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的送半匹尺头,十几个鸡蛋,或者一块羊的。
沈氏记好,当初接过礼物的时候,谁家送的谁,她都一一记着,此刻都先誊录了一遍后又核对无误,这才放心下来。
合计了半,收了有七八两银钱的随礼,还有一些零碎东西。
沈氏才松了一口气,好在有这些随礼,不然这真要去当东西度了。
他们才到赤城县,若就去当东西,被人看到了,只怕又是一场闲话。
吴中宝看了吴夫人没事,洗了一把脸进屋来,看了看礼单放下:“这银钱你收着做家用,你放心,有我在,饿不着你跟娘的!”
若是一般女人,听了这话,不说感动得两眼泪汪汪,起码也要夫妻二人互相说两句暖心窝子的话才是。
可沈氏却面容平静的道:“夫君说的是,我一直都很放心。”
吴中宝就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使不上力,说不上来的难受。
看着沈氏平静中带着疲惫的神色,他喉头一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氏却似乎没看到他此刻的样子,低头去将那些送来的礼物要归置整齐。
吴中宝看着,突生一股怒气,一把夺过沈氏手里的东西,顺手往旁边一丢:“你今儿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去躺会?这些东西明天再归置又不会跑——”
说着,伸手就去拉沈氏。
沈氏似乎无声的叹了口气,顺从的被吴中宝推到炕上,不容置疑的道:“你歇一会,我来收拾!”
沈氏也不跟吴中宝争辩,十分柔顺的就闭上了眼睛,没一会,果然就沉沉睡过去了。
吴中宝坐在炕沿,看着沈氏并不十分美丽,只清秀的脸庞,神色十分复杂。
他并不傻。
沈氏温柔沉静,上能孝顺父母,下能理家,还能绣花补贴家用,吃再多苦,也从来没抱怨过一个字。
别人都说她是个好媳妇,是他祖上积德的福气,得如此贤妻。
可他却知道,这不过是因为沈氏不在乎,或者说,沈氏对他不抱任何期望。
他好也罢,不好也罢,对沈氏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可他明明记得,最开始两人定亲的时候,沈氏不是这样的,她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偶然碰到了他,嘴里喊着中宝哥哥,脸红红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光,比天上星星还亮。
可如今的沈氏,眼神里早就没有了光,只余下永远的温柔沉静。
对上他,也不会脸红了,也不会喊中宝哥哥了,只会平静的叫夫君。
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怀念起那个红着脸会喊他中宝哥哥的小姑娘了。
吴中宝知道,也许是自己拒婚,也许是他一直拖延着不去娶她,让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吃了太多的苦,听了太多的闲言碎语。
所以那个小姑娘不见了,只剩下了现在平静的沈氏。
他想补偿,想告诉沈氏,他会好好对她,弥补她!
可每每看着沈氏的眼神,他就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咱们合伙吧?
吴中宝回想起吴夫人对他说的那些话,说他要是再不好好对待沈氏,真彻底凉了沈氏的心,将来怎么都捂不暖了,看他怎么办?
吴中宝面上镇定,说这样挺好的,让吴夫人别管。
其实心中,苦笑不已。
沈氏对他这般,吴夫人都能看得出来,自己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能感觉不出来?
只是他只要面对沈氏,所有的勇气都消失了,心中也是害怕的。
害怕若真是都挑明了,只怕连如今这表面的平和都保持不下去了。
与其将来真的要相敬如冰,还不如现在这样,自欺欺人的过下去。
吴中宝的心思,无人得知。
倒是张婆子一行人,在回去的路上,感慨了两句:“沈家那丫头嫁给吴家那小子可惜了。”
不说王永珠,就连宋重锦都看了过来。
尤其是宋重锦,在他心里,吴中宝本是他当初最艰难的时候的朋友,与别人自然不同。
虽然吴家出了吴老倌那事情,落败了,可吴中宝自己上进,再有他为吴中宝筹谋打算,将来的前程跑不了。
沈氏是温柔沉静又孝顺,这几年跟着吃些苦,可到底婆婆疼爱,吴中宝也颇为敬重她,将来日子眼见越来越好,可怎么嫁给吴中宝就可惜了?
