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请。”
晋凌云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兰心立即上前拦住。不仅兰心,未央宫的宫侍们全部站出来,挡在了晋凌云的面前。
晋凌云惊呆了。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往日她虽然也多次被自己母后罚,但只要母后一不在,仆从们都是会偷偷放她一马的。看着今日铁面无私的这些人,她怒了:“让开!”
场面再一次僵持住。
晋凌云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过是抓了个好看的书生,居然惹出这么多乱子。正准备动手,就看到关嬷嬷从门外进来。晋凌云眼睛一亮,当下便想向关嬷嬷撒娇,企图让关嬷嬷去劝一劝白皇后。然而关嬷嬷看到她的一眼眉头先蹙起来:“娘娘吩咐了,为何还不动手?”
兰心梅香几个是懂武的,关嬷嬷一声令下,立即上手将晋凌云给押了下去。
晋凌云别看着飞扬跋扈,舞鞭弄剑,其实手无缚鸡之力。挣扎不开,被兰心押着就给跪在了殿外。
此时天色已晚,门外早已黑沉一片。寒风夹杂了暴雪,廊下的灯笼被吹得东倒西歪。晋凌云在膝盖碰到冰凉得地面瞬间,脸色就铁青了。她愤怒地喊叫,叱骂踢踹这些宫侍。然而她的那点力气根本撼动不了兰心,只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起不来身:“放开本宫!让你们放开本宫!”
“老奴奉劝殿下还是老老实实跪着吧。”关嬷嬷看着到此时还不知错的晋凌云,只觉得可笑,“若是能消娘娘的怒火,或许还能挽救。”
“挽救?”晋凌云根本停不进去,“本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就看你们的项上人头可还能挽救!”
她这一声话喊出来,关嬷嬷闭嘴了。一言不发地凝视了她许久,转身离开。
晋凌云就是再迟钝也感觉出不对,不止是不对,而是根本不正常。不仅仅晋凌钺对她的态度变了,未央宫上下对她也变了味道。她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晋凌云敏锐地意识到变化。膝盖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冻得她下肢麻木,晋凌云左思右想,只想到一件事——该不会盛成珏的死被发现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除了盛成珏的死能造成这么大的转变,还能有别的原因?
晋凌云开始感觉到害怕了。若是当真是盛成珏的死被人捅出去,那么,她不死也得脱成皮。
关于这一点,晋凌云还是很有自觉的。南阳王不是普通的朝臣,那是掌握着大历四十万兵力的异姓王。南阳王若是追究,武德帝也护不住她。若非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当初一剑刺死盛成珏的时候,她不会下意识地杀光了所有在场之人,瞒下这件事。
可为何会捅出去呢?谁捅出去的?为何她一点动静都没听说?
越想越害怕,晋凌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内殿里,白皇后立在窗前看着满天的风雪,心口一口恶气还是没有出出来。关嬷嬷一脸担忧地立在她身后,想上前将窗户关了。但见皇后娘娘看得出神,又不敢打搅:“娘娘,徐公子已经回去了。老奴亲眼看着她将姑爷放回去,您就莫生气了。”
“莫生气?”白皇后都气笑了,“往日不知便罢了。如今吾的亲生女儿,不能相认就算了。亏得吾还一直想着,她对此事一无所知,只要她能安分守己,吾便克制住只剩不要怨恨她。可她是如何对吾的?她在吾的眼皮子底下欺辱毓娘,你说吾如何咽的下这一口气?她到底凭什么!”
关嬷嬷喉咙一哽,心里也酸涩的厉害。可不是,金枝玉叶的真公主被个冒牌货骑在头上欺辱。
“那娘娘您这般怄气,除了气坏了身子,还能怎么办?”关嬷嬷都替白皇后苦。她们主子母女俩这一生过得可太苦了。若非娘娘当初心血来潮下金陵,这件事怕是要永远尘封到土里。
是,确实除了气坏身子,别无它用。
但道理谁都懂,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在白皇后恨不得回到过去,弄死当初换孩子的白清欢,殿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宫侍。那宫侍也不是旁人,正是上回替白彭毅递消息的小太监。此时小太监匆匆过来,迎头就撞上正在廊下看着晋凌云的兰心。
晋凌云陷入自己的猜测中无法自拔,并未留心到。兰心给了宫婢一个眼神,亲自领着小太监去旁边问话。
在得知小太监是过来送东西的,兰心也没说什么,将人领进了内殿。
白皇后吐出一口气,转过身。
小太监噗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呈上来一枚玉佩:“禀告娘娘,送信的人说递来一句话。说是娘娘所言之事,他必肝脑涂地,奉陪到底。”
白皇后憋了这么久的一口气,因为这一句话,瞬间散了:“好!”
