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至今日，裴云弃依旧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乔灵妩却说，他……辜负了她。
“我闭关十年后出关，在苍穹门重新见到了你，因为你那时不知出于各种心思选择了相信我，所以，我打消了对你曾经的偏见，想要将你当做真正的师弟来对待。”
“后来，你为我做了很多事。小镇你为我所燃的“烟花”，魔渊你为我购置的衣裙，不眠不休的守我多时，说要为我“守寡”，你还为我烘干长发，赠我红绸带与发簪……”
“你还说，喜欢我。”
“每件事我都记得。你那时真的很好，好到我怀疑天书有误，好到我唾弃从前对你诸多为难的自己。”
“后来，宣燃来访，萧以瑟身份被拆穿，那时找了你来为她作证，但你依旧选择了站在我这边。”
“我当时想保下你，因为你站在了我的这边，也因为……你从前的好。但我失败了。”
“我曾向师兄求过情，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你手染的人命，究竟是多么巨大的一个数目。”
“你是坏人，我不该对你心慈手软，可笑我后来竟然还会去地牢看你，去幻崖探视你。”
裴云弃听到这里，脸色已是苍白，他忍不住说：“可你第二天，没有来。”
她那时被郑长老给拦了，但最后她却阴差阳错的当夜夜闯幻崖，还……眼前这人明显是不记得了，还好是真的不记得，不然她不但丢脸，还会让他误会。
所以乔灵妩就没有解释，而是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后来，我想再去幻崖找你一次，我想告诉你，你不要胡思乱想，被废了灵根也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妖窟，帮你修复灵根，若是我可以淡忘从前的一些事，便是与你……与你在一起，也是有可能的，因为我，可能同你一般。”
可能同你喜欢我一般，喜欢你。
她余了一句话没有说，但裴云弃听得出来，他倏的看向她，目光难掩错愕。
“你不知我做下这些决定时，呆坐了半夜，当我下定决心去幻崖见你时，我得到的是什么？你杀了郑长老，杀了星剑门弟子，毁了幻崖……你留下了好大一个烂摊子给我。”
“我不该私自去幻崖，更不该对你心存怜悯。我关了自己禁闭，数月未曾再出蘅院，直到不久前，我离开了星剑门。”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往北走吗？因为我要找你，因为你，在你出事之后，我心有郁结，修为停滞不前数月时间。我想与你做个了结，可是你呢？”
“你伙同钟离青，让我为妖一事公诸于众，让我狼狈不堪的站在众人面前接受他们异样的眼光，让我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杀。”
“你将我困在魔渊，让我重伤，昨夜甚至还折辱于我！”
细细数来，乔灵妩因为裴云弃受了太多的委屈，说到最后，她上挑的眼尾微红，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裴云弃，你亏欠我！而我对你，便是有过错处，但到现在，我不欠你！”
“你辜负我，亏欠我，伤害我，挥霍我对你的喜欢。你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你不配！”
她字字珠玑，仿佛直直的往他心上捅刀子，一刀又一刀，刹那间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裴云弃想，他得辩解，他得说他没有。但为何他明明最善言辞，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最后，他只能单膝跪在她面前，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红绳绕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极尽温柔。
“对不起，姐姐……”从不知何为犯错的裴云弃在乔灵妩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他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哪怕乔灵妩未说他做错，但他真的错得离谱。
他不悔犯下的恶果，他悔的只是辜负、亏欠、伤害了乔灵妩。
他那么喜欢的姐姐，因为他受了那样多的委屈。
乔灵妩扯下手腕上精心编制的红绳，丢到了裴云弃脸上。
“我不想见到你，出去！”
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了好多声，最后也只得到了乔灵妩的一声冷笑。
她说：“滚。”
裴云弃捡起地上又断开的红绳，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走出了寝殿，避开乔灵妩的视线后，裴云弃的脚步倏的顿住。
他真身才恢复不久，体内的魔气正是不稳的时候，如今他心绪大为不宁，体内魔气翻涌，四处冲撞。
但裴云弃没有去管。
他站在殿外，看见的只是黑沉沉的宫殿，看不见里面的乔灵妩，隐约能窥见的，也只有窗际那盆随风摇曳的魔鸢花。
裴云弃想，他终于知道了，乔灵妩是真的喜欢他的，他也从她口中听到了那声“喜欢”，但最后他还是得到了她的一句不配。
……在她心中，他连喜欢她都不配了么？
