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珠……
“那别人说你啥,你会生气?”王永珠吞下一口老血,不耻下问。
金花低下头去,不做声。
倒是一旁的李竹叶嘴快,替她说了:“金花最讨厌人家说她没爹,上次宋家的狗蛋说金花娘没用,说金花有爹跟没爹一样,还说金花爹肯定是在外面有人了,不要金花了。金花当时就冲上去把宋狗蛋头发都薅掉了——”
“竹叶!”金花又羞又恼,喝止道。
她内心最隐秘最难堪的秘密被好朋友这样说出来,尤其是在老姑和自己娘面前,让她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李竹叶还小,不知道自己替金花说话,她还不高兴。
王永珠和江氏是大人了,自然清楚。
江氏眼圈一红,背过身去擦眼泪,都是自己没用,害得自己闺女在外面被人这么说嘴。
王永珠心一软,看着金花倔强调不让自己眼泪流出来的样子,知道现在不能说别的,不然只怕小姑娘自尊心强受不了。
因此只装若无其事,将红色的头花塞进金花的手里:“行了,行了,这朵是给你的!别哭鼻子了!”
金花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手里的头花,好半天才意识到,老姑也给自己头花了,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朵红色!
她本来还有点生气和难过,还有心事被说穿的羞愤的,可此刻,看着手里的红色头花,她又觉得很开心,开心的快要飞起来。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难过好,脸上的表情就很奇怪了,眼睛里还带着泪花,可嘴角已经翘起来了。
看看王永珠,再看看自己手心的头花,终于有了真实感,激动的口齿都不清了:“蟹蟹老姑……老姑,你真好,以后我长大了一定孝顺你,跟孝顺我娘一样,等我以后有钱了,我给老姑你买一头的花戴…”
王永珠想象一下,自己戴一头花的样子,呃……
“好了,好了,一边玩去吧。”说着揉揉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小破孩,嘴巴还真甜!
李竹叶见王永珠是真没生气了,忙拉着金花到一边,两个人到井边打了一盆水,对着水面臭美去了。
江氏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酸楚:“小妹,谢谢你了!唉,都怪我没用,金花他们跟着我受苦了,还好有你个老姑心疼她,照拂她…”
王永珠淡淡的看了江氏一眼,低下头去继续和针线做斗争,“嫂子,你可别乱说,只是一朵不值钱的头花而已,反正我也不爱戴,给谁不是给怎么就心疼和照拂了?你自己的闺女自己不心疼不照拂,还指望我不成?”
也许是昨天张婆子话的影响,也许是自己看不惯江氏这般隐忍卑微。
不争不抢是好品格,可这只有在什么都拥有,什么都不缺的人做来,才从容淡定。
处在家庭底层的江氏,身为母亲,自己不去争不去抢,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来拯救,未免太可悲了。
还好张婆子虽然人嘴巴毒,又偏心了些,但好歹对几个孙子一视同仁,没咋克扣吃的,要克扣也是克扣江氏的口粮。
不然以江氏这种吃了亏默默忍耐的性子,她的三个孩子能养这么大,是奇迹了。
江氏本来一肚子的感激,被王永珠这番话给噎回去了。
呐呐的张张嘴,想说点啥,又怕多说多错,只得收起心思,认真教王永珠如何打结,如何平针,缝补衣服应该注意哪些诀窍……
听着江氏在那边教导,没注意这边,这边李竹叶对着金花吐吐舌头:“你娘咋还是那个软性子?针戳到了都不知道喊疼,要是她平日里凶一点,你的日子也会好过得多。像我娘,要是我奶敢这么对她,早就把桌子掀了。”
金花的眼神在听到江氏的话的时候黯淡了一下,不过马上她就恢复了,反正已经习惯了不是吗,打起精神来,羡慕的道:“我娘要是能有婶子一半的凶就好了!”
“唉,你别难过啦,我娘这么凶的人,这几天还不是快被隔壁气死了!”李竹叶皱皱鼻子,安慰小伙伴…
“咋地啦?”
