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口,看看时间,再看看人头,王永富的眉头一皱。
今天可是大日子,出嫁女和外孙都该来的,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没见王永珍和木头?
“金斗,你去催催你大姑他们,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磨叽啥?”王永富回头吩咐金斗。
金斗答应了一声,就往老宅那边跑。
跑到半路上,就看到王永珍和木头刚从老宅子里头出来。
木头手里抱着一个箱子,王永珍手里抱着一个食盒。
见他们来了,大家也就不说了,吆喝着去了坟地。
到了坟地,先上前烧纸。
从王永富大房起,顺着来,王永富家封了四个烧纸包,替在外头没回来的金壶也烧了一份。
轮到王永珍了,她只站着不动。
还是木头从箱子里摸出两包纸钱来,上前烧了,饶是如此,王永珍似乎还想说啥,不过扫了一下周围,老实了。
等大家都烧了纸,又将箱子也烧给你王老柱。
又磕头上供。
每家都有一个食盒,里面放着一荤一条鱼一碗饭。
舍得的就杀鸡,王永富家几个大男人,鸡都被林氏抓走了,只得去买肉,那肉也堆了一满碗。
王永珍一直磨磨蹭蹭的,等到大家都将饭菜供好了,她才从食盒里掏出两个碗来。
王家人的脸都黑了,按理说,今儿个给王老柱上供,每家都要有三样,有肉有鱼有饭,让老人家在下面也能吃饱饭。
因为百日以后,再就是周年祭才会给老人上供了。
一般人家,就算日子过得紧张的,这百日上供,一碗饭,两个荤也勉强能凑齐。
没有大鱼大肉,那河沟里捞点子小鱼什么的,也能凑上一碗,再加上一个鸡蛋,也说得过去了。
可王永珍这碗里,一个二和面的馍馍,一碗炒苋菜梗,就没了。
再回想先前木头手里的箱子,一看就知道是木头的手艺,估计是他抽空打的,这也就算了,可就难道一点荤腥都拿不出来?
王永平性子直,直接就问了:“大姐,你这是啥意思?”
王永珍瑟缩的看了看张婆子和王永珠,小声的道:“这家里艰难,我们都几个月没吃荤腥了,想来爹在下头也不会说啥的。等将来我们日子好过了,我在给爹补,到时候给他供个大猪头,让他老人家在下头吃的饱饱的。”
“再说,你们都准备了这么多,他老人家在下头也够吃了,说不得吃腻了,吃点青菜还舒坦些呢——”王永珍越说声音越小。
木头急了,一把拉过王永珍,小声的问:“娘,我昨儿不是给你钱,让你去村头买一尾鱼,割半斤肉的吗?你怎么就弄了这个来?”
王永珍嗫喏道:“我去迟了,就剩下一条鱼,足有三斤重,太大了些,那肉也只剩下精肉了,价格还跟那肥肉一般,我,我就…”
木头急得直跺脚:“那你也不该啥都不买啊?”没看到几个舅舅和小姨还有奶的脸色有多差?
如今他们娘俩还住在人家王家的老宅子里,这靠得是什么?是姥爷。
姥爷虽然不在了,可越是如此,他们越是要记得姥爷的好才是,再说了,这一条鱼和半斤肉满破也就几十个大钱,他们固然日子难过,可也没到这个份上吧?
春收后,不仅娘俩的粮食够吃了,手里还略有盈余,他如今精心伺候着几亩地,到了秋收后,手头还能更宽裕点。
他们娘俩略微省点,这几十个大钱怎么省不出来?
非要在姥爷的百日上省?这让地下的姥爷知道了,只怕要伤心透了,更别提几个舅舅和小姨他们了,以后的日子仰仗他们的地方还多了去了,这是活生生要把人都给得罪光啊?