是啊，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连累了她，他最后甚至亲手将她推下魔渊，让她生死未卜。
这样的他，怎么配去喜欢那被他奉若神明的女子？
裴云弃惨笑，体内魔气翻涌，他喉间尝到了猩甜，但他依旧没有管，只是低低的呢喃：“从前说恨你，是假的……都是我求而不得的执念罢了。我对你，没有恨，只有爱，但……”
他不配，他不配。
他的喜欢与爱，带了伤害的刀，卑劣而轻贱。
而在裴云弃深陷执念无法自拔的时候，乔灵妩重新入定修炼，虽然因为重伤未愈灵力运转僵硬，但可喜的是她终于可以入定了。
她的修为，绝对不会因那样糟糕的一个人而停滞不前，她还有光明的天路要走。
至于裴云弃，他走他那条血腥的、黑暗的、布满荆棘的地狱之路。
与她，无关。
第91章
竹赦同一天之内入了两次魔宫, 第一次是自发前往魔宫为乔灵妩诊脉，第二次，则是被梼杌给拱过去的。
他跟随着梼杌的指引, 行至血月山山顶, 找了许久, 才看见了坐在崖边向下俯瞰的裴云弃。
此时远方的血月光芒明亮, 山顶的冷风越发寒凉, 竹赦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裴云弃听见这声音，毫无反应。
竹赦便走到他旁边坐下，问：“你这是怎么了？”
裴云弃不想与他说话，薄唇吐出一字：“滚。”
他的好脾气，全在乔灵妩那儿了。
“我若是走了，你想今夜就由着体内魔气不稳，重伤身体？”竹赦为医者, 最忌讳他人不爱惜身体, 尤其对象还是裴云弃, 他语气不免带刺：“怎么，打算也重伤，和那位同样重伤的乔姑娘配个对？”
裴云弃艰涩的声音传来：“我便是死了, 她也不会再多看我一眼。”
苦肉计，他不屑用，因为用了也毫无用处。
“既然如此, 便把手伸出来, 我为你梳理体内紊乱的魔气。”
裴云弃瞥了他一眼，说：“你走吧，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若非魔渊还需要你, 我也不会留在这里等着被你赶走。”竹赦掌心浮现了柔和的灵力，将裴云弃浑身笼罩，梳理着他体内暴动的魔气。
裴云弃皱了皱眉。
竹赦在裴云弃拂开他的手之前，淡声说道：“魔气暴动，你脸上的魔纹越发狰狞，我不认为乔姑娘看见你这副模样，会心生欢喜。”
裴云弃一怔，最后还是垂下了手。
他的目光从眺望魔都与魔渊中挪开，最后落在下方恢宏的魔宫，仿佛能从中窥见女子的身影。
当天空的血月一寸一寸的光芒黯淡，预示着又“一夜”将要过去，裴云弃和竹赦下了血月山。
“我去为乔姑娘诊脉，您要一起吗？”竹赦问道。
裴云弃摇了摇头，血月的笼罩下，清楚可见他脸上的魔纹颜色渐渐黯淡，最后变成了正常的肤色。
虽然他一直觉得这魔纹是他的象征，但乔灵妩可能并不会喜欢，所以，他便不要了。
他垂头看了眼身上穿着的黑衣，道：“你先去吧。”
“哦。”
寝殿中。
乔灵妩昨夜入定了整整一夜，这一次她虽然能够心无旁骛，但运转灵力时，却感受到了尖锐的痛苦，那痛苦，几乎让她无法保持入定状态。
她隐约猜到了这和她受的伤有关，于是便只能先压制体内的妖气。
魔渊的一夜过去，竹赦进来时，她身上妖的特征，也只剩下了一对雪白的耳朵。
竹赦进来时的脚步被她轻而易举的捕捉，乔灵妩睁开眼，站起身，看向了竹赦。
竹赦第一眼便落在了乔灵妩的眼眸上，那双属于兽类的竖瞳褪去，变成了泛着浅浅茶色的眸子，清澈，又冰凉。
乔灵妩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裴云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问：“你又来做什么？”
“复诊。”竹赦指了指乔灵妩脚边的靠椅：“乔姑娘，坐。”
乔灵妩没有动，而是说道：“复诊就算了，我只想问问，之前我受的伤，是否影响到了我的修炼？”
她身上的外伤已经缓慢的结痂了，所以造成她现在这种情况的，一定是内伤，她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究竟有多严重。
竹赦眸子微闪，他想到了因乔灵妩黯然神伤的裴云弃，他与裴云弃相识近四千年，只有眼前这只像是凤凰的狐狸能让他露出那种表情。
乔灵妩若留下，必成大患。
于是，竹赦说道：“乔姑娘的内伤的确很严重，影响到修炼，也无可厚非。你这种情况我虽见过，但也十分棘手，能否将你医治好，我也不能保证。不过，乔姑娘为妖，妖窟是最适合你养伤的地方。若是可以，乔姑娘可……”
“不可以。”裴云弃的声音从竹赦身后传来，竹赦微微垂眸，不再多说。
乔灵妩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若厌恶一个人，是一眼都不愿多看的，但裴云弃已经走了进来，她无意中一瞥，然后不由得愣了愣。
裴云弃换了一身清雅的白衣，身形颀长，清贵温润。他脸上的魔纹早已消失无踪，天生肤色苍白的脸，少了几分妖冶邪气，多了几分清贵。他一对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带着晨起湿漉漉的雾气，朦胧中显出几分无害来。
像是他还是星剑门弟子时的模样，温润清雅，人畜无害，极容易博取他人的信任。
乔灵妩半晌没说话，竹赦一眼看过去，便错愕的失了声，许久才结结巴巴的说：“魔……魔主，你……”
“滚出去。”裴云弃的声音冰冷下来。
竹赦：“复诊……”
“滚。”
竹赦不惹他，转身便走。
裴云弃站在殿门口，眼巴巴看向乔灵妩的方向，然后柔声唤：“姐姐。”
乔灵妩冰冷的语气与方才裴云弃的声音如出一辙：“滚出去。”
还没走远的竹赦：“……”
虽然这样想奇奇怪怪的，但在三人的食物链中，他的地位竟然是最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