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刑场画面实在太接地气,这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修士, 到头来被他们瞧不上的蝼蚁之众踩在脚下,简直是杀人诛心,想想还真的挺痛快。
身边传来姬长离幸灾乐祸的冷笑, “全都是金丹以上修为,还有几个显赫的熟面孔,看来正道仙门这次为平息众怒,确实是割臂断腕,没有随便糊弄了事。”
俞乔看过一圈,除了夏侯衍,只认出一个炼器宗的方长老。
这些人当然不是这条利益链上的全部,但能有这样一个结果,已经大大超出她预料。
在她看过的许多修仙小说里,仙凡如云泥,她倒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凡间力量,也能这么强势。
诛仙台周边参观的人来来去去,比菜市场还热闹,被缚在台上的修士个个面如死水,广场一侧忽然传来喧闹之声,俞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站在一名修士身前,他手中利刃直插那名修士心口。
匆忙赶来的侍卫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开,少年手指死死抓着匕首,拔.出时鲜血合着冷铁寒光,飞溅半空。
被刺的修士却无太大反应,只是淡然看他一眼,便偏过头定定望向远处,不论少年喊着什么,都没有再垂眸看他一眼。
那名灰衣少年被侍卫紧紧钳住,仍不甘心地大叫道:“放开我!都是他们害死了我父母,我要杀了他们,一个一个亲手杀了他们。”
驻守阵法的仙门代表在那名修士心口点了两下,止住鲜血。
为首那人一身灵力内敛,蓄着精致的小胡须,瞧着平平无奇,俞乔看着他有几分眼熟。
姬长离注意到她的神色,开口为她解惑,“极瑶宗的上官宗主。”
俞乔蓦地想起来,是曾在太珩新掌门生辰宴上替她说过话的那位,“这个阵法竟然需要上官宗主亲自看守?”
除了极瑶宗的人,看服饰,还有其他三派的人,其中之一便是太珩派的云浦长老。
不错,都是老熟人了。
姬长离堪比度娘,耐心地为她解释各种疑惑,“诛仙阵是大型阵法,布阵和守阵都不能马虎。”
上官宗主身后站着一位女修,虽行止规矩,但一双眼睛却极为灵动,透着古灵精怪,想来便是他曾说过的,备受师门宠爱的小师妹。
“极瑶宗人丁不旺,全宗统共不过百人,门下不收外门弟子,事事躬亲,收徒标准极为严苛,虽然人不多,但门内诸人的修为却极高,所以极瑶宗在仙门中的地位也不一般。”
俞乔转眸看他,“听上去,你很喜欢他们?”
“我曾与极瑶宗门下大弟子,有过往来。”姬长离说道。
听他的语气,显然对这位大弟子印象不错,俞乔顿时对这个宗门的人产生了兴趣,她眼眸亮了亮,试探道:“是你还叫厉吟秋的时候?”
姬长离点了下头 ,俞乔打算趁机再多问点,只听诛仙台上,上官宗主叹息一声,温声道:“只凭一把匕首是杀不死修士的,你若想看他们死,明日午时行刑时,你再过来。”
他抬手往俞乔所在的高台上一指,“去观刑台上看。”
俞乔不由往后退一步,被身后人伸手虚虚揽住,她有些心虚道:“他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
“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姬长离淡然道。
啊这……大魔头的偷窥技术原来也不是人人都能瞒得过。
哭嚎的少年挣脱不开,啐道:“呸,你们和妖魔都是一样的货色,是一丘之貉。”
这一口唾沫直接喷到了上官宗主的下摆,他身后的少女忍不住怒道:“你……”
上官宗主抬手制止女修,伸手在衣摆上一挥,除去污迹,目光在少年始终捏着的匕首上停顿片刻,那少年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紧张,抓着匕首的指节用力得泛白。
片刻后,上官宗主开口道:“你拿走吧。”
少年手捏匕首,神色紧绷,没再说什么,不情不愿地被侍卫拖出广场。
俞乔觉得他不太对劲,回头给姬长离一说,大魔头看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你这小脑瓜子终于聪明了一回”的欣慰。
俞乔:“???”你有事吗?这是什么眼神?
看她杏眼圆瞪,姬长离眼角流出一丝笑意,在她发作之前,抢先道:“他身上有九尾狐的味道。”
小黄鹂从俞乔袖子里蹦出来:“对!我想起来了,那个修士是晚娘的契主,我曾见过他一面。”
“晚娘一定附近。”那孩子是来取心头血的。
见俞乔的注意力这么轻易就从自己身上被迁走,姬长离心中又漫上几分不悦。
俞乔半点都没有注意到大魔头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她纵身从高台上跃下,轻灵如雨燕,人跑出去数丈,话音才传回来,“走,去看看。”
手臂间只剩一缕寒风。
姬长离:不开心.jpg
系统催促:“宿主,走起!”
那名少年骂骂咧咧地穿过人群,隐匿进小巷,才用麻布小心包裹上带血的匕首,灵活地穿街过巷,最后来到一处馆舍。
他蹬蹬跑上顶楼,与此同时,俞乔也悄无声息地落在临近一座楼阁顶上。
她一眼便看见倚栏而立的女子,晚娘一身素装,不施粉黛,不簪钗环,清落落得如雨后的白海棠。
这座阁楼离诛仙台并不远,能一眼望见那边的情形。
俞乔回首望去,这才发现,这便是那名被刺的修士一直望来的方向。
晚娘就这样站在高阁上,当着契主的面,拆开匕首,那匕首刀刃上并不光滑,铸有凹槽,一刀入心,血便会顺着凹槽流入嵌在手柄内的小瓶里。
她取出小瓶,黄符悬空,一滴血缓缓落入符阵,晚娘褪下半边衣衫,指尖生出锋利指甲,用力插进自己心口。
指甲带出心头血,落入黄符。
她胸前一片血红,心口的两个指洞还不断往外涌着血,一看就特别疼。
姬长离遗憾道:“当时,若是让你亲手在谢留心口刺上一刀,你会如何?”