“还不是隔壁大贵叔那家,出了那样的丑事,娘在家快气死了。你是不知道,你们家那天走了后,何家和他们家差点没打起来。何家要我大贵叔退银子,大贵叔死活不退,说是什么赔偿费。何家气得当场喊这婚事不结了,李金枝又是哭又是跪,说是非嫁给何大伟不可,不然就是逼她去死。”
“还说,要是大贵叔不退这银子,她反正也没脸活了,就一根绳子吊死在家门口算了,也免得给李家蒙羞!我呸!”说到这里,李竹叶露出个鄙视的表情来
第七十四章 你可别想不开啊
“那后来呢?”金花来了兴趣。
“她这么一哭一闹,何大伟就闹起来了,拉着李金枝说,要是两边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就一起殉情什么的,一家三口到地底下去团聚。吓得何家人也慌了,本来都翻脸了的,因为他们俩,又捏着鼻子坐下来商谈婚事。”
“我躲在院墙根那里听着,说好像十两银子不退了,当聘礼算了。婚事就近挑个日子,就办了算了。我大贵叔还想要什么聘礼啊,衣裳啥的,都被何家给骂回来了。骂得可难听了,说大贵叔家卖女儿之类的话,还说大贵叔家门风不好,要不是为了儿子,打死都不愿意和大贵叔家结亲家什么的。”
“然后呢?”王永珠开始还在听江氏讲解如何缝补衣服,可后来心思就全没放在上面了,嘴里嗯嗯啊啊的,实际耳朵早竖起来,在听李竹叶讲何家和李家后面的交锋呢。
听到正精彩处,还忍不住出声问道。
李竹叶见王永珠对这个有兴趣,加上她刚得了人家的头花,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后来,何家说要结亲可以,一切都按照何家那边的规矩来,聘礼没有了,给新娘子的衣裳首饰什么的也都没了,还要李家给陪嫁。最后闹哄哄的,还是李金龙从学堂回来,替大贵叔同意了,两家议定了,挑了个最近的好日子,六月初八迎亲。”李竹叶噼里啪啦,将何家和李家之间的那点事全交代清楚了。
王永珠一算,那不到一个月了,看来两家都很急啊。
不急也不行啊,再不抓紧,到时候成亲的时候,女方肚子都大了,更何况,就算现在看不出来,将来生下来怎么交代?
“那你娘生个什么气?”金花顺嘴一问。
“别提了,隔壁的大秀婶子跑过来要我娘当李金枝成亲那天的全福人,让我娘去给她梳头净面呢,我娘本来不想答应的,大秀婶子在我家又哭又求,说什么都是一家子的亲戚,还说李金枝就像我娘的闺女一样,如今闺女出嫁,这点子顺手的事情都不做,又扯到两家的亲戚关系,拉着我奶和我爷,逼着我娘答应了。我娘嫌晦气,丢人,气得这几日在家摔门打碗,看我们哪个都不顺眼,我一天能被我娘骂五回。”说着李竹叶也很委屈,都是无妄之灾好吗?
到是王永珠听到了话里另外一个重点:“李金龙?是李家的最小的那个儿子,读私塾的那个?他不是在家最小么?能当你大贵叔的家?”
李竹叶撇撇嘴:“可不是,他可是大贵叔的活宝贝,当祖宗一样供着的,送到私塾指望他将来能考个举人什么的光宗耀祖呢?平日里他心眼子最多,嘴巴又甜又会哄人,可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了,最是个两面派,对着长辈一副样子,对着我们又是一副样子,鼻子恨不得长到额头上去,好像多跟我们说一句话就害了他一样。屁大一点事,就装好人,装被欺负去长辈们面前告状,偏大人们好像就吃他那一套,都夸他懂事什么的,可烦人呢!大贵叔那么精明的人,都被他哄得团团转…”
后面就是一堆的抱怨之词。
王永珠只当是小孩子之间的争锋吃醋,倒没有多想,只附和着小姑娘嗯嗯啊啊,等李竹叶把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小姑娘本来就忘性大,巴拉巴拉吐槽完之后,心情也就好了,拉着金花去村里找别的小伙伴炫耀头上的头花去了。
这厢王永珠努力跟针线奋斗了大半天,终于有了成果,成功的将拿来练手的布和自己的裙子缝在了一起。
王永珠无语的看了看自己的成果,再看看江氏。
江氏低着头,不敢露出自己憋笑的脸来,实在是,看到一贯蛮横刁钻的小姑子那张脸上露出这种茫然,无助,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表情,一贯沉稳的她,也忍不住想笑。
王永珠确实很懵!不过作为一个曾经的学霸,她这点抗打击的能力还是有点。
木着脸,王永珠抄起剪刀,在裙子上找自己打的那个结,好剪开把针线抽出来。
剪刀还没碰到裙边,王永平走进院子,看到这一幕,脑子一懵,冲上来一把夺过剪刀扔到一边,一边大喊:“小妹,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你可别想不开啊,你要想出气,你拿剪刀戳四哥好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别往自己大腿上戳啊——”
这一声惊动得屋里的王老柱,张婆子,还有林氏都奔了出来。
院子外也哄一下子涌进来三四个青年汉子。
张婆子一冲出屋子,就先扑向王永珠,心肝儿啊的一顿乱叫,一顿乱摸,好不容易确定自己这老闺女胳膊腿都还全乎,这才想起来问:“闺女,你咋地想不开啦,不想学针线咱们就不学了,不学了啊,别拿剪刀针啊戳自己玩啊——”
扭头就去吼江氏:“你是死人啊,你小姑子不想学就不学了,你逼着她干啥——”
王永珠强忍着自己想要把自己这个四哥一把捏死的欲望,先瞪了一眼王永平,才拦着张婆子解释:“娘,我没有拿剪刀戳自己,我是拿剪刀剪线头呢,四哥看错了——”
王永平还以为小妹是看人多不承认,要是小事,比如玩个绝食什么的,他也就不说啥了,可这是自残啊,不把她这根筋扳过来,以后还想不开,给自己身上开两个窟窿怎么办?
