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闷响。
顾沅一怔,低眸看去,只见男人手中的茶杯碎成几瓣,鲜红的血从指缝流出。
她瞠目,大骇。
裴元彻掀起眼皮,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张开手掌,漫不经心道,“这杯子太脆了,无碍的。”
顾沅眉头皱起,欲言又止。
裴元彻将手中的碎瓷,一片一片的取到一旁,有些细碎的扎进肉里,他也不觉疼般。
顾沅忍了一会儿,见着血肉模糊的样子,到底没忍住,起身道,“我去叫人来。”
她刚起身,裴元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男人起身,走到她面前,他往前一俯身,她往后躲着,双腿抵着榻,被迫坐下去。
“你还是关心孤的。”
他俯视着她,凤眸中泛着笑意。
顾沅怔了怔,反应过来,扭过头去,咬唇道,“不是,我只是见不得血腥。换做旁人,我也会去找大夫。”
裴元彻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不紧不慢的靠得她更近。
这般侵略强势的姿势,让顾沅下意识躲避,“我刚才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你就放过我,就当做件好事……”
“好事?”
裴元彻嗤笑一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沅沅,你认识孤两辈子,你觉得孤是好人么。”
顾沅只觉得又陷入了死胡同里。
本以为重活一世,他能改变一些的,没想到还是这般咄咄逼人。
她语气凄凉,“你自然不是好人,你若是好人,怎会深更半夜潜入女子闺房,怎会明知我不愿意嫁你,却使出各种卑劣手段,毁我姻缘,强迫我嫁你为妻。你若是好人,又怎会杀害无辜之人,甚至……甚至连个孩子都不能容忍。”
裴元彻脸色沉下。
顾沅继续道,“你这般狠毒凉薄之人,却奢望真情真爱,你不觉得可笑么?你从前常说,想要我的心,想与我长相厮守,白头到老,那你可曾问过我愿意吗。无论何事,你只凭着你的心意,是,你生来尊贵,高人一等,要什么便能得什么,可你得明白,在这世间,权势虽能得到许多,却唯独真心难得。”
“别说了。”
“我喝下毒药那一瞬,我便想着,若有来世,不再相见,我……”
“孤叫你别说了!”
男人暴喝一声。
顾沅心口猛颤,见他面沉如水,额上青筋暴起,终究是咬了咬下唇,没有再说。
捕捉到她眸中的惧色,裴元彻忽然回过神般,无措的去扶她的肩膀,俊朗的眉眼间很是慌张,“孤不是有意凶你的,你别怕孤。”
他眼尾泛着红,哑声道,“是,孤是卑劣,是无耻,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孤都承认,可是沅沅,你别再抛下孤好不好。打也行,骂也行,你要孤的命都行,就是这件事情不行。”
裴元彻弯下腰,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鼻尖,几近哀求道,“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孤听着心里难受,你不如拿刀捅孤几下。”
顾沅双眸含恨,“你以为我不敢捅你么。”
哪知道裴元彻听到这话,半点不怒,反倒笑了,他转头张望了一圈,目光先是落在桌上的碎瓷片上,但怕把这个给她,万一割伤了她的手,那就不好了。
他又寻着,视线落在顾沅头上,他稍一抬手,将她固定发髻的赤金花叶发簪拔了下来。
发髻倒也没立刻散下,只松垮垮的笼着。
他将发簪递到顾沅跟前,“拿着。”
顾沅,“……”
见她不动,裴元彻低低说了句“别嫌孤的血脏”,那还流着血的左手抓起她的手,右手将簪子放在她的手心。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将簪子抵在了他的心口处。
“这簪虽比不得匕首,但用些力,也能捅进去的。”
他说着,还用力扯开衣袍,露出健硕的胸膛来,“没有衣料挡着,你也能少使些力气。”
顾沅手发着颤,黑眸有一瞬间迷茫和惊愕,抬头看向他。
他薄薄的嘴角噙着笑,笑容妖异,语气却认真极了,“就朝着这扎。孤欠你一条命,杀了孤,你就自由了。”
他的左手掌还在流血,握着她的手腕,温热又黏糊糊的血液沾在她的肌肤上,血腥味弥漫,那触感令人头皮发麻。
“沅沅,除非孤死,否则孤是绝不会放开你的。”
像是怕她不够恨他,他又添补了一句。
顾沅浑身都抖着,重重闭上眼。
疯了,他仿佛比从前,更疯了。
忽然,她的手腕被一道力气朝前带去。
簪子刺破皮肤的声音,扎入肉中的阻力感,还有男人克制的闷哼声,她错愕得睁开眼睛,那簪子已然扎进去一半。
耳畔传来男人有些无奈的低哑嗓音,“算了,还是孤帮你。”
☆、82、【82】
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顾沅吓傻了。
直到手腕上的力道又重了,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失声喊道, “放开, 你放开我!你疯了!”