她快步上前,接过关嬷嬷递过来的玉佩,脸上的晦涩散去,双目终于明亮起来。
关嬷嬷与兰心面面相觑,心可算是放下了。关嬷嬷看了一眼兰心,兰心扶起小太监,亲自将人送出宫。临走之时,往他的怀里塞了一个很大的荷包:“做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一听这话,眼睛蹭地就亮起来:“奴婢名唤陆源。”
“陆源,名字不错,”兰心替他理了理衣领,浅浅的勾了一下嘴角,“往后只要递来未央宫的话,切记不要外传。娘娘是个慈和仁厚之人,替娘娘做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陆源一听这话,麻溜地往地上一跪。朝着未央宫的方向,干脆地就磕了三个响头。他也不必兰心扶,磕完头就爬起来,兴奋地道:“奴婢谢谢娘娘的赏识。兰心姐姐,别看奴婢年纪不大,但奴婢做事你放心,甚少出差错。若是有那一天,奴婢就是自绝也不会坏娘娘的事儿。”
兰心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脑袋,目送他离开。
与此同时,徐宴已经回到了国公府。灯火剧烈摇晃,苏家灯火通明。所有的事情不必徐宴说,苏家上下都知晓了整件事。苏恒苏楠修安抚地拍拍徐宴的肩,就让他回了。怕苏毓多想,让徐宴自己解释。徐宴此时端坐在苏毓的面前,盯着这一张平和的脸,心里涌起一股一股的浪潮。
头一次,他是如此的渴望权势。
“回来就好,”苏毓清楚徐宴心里的感受。她看着阴沉了许多的徐宴,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慰。都说这个社会尚美,有美貌便等于有了某种意义上的豁免权。但徐宴的这一幅天生的好皮相,为他带来的便利不多,更多的是数不清的麻烦,“若是实在难受,找机会报复回去便是。”
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徐宴给说笑了:“报复?”
“嗯,”苏毓歪了歪脑袋,“不能报复?”
“当然可以。”徐宴身上阴沉的气息瞬间一扫而空,“为何不可?当然可以报复。”
苏毓也笑了:“既然可以报复,那你还阴沉什么?”
弱肉强食这种东西,无论哪一个社会都会存在。现代社会上不可避免,在这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就更惺忪平常。像他们这种尚未有功名在身的普通人,哪怕徐宴聪明绝顶,那亦一样。这就是赤裸裸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可逃避也必须承认的事实。
苏毓笑得十分的无辜:“宴哥儿,有一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是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徐宴看着苏毓第一次暴露了眼中的野心,他直勾勾地盯着,就是要让苏毓看到。他笑得淡淡的,“有的帐记着,咱们慢慢算。”
苏毓也没觉得古怪,笑得更欢:“那,用点吃食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话虽如此, 徐宴却是一宿没睡。
这件事对他的冲击着实不小,徐宴骨子里高傲的秉性,晋凌云的所作所为已然触碰到徐宴的底线。
次日一大早, 徐宴便起身出去了。
苏毓知晓他是自己特殊的有交友圈子。并非表面上看到的只是个书生。但这些事,徐宴不想说,苏毓并不会去干涉。她向来会以己及人,她做事不喜欢旁人过多的干涉。所以徐宴私下里做一些举动, 只要不被人发现,她便睁只眼闭只眼。徐宴是个有分寸的, 这一点苏毓还是很信任他。
如今苏毓的大部分身心, 都在产后修复上。忙碌惯了, 突然必须躺在榻上无所事事, 当真十分折磨。
不过好在徐乘风这小子很贴心,每日都要进来陪苏毓闹腾好一会儿。