俞乔莫名其妙,“什么仇什么怨?”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谢留了。
系统立即附和:“宿主,求求你做个人吧。”它第一次这么心疼书里的男二。
姬长离在心里不悦道:“你侮辱我?”
系统:………………
它智能程序转得飞快,“你老婆也是人,这怎么能算是侮辱?”
俞乔被“你老婆”三个字吓得咳了一下,连忙垂下眼睛,掩饰性地解释道:“被、被风呛到了。”
姬长离垂眸看她,面不改色地勾住系统光团,收紧五指。
一时之间,风声人声尖叫声,声声入耳。
俞乔:只要我嘴巴闭得够紧,就一定能忍住不笑出声。
每天看戏好累,看了还要假装没看见更累。
旁边阁楼上,符阵的光芒黯淡下去,晚娘锁骨上方的契纹一点点消失,她俯身握着雕花木栏,肩膀不停地颤抖,身后的狐尾都现了形,直到好一阵后,才重新直起身来,回到屋内,上药止血。
“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茶吧。”晚娘虚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俞乔毫不意外,她来时本就没有刻意隐匿行迹,等晚娘出声相邀,才大大方方地带着身后的跟屁虫掠入阁中。
小黄鹂落到桌案上,高兴道:“晚姐姐,太好了,契约解开,你终于也自由了。”
晚娘无声笑了下,指尖在黄鹂鸟上轻轻一点,目光在姬长离身上停留片刻,“冥魔?”
俞乔皱眉,冥魔?听这个意思,魔难道也和狗一样,有萨摩耶、哈士奇这样的品种划分?她怎么没在书里看到这个设定?
姬长离嗤笑道:“活了千年的老妖怪,还算有几分见识。”
冥魔被压在漭荡深渊底下,世上还知道冥魔的人,寥寥无几。
俞乔转向姬长离,看木头一样看他,大魔头,你可真会聊天。
晚娘面色寥寥,并未对他的冒犯之语有何反应,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把目光从姬长离身上移开。
她明明已经获得自由,但俞乔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她整个魂似乎也随着消失的契纹而一并消散了。
晚娘这么果决狠厉地取契主心头血,俞乔以为她应该和雪姬不一样,现在看来,晚娘还是爱着那个人,就算契约消失,她也依然被他束缚着,永远都不可能走出来。
男人,真是祸水。
俞乔被她身边的祸水拉了一把,站立不稳地跌到座上,被顺势禁锢进身后人的手臂之内。
她扣住姬长离的手腕,想要起身。
晚娘忽然道:“破开山山谷阵法的人,是我。”
第50章 大魔头的妖妃位置,就在……
这是又要开始讲故事的节奏。
俞乔其实对于妖族过往并不怎么感兴趣, 往事已矣,就算不断地翻起陈年旧事,也无济于事。
晚娘看出她的想法, 说道:“看来你对妖族真的半分留恋都没有了。”她说着笑了一下,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母亲是被狐族所杀, 你也毫不在意吗?”
俞乔在姬长离怀里安静下来, 体内的妖气骤起波澜。
“当初,人和妖族分掌这片大地,天地浊气流逝, 人族逐渐兴旺, 妖族败落, 在大战之前, 妖族内部早就分裂成了两派, 一派主战, 就算人族势大,也坚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派主和, 寄希望与人族达成契约, 沦为灵兽走卒,换来生息。”
晚娘目光投向窗外, 脸上是陷入回忆的空茫,继续道:“妖王敖宣怜惜子民,摇摆不定, 为断绝他求和之心,狐族趁着妖后回洞庭时,策划了这一场嫁祸人修的刺杀。”
“果然, 大战因此而起,妖族战败退守山山谷中,但山谷中妖气逐渐稀薄,幼年的妖兽根本存活不下来。”
晚娘是狐族幸存幼崽当中年龄最大的那只,所以她必须承继狐族的这些过往,知道自己的族人是如何精心策划了他们认为对的一切,换来山谷中满地夭折的妖兽。
“我从山谷中出来,见到和人修结契的小妖,修真界还多了一个御使妖兽的宗门,我当时就想,狐族是真的错了。只可惜,当时御兽宗只是个破落的小宗门,所以,我选择了炼器宗,以一部分妖兽的命,换取另一部分的生存。”
“事实证明,我又一次选择错了。”晚娘摩挲着锁骨上的契纹,“人心易变,就连他也不例外。”
“你现在也有半颗人心,应是更加知道才对。”
晚娘后面还说了很多,俞乔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了,她妖气难抑,神识动荡,尘封的鲤鱼精的记忆忽然浮出水面。
她看到整个洞庭水系被血染得通红,一双柔软的手将她放进贝壳里,溢散的血水之中,是一双温柔凝视着她的眼眸,贝壳合上,被推入地下暗流。
眼前的黑暗持续了好多天,或许几个月,但在记忆中只占据了很短暂的一瞬,贝壳被重新撬开,她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抱出来,放入冰凉的水中。
她吓得躲进水底,只在摇晃的水波中,看到那人投映在水面的倒影,一身白衫,抱剑坐在岸边的岩石上,声音很温柔,说道:“别害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你就专心长大吧。”
是那个熟悉的嗓音,她听到过。
无方城大战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温柔的语气,命令她去杀大魔头。
是谢留吗?
可那水面的投影,明明看着是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魄,俞乔想浮出水面去看看究竟,但那影子却忽然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