上第十峰了。”温云三言两语地将这件事道清,然后扯着叶疏白的袖子仰头对他笑:“你跟小红待久了,现在真的变聪明许多,竟看出他跟我并无关系。”
叶疏白抿了抿唇,他其实并不知道那人跟温云是否相识,只是听对方言语间流露的意向,莫名不喜,也不愿让他去找她。
温云却不知其中内幕,眼瞅着缠人精走了,她高高兴兴地问:“你怎么抽得空闲回来了?那些掌门家主总算不拉着你论道了?”
“嗯。”叶疏白点了点头,正色问起正事:“你可否收到沈星海的玉简讯息?”
温云摇头,皱眉说:“我早在半月前就给沈师兄传讯让他归来,按说早就该到了,不知为何还未回宗门,莫非是沈师兄的玉简破碎了?”
沈星海先前在凡岛上护着遗民们重建家园,原本说好不日就带他那两个徒弟归入宗门,却不知为何了无音讯。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想到沈星海去那儿都要遇到麻烦的神奇体质,一时间也生出担忧。
温云正打算再跟沈星海联络时,一柄疾飞而来的剑破空而来,剑上的朱尔崇因灵力用得太猛而面色苍白,他自飞剑上狼狈地滚落下来,重重地跌在第十峰山脚上的一块巨石上,磕得头破血流。
他却并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狈,在看到温云跟叶疏白后,他双眼骤然放亮,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鲜血自他的额上滑过整张脸,同涌出的泪水混在一道,无从辨明。
“叶师弟!温师妹!”
情急之下,他连辈分都忘得一干二净,声音颤抖地喊出一句话——
“沈师弟就在山门外,快去救他!”
第76章 忘记名字了
沈星海归来时已近乎昏迷, 据朱尔崇说,他是趴在剑上飞回宗门来的,还未进山门,就落在林间生死不明, 正巧那时包霹龙在山门外巡视才将他背了回来。
“他身上伤势过重, 我们不敢随意动他, 把他安置在外门一处院子里。”
温云很快就知道朱尔崇口中所说的伤势过重是什么意思了。
她推开门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涌至鼻端,低头,脚下踩的也是一滩血, 源头皆是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沈星海身上已无一处完整, 布满了大大小小似野兽撕咬般的伤口,原本秀逸的剑修白衫早被染红,最靠近胸口的位置的血迹干了又湿, 如今早成了深棕色,而他的脸亦是可恐, 七窍皆在往外溢血, 整个人如同血海爬出般, 一丝生气都没有,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趋向微弱。
这好歹也是金丹期修士, 在小门派中都都能当一派掌门的存在了, 究竟是遇到了何事才会惨烈如斯?
朱尔崇看得揪心:“还没止住血吗?”
包霹龙正在沈星海身边守着, 正拼命往后者的伤口上撒止血的药粉,剑修时常受伤, 这是他花了重金留下来的救命药, 除了剑, 也就这东西值钱了。
可是这金贵的药如今也不济事, 沈星海的伤口依旧不断地往外涌着血,包霹龙哆哆嗦嗦地将那小瓷瓶一掌劈开,却发现药全都用完了。
他赤红双眼吼:“医修呢?不是让人去请医修了吗?为何还不到!”
“倒有医修来赴宴,但是贪饮了灵酒醉过去了!”朱尔崇用衣袖狠狠擦拭眼泪,咬牙道:“我这去青山城绑几个医修回来!”
温云握紧手中的龙骨魔杖,将包霹龙一把拉起,沉声道:“我来,你们先出去等。”
说话瞬间,她丹田中的金色异能已涌至魔杖顶端,口中低喃念着高级的治愈魔法,吟唱完成的一瞬,金色的光点如雨雾般洒在沈星海的身上。
这是只有光明教廷的主教级别才能掌握的高级治愈术,温云甚至曾见到那个主教用这道魔法救活了一只头被砍掉半边的驯鹿。
然而沈星海胸口上的狰狞伤口并不见得愈合,只是渗血的速度减缓了一些。
温云一咬牙,不要命地催动着丹田中的金色能量,再次使出一个高级治愈术!
一连三次的治愈术施展下来,他残留的那口气总算堪堪吊住,没有就这样咽过气死了,身上的伤口亦是止住了血,只是因伤得着实太重,想要养好伤估计还得慢慢来才行。
只是……
高级治愈术可不仅仅是止血而已,而且以沈星海的修为来说,他现在早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