说起来,她坐月子已经有小半月。苏毓原本的身子底子有点虚, 头胎生乘风的时候, 没有好好的养着才亏空了身子。这一次因为皇后送来了医女和张嬷嬷盯着,里里外外的进补。偶尔还有太医上门诊脉,借着这次生产反倒把以前亏空的底子给补回来。
如今苏毓出了身子不便还不能出门,精神倒是慢慢好起来。将近一年半的不见大太阳,她的皮肤是一日比一日白皙。吃得好,心放得宽,又狠得下心去虐待自己,脸色也一日比一日红润。
许是体质特殊, 苏毓一次怀个双胞胎,肚子上也没什么妊娠纹。除了肚皮松弛许多以外,苏毓整个人反倒比生产之前娇艳了许多。就是她的这肚子, 苏毓也是狠得下心去练的。她素来在健身上要求严格,兼之月子里控制得好,其实瘦是最快的。
苏毓坚持日复一日大汗淋漓地自虐,身上的肉都紧实了不少。
关于徐宴被掳之事,别看苏毓好似平静无声,这事儿她可是牢牢地记在心上。那个长公主是个怎么回事儿苏毓不清楚,但这长公主并非一个命长的。
虽说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苏毓记得剧情走到最后,长公主是早逝的。未来的大历储君晋凌钺似乎十分厌恶这个妹妹,书中,这个长公主被多次拉出来奚落耻笑。虽说她是个命不长的炮灰,但不意味着她的所作所为苏毓能够一笑置之。
有句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苏毓从不怀疑这句话存在的道理。
苏毓这边正记着帐,宫中晋凌云昨夜跪到半夜,装昏装病被安置在了未央宫的偏殿。凛冽寒风中吹了两个时辰,不出意外,发起了高热。撑着沉重的眼皮她在偏殿等了许久,一直没有见白皇后过来看过她。虽说晋凌云不相信白皇后会真的对她不闻不问,她的心还是咚地一声沉下去。
高烧烧到天明才退,晋凌云醒来之时已经是次日的午时。
这次进宫,身边的仆从都没带过来。偏殿伺候的都是未央宫的宫侍。晋凌云目光泛泛殿中转了一圈,没见到白皇后就算了,连关嬷嬷铃兰芍药几个人都不在。她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来送药的宫侍的胳膊便问白皇后有没有来看过她。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晋凌云这下子是彻底慌了:“母后呢?本宫要见母后。”
“娘娘有要事要做,一大早便去乾清宫了。”宫婢跪在地上,不懂长公主怎么突然就怒了。方才胳膊被晋凌云指甲划破,伤口在流血也不敢捂,惊慌失措。
“母后去乾清宫作甚?”晋凌云越想越怕,忽然掀了被子下榻,“给本宫更衣!”
虽说占了皮相的便宜,晋凌云自幼顺风顺水,不代表她当真是个傻的。晋凌云能长达二十五年叫武德帝将她捧在手掌心,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趋利避害的方法。就像晋凌钺为何突然之间对她态度大变,她敏锐地意识到晋凌钺或许是发现了她的把柄。
而她的把柄能让晋凌钺胆子大到敢对她动手的,晋凌云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盛成珏之死。
果不然,她急匆匆赶到乾清宫,人还没进去,就在门口被杨秀拦下来。
杨秀是武德帝身边的大太监,那是从潜府就陪着武德帝的老人。晋凌云自小到大,从未在武德帝这里被杨秀拦下来过:“公公,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不让本宫进去?!本宫要见父皇!”
杨秀长着一张秀丽的脸,面白无须,貌似好女,也是一等一的好皮相。说起来,武德帝尚美已入骨,他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个个生得貌美。杨秀能长久地呆在武德帝的身边,除了体察入微,做事周全以外,生得一幅绝佳的皮囊才是关键。
抱着拂尘,杨秀缓缓一甩,笑得为难:“公主不若先回去歇歇?今日实在是不便。”
“为何就不便?”晋凌云不依不饶,“难道还有什么是本宫不能听的?!”
