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计着人只是晕过去了,对面客栈不会闹出命案来。
半个时辰后,粗粗擦过脸上血迹的郑叔坐在了桌前,他沉着脸抽烟,活了三十余年,向来老实憨厚几乎没怎么骂过人的郑叔吐出了句,“龟爹娘养的王八孙子。”
佟伯愁眉紧锁,却还是安慰似的拍了拍郑叔的肩,“好好休养,医郎说了也不过个把子月的功夫就会好。”
郑叔眼圈微红,沉默的抽着烟。
原来话最多的王大娘倒不怎么说了,她刚刚也不是没找过对面客栈,人家一句不知道让她一口气提在哪里憋着,有火儿也撒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很长很长的叹了口气,耷拉着双肩,像是认了命一样,“今年算了,等明年吧。”
她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她那厨艺也不过尔尔,就一般 能下嘴的程度,是绝对比不过专门在灶间忙活的李娘子的。
穗穗放在桌上的双手绞了绞,纤细的手指互相拧着,她悄悄低下头,轻声道,“不然让我试试吧。”
这一句轻声在无人说话时便乍如平地惊雷。
桌上三人都望向穗穗,心思各异。
穗穗只说了这一句便觉得不太妥,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菜肴,只是听了王大娘的话,心里难受得很。
然而,她咬了咬唇,将手从桌上移到衣裙上,脊背挺直了些,坐得端端正正,然后抬头,纤长的眼睫眨了眨,穗穗鼓起勇气再次重复道,“让穗穗试试吧。”
王大娘和佟伯自然是很喜欢穗穗的,他们也尝过穗穗做出来的小粥,风味自然不用怀疑,但是正式到了灶间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郑叔把烟杆子移开,最先下了决定,“我教你做芝麻糖。”
有什么其他的路可以走呢?没有了。
王大娘心知自己不行,也知道穗穗年龄小,未必知道里头深浅,但还是忍不住,对这个她很喜欢的小姑娘留有期待。
万一,穗穗真的做到了呢?
既然决定下来,时间便很紧迫了。
郑叔在厨房里看着穗穗动手烧锅,沸腾的水滚过有些发红的铁锅,蒸腾的白雾袅袅。
郑叔瞧准时机,“加芝麻,快些。”
话音刚落,穗穗已经手里握着一大把白芝麻下了锅。
穗穗动作很快,郑叔难免荒谬得想,穗穗是不是早就知道此处应该下锅?
芝麻的香气渐渐煎了出来,半熟的芝麻煸炒中变成微黄色。
“铲子上摸油。”这就是郑叔做芝麻糖的小窍门,要想芝麻糖后面不要过分粘腻,适量加油,炒的更分散,香味儿比起市面上卖着的,更是霸道了不少。
依旧是郑叔话音刚落,穗穗便已经做好。
太快了,以至于郑叔心里那个荒谬猜想怎么也甩不掉,他深吸一口气,他到这里也不过几天事情,芝麻糖算来算去,也没做了几次。
可是这个抹油的姿势,下锅的角度,火候的控制...都太像了,除了稍稍有些生疏,几乎要完全赶上了他。
他噤了声,一时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
火舌灼烧着锅底,芝麻的浓香越发霸道。
该加蜂蜜了,郑叔心想,他下意识看向穗穗,却发现小姑娘果不其然捧着蜂蜜罐子剜了一大勺放进锅里。
蜂蜜和芝麻的比例也刚刚好。
此时郑叔就算不敢信也得相信了。他年轻的时候师傅就说,有一些人,天生就是为了菜肴制作而生。
琥珀色的蜂蜜和焦脆麻香的芝麻混合在一起,郑叔接下来见到穗穗学着他的模样用铲子搅圈。
细节也处理得几乎完美。
中火熬制出来的蜂蜜糖浆并不会很腻,搅过圈后蜂蜜更为稠浓,还不会提前结块,等到成了芝麻糖,也不会多了气泡。
郑叔完全相信了,这手法是他师傅亲传啊。
若不是他见着小姑娘才几日,也不敢相信竟然她 才学了不到五日,这还是第一次上手做。
郑叔出声的便少了,他只是看着穗穗做,偶尔提点几句。
王大娘中间进来瞧瞧情况,她是不甚懂做芝麻糖这么多窍门的,只是郑叔脸上激动的表情怎么也无法让她忽视。
怎么了这是。
王大娘心里疑惑,但是鉴于时间有些紧,她没敢分神问。
穗穗脸上被火光映出暖色的红,她手腕有些酸,但是依然目不转睛专注的盯着糖浆的熬成。
一把红糖撒进去。
沙沙的红糖逐渐融化,琥珀色慢慢变成偏向深红的浓色。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高度集中的精神松散开,关了火,倒在模具里定了形,等着放凉。
这时她才转头回去看郑叔,面上忐忑不安,等着指点。
郑叔对着她点了点头。
穗穗抿着唇露出一个轻轻的笑,然后她听见郑叔道,“接下来,做鱼香肉丝。”
穗穗:???
郑叔没有时间解释,她一头雾水的架锅烧水,然后是——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