当下道:“吴兄此人,虽然这几年艰难些,可他是个上进的,经历了吴家伯父的事故,如今人情世故也历练出来了。沈嫂子再跟着辛苦这一两年,将来未必不能跟着享福,怎么就可惜——”
张婆子摇摇头:“你们还年轻,懂啥?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夫妻夫妻,天天在一起,在亲密也有打架拌嘴的时候。可你们看他们俩,都成婚这好几年了,说话行事还客客气气的,哪里像夫妻?倒像是搭伙过日子的。”
“吴家夫人看着精明,居然连儿子媳妇面和心不和都看出来,也不知道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傻呢!”
王永珠是说从那日吴夫人说起沈氏和吴中宝,再到今日在吴家,总觉得有什么违和之处,就是说不出来,此刻听张婆子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所有的违和的地方,一时都明白了。
因此只道:“娘,只怕吴夫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记得吴夫人那天说的那话没?沈家要跟吴家退亲,沈家姐姐说的那话?”
张婆子回想当日吴夫人说起沈氏说服沈家的那话,点点头:“沈家丫头这么一个能干人,唉——”
宋重锦还云里雾里,疑惑的看着王永珠。
王永珠将沈氏的话一说,宋重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吴中宝和沈氏之间,这笔烂帐,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到底是吴家的事情,他们也只略提了两句也就罢了。
过了几日,吴家夫人和沈氏上门拜访。
王永珠一眼就看出沈氏似乎有话跟自己说,心念一转,就安排了张婆子和吴夫人由两个婆子陪着去打麻将。
吴夫人推辞不过,也就坐上去了。
王永珠就带着沈氏在院子里逛了逛,就邀请她到了偏厅,上了茶和点心。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话,沈氏犹豫了一下,好一会子,才咬牙开口道:“夫人——”
王永珠忙阻拦道:“沈家姐姐喊我妹子就好,喊夫人就见外了不是?”
沈氏顿了顿,顺从的道:“王家妹子,我今儿上门,是有件事情请教你。我听说你的大名,知道你在生意上极有天分,我…”
说到这里,有几分难堪的咬了咬嘴角,停了一会,才豁出去了道:“王家妹子也知道我家如今的情况的,如今在县城里住着,不比我们乡下,吃喝住行都要银钱。”
“我家夫君一个人在外辛苦,我平日里在家闲着也无事,也没别的手艺,也就绣工勉强能拿的出手,所以我琢磨着,想绣些东西,放到外头寄卖去。就是不知道这县城里,哪家的铺子可靠些——”
说着,沈氏的脸羞臊得通红,这两日,她在县城里也跑过几家铺子,可这边似乎风气似乎对绣花并不怎么看重,反而喜欢那种颜色绚丽的布料,直接裁成衣服什么的穿。
女孩子也不以女红为重,反而成天里在外头骑马逛街的。
因此问了好几家铺子,那些铺子的掌柜都不怎么搭理。
偶尔有几家勉强看上了,也不知道是欺她面生还是怎么的,价格都压得十分低,几乎等于白干。
她也是没法子了,才厚着脸皮,想跟王永珠打听打听。
王永珠眼睛一亮,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的好事啊。
当下一把抓住沈氏的手:“沈家姐姐要绣花寄卖?太好了!前些日子,我其实就想冒昧的跟沈家姐姐商量来着,只是觉得太唐突了,才忍住了没说。”
“是这样的,如今这赤城县,外地商贩越来越多了,据说西域那边极为喜欢咱们这边的丝绸和绣件,好的绣件转手卖到西域,能翻几倍呢。我就想开个绣花的铺子,专门请人绣些上等的绣件,专门卖到西域去。”
“可偏偏咱们这一块,绣娘的手艺一般,实在是拿不出手。到江南那边去雇绣娘去吧,人家都是水做的人,哪里耐得住这西北的风沙?尤其是要跟家人分开,也是不乐意的,因此我这开铺子的打算就搁置了好些时日了。”
“实不相瞒,上次见到沈家姐姐绣的帕子,我就动了心思来着,只没好意思开口。如今沈家姐姐也想绣东西寄卖,那再好不过了,咱们合伙吧!”