他不想活了吗!
这簪子要是真的完整扎进去, 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裴元彻看她苍白慌张的脸色, 黑眸沉沉, 唇边弧度愈发深了, “你不是要孤放过你么,孤死了, 自然就放过了。”
顾沅仰起头去看他,漂亮的乌黑眼眸此刻蓄满泪水, 有惊慌, 有恐惧, 有悲愤, 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见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退,她恨恨咬着牙,声音却是颤着, “你别用你的死来威胁我, 你要真想死, 就去别处, 别在我面前演这一出苦肉计!”
明明是说狠话, 怎奈她的嗓音一向轻软, 反倒像是她被欺负了一般。
裴元彻看她双眸圆瞪,平素那样温柔和善一人,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直戳他心口, 真是比扎刀还要狠。
“你觉得是苦肉计,那便是吧。”
但的确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过不如就这样让她杀了他。
上辈子她死在他的怀中,那这一世,他心甘情愿死在她手下,放她自由过一生……
“沅沅,你真的不杀孤了?”
“我杀你,那我成什么了?杀了太子的通缉犯,连累我侯府满门?”
顾沅觉得他无耻至极,又恨自己不够狠心。
裴元彻松开了她的手,见她手上沾了不少血,从袖中取了块帕子给她,“你擦擦手。”
顾沅本不想接,但见他捂着胸口,勉强支撑着站立,一副惨然狼狈的模样,抿了抿唇,还是接了过来。
裴元彻唇瓣泛白,朝她露出一个笑,“既然你不想孤死,那孤会好好活着。孤出去叫大夫……”
顾沅暗骂他厚颜,见他还站得起来,也不想去管他。
他转身踉跄的走,步子虚浮,每走一步,血液滴答落在地上,将铺着的浅灰色羊绒地毯都染得一点一点红。
顾沅生硬的挪开目光,低下脑袋,拿帕子擦手上的血迹。
擦着擦着,她发现这方帕子似乎有些眼熟。
定睛一看,只见那方浅蓝色丝帕,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这针法,是她的。
她忽然想起,三月曲江池畔,她的风筝砸中了他。他的额角蹭破了皮,她好像就是拿的这块帕子给他。
她还记得她给他帕子时,仿若拨开云层的日光,他的目光都亮了,带着纯粹的欢喜。
没想到这块帕子,他竟然留了这么久。
再看那道走到四季如意屏风旁的玄色身影,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站起身来。
她走到他身侧,侧着脸,没有看他,“你回去坐着,我去叫人。”
“沅沅……”
“你别想太多,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死在这里,我也难逃责任。”
顾沅也不与他过多废话,扶着肚子大步走出去,交代门口哑婢找大夫来。
哑婢都是后天灌了哑药,耳朵是听得清的,一听太子受了重伤,一个立刻去找人,另一个赶紧随着顾沅入内,处理伤口。
没多久,院子就热闹起来。
顾沅静静坐在一侧,看着屋内来来往往的人,心想,这个除夕夜,她大概永生难忘。
再看长榻上一直盯着她这边的男人,她面部线条绷紧,完全背过身去,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知道这个人偏执得离谱,正如他所说的,除非他死,他才会放过她。
可真要她杀了他,她又下不了手。
首先,她两世为人,杀鸡杀鸭都不敢,哪敢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其次,她对他的恨与怨,在上辈子她饮下毒酒时,就在她的自我和解中冲淡了许多,她不想去恨,也不想去怨,她只想安心过她的小日子。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有病,她有她的坚持,谁都不肯退让,便僵在了这里。
顾沅越想越烦,摸着肚子,低声骂道,“他就是个混蛋。”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知了她郁卒的心情,动了一下。
顾沅道,“是吧,你也这样认为吧。”
一声轻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将顾沅吓了一跳。
一回头,见谢纶面带尴尬的站着,顾沅也一阵窘迫。
自己刚才那嘟囔,不会被他听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