可木头也知道,自己娘不只是对姥爷抠门,而是自从守孝以来,他们桌上就没见过半点荤腥。
娘还养了一窝鸡,一头猪。那鸡自从下蛋后,他们却连蛋味都没闻过,因为院子里还住着以前的大舅母林氏,王永珍防着林氏,每天都跟在鸡屁1股后头,鸡前脚刚下蛋,后脚就被王永珍给摸走了。
这些鸡蛋都被王永珍攒够一筐子,就让木头拿到镇上去卖了,卖回来的钱,就存着。
如今王永珍就一个念头,存钱给木头娶媳妇,只要能省钱,就差不吃不喝了。
王永珍的这番心思,木头都知道,也劝说过,可王永珍本就是执拗的人,自如今世上就木头一个指望和依靠了,怎么也要给木头成家娶上媳妇。
等木头成家,再生上几个孙子孙女,她才能松一口气。
所以木头也不好说得太过,也怕伤了王永珍的心。
第一千零八章 家丑不可外扬
只是没想到,昨日他千叮咛万嘱咐的,王永珍还是当了耳旁风。
能怎么办?这是自己亲娘!木头只能低头赔罪,还要替王永珍圆过去:“奶,舅舅,小姨,我娘这是糊涂了——”
王永贵差点没跳起来:“糊涂?我看她可不糊涂!她聪明的很!这银子钱都要花在自家人身上,我们这些是外人,躺在地下的那个是死人,哪里配使你们孙家的银子——”
王永富三兄弟脸色很差,可张婆子和王永珠她们却很淡定,早就知道王永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有什么可气的?她们能做到,都做到了,再多肯定是没有了的。
反正王永珍再闹腾,也占不了自家的便宜,闹得欢腾,别人知道了,也只会说王永珍凉薄,替王老柱不值得。
木头脸立刻白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只怕要被人指点一辈子了,在这七里墩也住不下去了。
谁不知道,这王永珍和木头能住下去,是因为王老柱,可这王老柱才去了百日,得了王老柱这么多好处的闺女,连碗荤腥都舍不得上供,传出去,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顿时双膝一软,跪在了大家面前:“奶,舅舅,小姨,我知道我娘做的事情糊涂,可是她这都是为了我!我娘就想攒钱给我娶媳妇,所以才这样。她就是舍不得,不是不孝!从姥爷去到今天,我娘就没沾过一点荤腥,连鸡蛋都没吃过!”
王永贵冷笑:“她那是孝顺?她那时舍不得!要是鸡蛋不要钱,你看她吃不吃?别以为我们平日里不说,就拿我们当傻子!”
王永富本来也是满肚子的不高兴,可在看到远远的有人过来,立刻低声喝止:“老三,别说了!有人来了!”
都讲究个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让外人看到,不然传出去,这王家只怕又要被人笑话了。
因着这个,大家也就勉强收敛了神色,又给王老柱磕了头,一般上供完后,等烧的香燃尽了,将每样供品都留下一点,剩下的带回家去。
尤其是长寿老人的这种贡品,据说是沾了祖宗保佑的灵气,带回家去后,可以和族中的人分享。
眼看着香染尽了,大家也就将自家带来的贡品都留下一点,然后将剩下的收净食盒里,回去处理分一下,给族中交好的人家送去。
因着王永珍的贡品实在没眼看,本来结束后,兄弟姐妹怎么也要聚在一起吃个饭,大家也都没了心思,沉闷的拎着自家的食盒就回家了。
王永珍倒也知道,老老实实的拉着木头回了院子。
一近院子迎头就碰上了林氏:“哟,看这脸色,怎么,又吃了排头回来啦?活该!没良心的东西,当初要了我那死去的前头公爹多少好处?银子,粮食都数不清了,结果呢?人一死,还是靠着我那前头公爹才有这个落脚的位置呢,转脸就忘记了!逢七烧纸都舍不得买上一扎,只干嚎两声的货色!也就是我那前头公爹眼瞎,就喜欢你和王家老二那样的白眼狼!”
林氏被休了之后,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她也就懒得出门了,反正有吃的有喝的,日子舒坦呢。
心情不好,就在自家院子里骂王永富和金斗,骂完心里就舒坦了。
要么就是找个由头,跟王永珍吵架。
她也知道今儿个是王老柱的百日,昨儿个木头叮嘱王永珍的话,她也听到了,结果一早上,她偷偷溜到灶屋边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王永珍嘴里答应木头答应得好好的,却只准备了一个馍馍,一碗炒苋菜梗。
想着王永珍去上坟,只怕要气得王家几兄弟跳脚,林氏就捂着嘴回屋躺在炕上乐了半天。
等王永珍他们一出门,就守在院子里等他们回来。
果然,看这架势,肯定是被骂了,林氏心里也痛快了,甩甩手,要回屋去。
王永珍对着王家人心里还有些心虚,可对着林氏,一个被自家大弟休了还死皮赖脸住在王家老宅子的贱1人,有什么好怕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被我家大弟不要脸的水性杨花的贱??人,出去都要被人吐唾沫,指着脊梁骨骂,你也好意思说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配也不配?”