沈氏被王永珠的动作吓了一跳,想往后躲,她哪里能躲得开王永珠?
一双手就被王永珠给握住了。
听王永珠噼里啪啦这么一番话,沈氏顿时眼睛一亮:“合伙?”
“对啊!咱们合伙开铺子!我出铺子,然后出绣样,沈家姐姐就负责绣出来就行了。咱们利润,你三我七!怎么样?”王永珠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沈氏。
沈氏一听,忙摇头:“那不行!那岂不是占你便宜了?我什么都没出,哪里能分红利?你,你就当雇我当绣娘就行了,我绣出的东西,一幅多少钱定好就行了。”
她虽然不知道王永珠说的是不是真的开这样的铺子,绣件真能赚钱,可她没想过占便宜,只想老老实实的挣点钱就好。
王永珠心里越发满意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平静
她当初第一眼看沈氏就满意,如今见沈氏这么说,越发高看了她一眼。
因此只拉着沈氏道:“沈家姐姐说哪里话?你也知道,我是个会做生意的,那个做生意的会吃亏?做不赚钱倒贴的买卖?我分你红利,自然是因为你值得!沈家姐姐的这手绣活,实属难得,我也算在京城开过眼界的,好多高门大户家绣娘的手艺还不如沈家姐姐呢。”
沈氏听了这话,脸上显出几分追思来:“王家妹子不知道,我这是家传的手艺。我娘是江南古氏针法的最后一代传人,当年进贡的皇宫大内的龙凤袍上的绣花,不少出自古家。”
王永珠听呆住了,不是吧,她只是见沈氏绣的花样,针法与一般的不同,而且格外的别致,所以才想着拉她入伙。
没想到,这沈氏还是个大佬?她这是什么运气?
沈氏不知道是不是压抑久了,或者别的什么,埋藏在心底的那些话,本打算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此刻看着王永珠,却忍不住有了倾诉的欲望。
“古家当时和江南的盛家并称江南名绣,盛极一时。只是后来,古家因为绣错了一样东西,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好不容易全部的家当都变卖打点,才留下了我外祖家这一支血脉。”
“他们在江南呆不下去了,颠沛流离到了青州府,本想着开个小小的绣花铺子,能平安度日,再将家传的针法给流传下去,等过上好些年,只要传承不断,总有古氏针法重见天日的时候。”
“到了青州府,我外祖家机缘巧合救了我父亲,我父亲本是进京赶考,因为落第回乡,路上病了无人照管,几乎没送了命,是我外祖请了大夫,才将我父亲救了过来。”
“后来,我父亲带着我祖父上门道谢,然后就定下了亲事。没两年,我娘就嫁入了沈家,后来就生下我们兄妹几个。我娘绣花天份极高,不仅继承了古氏针法,还为了隐瞒自己的来历,又自创了一种针法。”
“只可惜她到底年轻的时候,从江南到青州府一路上伤了身子,生了我们兄妹几个后,就撑不住了,没几年就去了。”
“我是娘的大女儿,跟着她好歹学了几年,勉强也会点皮毛,只是到底不如我娘——”
……
王永珠看着沈氏此刻似乎陷入了自己世界中的样子,此刻的她才真正的露出了自己的一点情绪来。
忍不住心里一叹,看沈氏这个样子,只怕这里面还有很多未尽之言和不能明说的纠葛。
回想起当初的催眠术,当下慢慢的拍着沈氏的手,又轻又缓,嘴里还安抚着她。
沈氏只觉得拍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手,又柔又暖,让人整个都放松了下来。
耳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如同春风一般,忍不住就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等沈氏睡沉了,王永珠才一伸手,将沈氏一个公主抱抱在了怀里,掂了两下,真轻啊!
将沈氏抱到了厢房的炕上,给她盖上了被子,才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