“公主您且先请回吧,里头是贵客,陛下此时当真是分身乏术。”杨秀见她这般纠缠,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耐。但知道这位祖宗在武德帝心中的地位,依旧好言相劝,“您若是贸贸然闯进去,指不定会叫陛下震怒。公主,您就听老奴一声劝,快些回去吧……”
“本宫偏不!里头是不是母后?是母后对不是?”
晋凌云现如今满脑子她的事情被捅破了,她要被送去西北给盛成珏填命。一想到从昨夜到如今白皇后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这显然就是放弃了她。晋凌云可是很了解自己这个母后的性子,为了所谓的国家大义,主动送她去死都做得出来!
她还这么年轻,一想到要被送去赴死,晋凌云就冷静不下来。她急起来一把将杨秀推得一踉跄,大步就要往殿里闯:“公公你休想骗本宫,里头必定是母后!”
“公主,公主?”杨秀拽上去想拦住,“娘娘确实在里头,但此时当真不方便硬闯……”
杨秀如此难缠,她火气上来了,直接动手扇人。
杨秀本是好意,结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结结实实一巴掌挨了,都傻眼了。然而他不过这一时的慌神,那边晋凌云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哐当一声撞到墙壁上,屋里正在说话的几个人瞬间目光射过来。晋凌云的目光在落到大刀金马坐在武德帝右下手边的武将身上,脸一下子就白了。与此同时,她发现,殿中并没有白皇后,除了这个武将,武德帝,晋凌钺,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的人都在。
晋凌钺还放下杯盏,偏过头来对着她冷冷地笑了一下,晋凌云瞬间如至冰窖。
一瓢冷水浇在脑袋上,她终于是从惊慌中清醒过来。翕了翕嘴唇,她对上了坐在郑重的武德帝眼神,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父皇,儿臣……”
武德帝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白皇后一直说晋凌云不成体统不能太娇惯,越娇惯往后越不像话。武德帝一直都以为晋凌云天性率真当借口,并没有放在心上。方才殿外的动静他们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明明下令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搅,晋凌云却还敢强行硬闯,简直放肆!
“放肆!”武德帝头一回震怒,“滚出去!”
晋凌云被呵斥得一悚,不可置信地看着武德帝,泫然欲泣:“父皇,儿臣……”
朝臣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各异。武德帝的脸色怒得通红,抓起杯盏狠狠往地上一扔,喝道:“滚出去听不见?!来人!将长公主给朕送回去!”
门外立即冲进来两个禁卫,架住晋凌云便往外拉。
晋凌云第一次在武德帝这里遭遇这样的冷遇,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那个武将,若是她没有看错,就是南阳王身边的得力干将莫聪。莫聪来京城了?为何她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南阳王是发现了什么防着她么?
心里充斥着无数疑问,晋凌云半边身子都麻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南阳王就算发现了什么不对,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拿她怎么样!盛成珏死了都半年了,当日在场的人她杀了精光,盛成珏的尸体都烂得面目全非了,根本就拿她没办法。虽然是这么想,但晋凌云还是慌,满脑子都是找白皇后:“找母后!只有母后才有法子救本宫!”
她昨夜才发过高烧,起身以后滴米未沾,此时头晕眼花。
被人架着丢出了乾清宫,晋凌云忙不迭地折回未央宫。她要找母后,只有她的母后能够救她。昨夜的母女隔阂她已经忽略,毕竟母女哪有隔夜仇?她再不好,不也是母后的亲闺女不是?母后的后半生就靠她撑着,不可能不救她的……
因行动太过慌乱,转身的瞬间她一膝盖磕在石阶上。昨夜才跪过雪地,膝盖都是肿的。此时重重磕下去,她感觉一股麻疼冲上了脑袋,痛到她晕厥。
宫婢们已经吓呆了,七手八脚地扶起她,匆匆地就我那个未央宫赶去。
而此时,白皇后正在冷宫,冷宫的里里外外,被清理得干净。
整座冷宫,或者说,这个房间里,就只有白皇后和蜷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的疯癫女人两个人。白皇后端坐在木凳上看着那女人,沉静的眼中荡开了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