林氏最恨有人说她水性杨花,嗷一嗓子就扑上来,给了王永珍一耳光。
王永珍不甘示弱,两个都是身体骨架大,做农活的女人,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身体弱了些,倒是旗鼓相当,一时就滚成了一团。
木头没想到两人几句话不对付,就打了起来,在一旁愣是插不进去手……
这边张婆子回到王家院子里,吩咐了江氏和柳小桥,将那些拿回来的贡品一一重新分装了,然后让几兄弟给族长和族里交好的几家人送去。
一面又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如今他们可以不用再忌讳那么多,上旁人的门都怕人家不乐意了。
又拎了两样点心,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去了。
王永珠也没在意,这七里墩张婆子可是横着走的人物,不过是出去了几个月,回来自然要联络一下几家相处不错的姐妹的感情。
因此只让谷雨去陪着,也就丢开手了。
回来几日,只将这边院子收拾出来了,宋重锦的那个小院子还没收拾出来。
这边院子到底人多,尤其是他们回来后,不说外人,就是几兄弟还有孩子们,也经常到后院来看看,她是无所谓,可宋重锦要温书,就有些吵闹了。
这回子没事,两人干脆到宋重锦那边去收拾院子。
这院子当时也是给了王永平钥匙的,那院子里几株花草也要人照顾。
王永平本就是勤快人,这又是妹夫的院子,自然更加上心,三天两头就过来浇水,这院子里的花木长得不错,杂草什么的也都被他随手给拔掉了,地上也扫得干干净净的。
屋子前些日子也打开透了气,也大略收拾过。
王永珠和宋重锦也商量过,将这边院子作为宋重锦读书的地方,晚上还是过去那边。
因此也就收拾出两间屋子,一间作为书房,一间作为起居室,王永珠可以在这里面做做针线,看看书什么的,两间屋子本就连在一起,只砌了半边墙,另外半边,挂着细细的帘子。
隔着帘子,两人有个什么动静,都能看到对方。
第一千零九章 人选
到了晚上,张婆子一脸得色的回来了。
王永珠已经做好了晚饭,简简单单的绿豆粥,配上鸡蛋饼,再点菌菇酱和几样小菜,大热天吃得最舒服不过。
扒拉完了晚饭,张婆子就回屋去,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王永珠有些不放心,等谷雨收拾完灶屋,叫到一边问:“今儿个你跟着我娘出去——”
谷雨如今也被调教出来了,立刻道:“娘子,老太太今天去了一位婶子家,我听着好像说娘子的四哥和四嫂就是那位婶子当的媒人。老太太跟那位婶子进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老太太看着就挺高兴的,那位婶子还满口子说什么事情就交给她了,保管放心呢。”
王永珠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亲娘看不过去,嫌弃王永富他们没用,要自己出马了。
那位婶子,本是王家的族婶,姓秦,人称秦婶子。
王永珠对她也有印象,最是个热心肠的人,做媒也从来不信口开河,不是那种没成亲前将人的条件吹得天花乱坠,哄得两家成亲就成冤家的人。
七里墩的人家一般做媒,或者两家都有意思了,也需要中间人的时候,只要找她,没有办不成的。
有这位婶子做煤,想来金斗的婚事应该有着落了。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几日,秦婶子就找上门来,张婆子也没瞒着王永珠。
让谷雨倒上茶,又摆出几样点心来,请秦婶子上坐,寒暄了几句,秦婶子又夸了王永珠一会,才进入正题。
“嫂子,你托我的事,我这几日跑了好几家,总算有点眉目了,有三家的女孩儿,我看着倒还合适,跟你说的条件差不离,一个是村头李家的闺女,是家里的老大,下头还有几个弟妹,那闺女的娘前几年去了,家里里里外外如今都是她顾着,着实是个勤快人,也顾家。这闺女,就是皮子黑点,长得虽然不那么好看啊,可那身子我看过了,腰粗屁1股大,倒是个生儿子的模样。他们家倒是乐意,就是聘礼要得多些!”
“再来就是隔壁村的,我也不瞒你,是我娘家的一个表侄女,不是我当婶子的说大话,这丫头长得不错,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家里就她一个丫头,上面有几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也就娇惯了些,没吃过什么苦头,性子倒是温和,尤其是带孩子,她几个哥哥的孩子,都是她带大的,又细心,那些侄子们都喜欢她。”
“我这侄女,别的都好,就是还有点小孩子脾气,不过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们家本来是不同意的,主要是怕将来两重婆婆,这儿媳妇夹在中间不好当。可嫂子你不是给过我准话么?王家大兄弟是不打算再娶了,那林氏,也就是每年给点粮食的事情,所以他们家才略微松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