如今王永平可是真心心疼这个小妹的,因此越发的不能让小妹出事了:“小妹,你就别瞒着娘了,你刚才拿剪刀就是冲着自己的腿去的——”
说着还捡起剪刀,学王永珠方才的样子,往腿上比划,那架势,确实跟自残差不多。
王永珠能说,特么的那是因为自己太胖了,胳膊和手轮不过来,姿势别扭,别人看起来就跟自己真的要戳自己一样?
再看看院子里,除了自己家的人,还有因为王永平那一嗓子,跟进来的李竹根兄弟还有宋重锦?
此刻他们三个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是惊恐和怀疑的,估计都在心里琢磨,这王永珠只没事拿剪刀戳自己,不会是得失心疯了吧?
尤其是李竹根两兄弟的眼神,嗖嗖往宋重锦那边瞟。
宋重锦倒是脸色没变,只是眼神也很古怪。
第七十五章 我咋生出你这样的棒槌来?
王永珠想操刀砍人,这哪里是四哥啊?这分明是猪队友啊!
是还觉得自己的名声在村里不够臭是吧?
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平稳自己的气息,面无表情的解释:“我那是学针线不小心把布缝在裙子上了,所以拿剪刀想把线剪开,你是那只眼睛看我是想自残啊?”
话音一落,所有的人眼神都看向了王永珠的裙子,方才一片慌乱没注意,此刻大家很清晰的看到,王永珠青色的裙子上,正耷拉着一块灰色的布,随风招展。
“噗——”一阵静默后,院子里响起几声闷笑声。
王永珠面无表情的看着李竹根兄弟,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想来也是,满村里也没听说过谁家姑娘学做针线,把布跟自己裙子缝一起的。
更没有听说,拿剪刀剪线头被自己哥当自残的!这得手艺多烂啊!
再看其他人,王永平一脸错愕,傻乎乎的看着自己妹子的裙子上的那块布。
王老柱也别过头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还有林氏,在王永珠看过来之前,忙捂着嘴躲进屋里去了。
唯有宋重锦,依然一副死人脸,只不过嘴角颤动的肌肉,也暴露了他的此刻想法。
王永珠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就这么滴了,没有办法,就这么强大,你们爱咋看咋看吧。
张婆子看自己闺女的脸都气青了,虽然自己也想笑,但是,不行,怕伤了老闺女的脸面,咳嗽了一声,还努力安慰道:“没事,没事,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娘看看,哎呦,我闺女这手艺可以啊,这针脚细密得,比你大嫂都强些——”
简直是实力尬吹!
王永平这才回过神来,讨好的冲王永珠一笑:“小妹学针线啊,学针线好啊,不愧是我妹妹,这针线学的好啊,我看这布缝得很整齐,这手艺,谁家姑娘也比不上,你们说是吧?”
居然还扭头去征询李竹根兄弟和宋重锦的意见!
在王永平心里,自己小妹就是最胖,呃,不,是最棒的!即使是把布缝到裙子上了,那也是缝得最漂亮的。
王永珠忍无可忍,不想再忍!
顺手抢过王永平手里的剪刀,杀气腾腾的看着他:“四哥,我觉得你可以闭嘴了!”
王永平再神经大条,此刻看到小妹这快气爆炸的样子,条件反射的立刻就捂住了嘴,冲着王永珠傻笑。
王永珠扶额……
还是王老柱怕自己这老闺女被气出个好歹来,上前解围,三言两语将李家兄弟和宋重锦送出了院子。
才回身踏进家门,就听到自己老闺女咬牙切齿的声音:“爹,关门,放狗!”
走到门外的李家兄弟和宋重锦对视一眼,又扭转脚步,趴回到王家大门上,侧耳听里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