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身上可有什么特征?”顾充对此事颇为费解。她活了几十年,这样的人还真没见过太多。
前几年兖国和鲁国两位长公主,在上元日指使仆从互殴,不仅被太后关了半年禁闭,还被罚了好几年的俸禄。由于是鲁国先闹的事,她长子被连降两级,以示警告。
苏移光皱着眉想了许久,忽道:“啊,我想起来了,为首那个男子,右眼角似乎有一小块红斑。”彼时天黑,她也看不真切,或许是被灯照的也说不准。
顾充想不起来这号人物,她身旁婢子道:“娘子,奴婢依稀记得,赵王次子那个位置,好像就是有一块红斑。”她能记得这个事,还是听说赵王因儿子脸上的缺陷,对他颇为愧疚,宠溺至极。
“呀!”顾充忙让几人噤声,“从未听说他们要来啊?我前两日跟你外祖母进宫,也没听娘娘提过,娘娘还让人赏了绢帛送过去呢。”
苏移光懵懵的看着她,顾充道:“蛮蛮,这事你可别提了,千万别掺和进去。”
一直等到亥正,苏雁方才被宋远道给送回来,苏弈几人紧随其后。
顾充摸了摸女儿冷冰冰的小脸,柔声道:“乖乖,快去洗漱睡下,明日用午食我再叫人喊你。”
回院中洗完澡换上寝衣,苏移光一碰到柔软暖和的锦被,倒头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中午起来用饭,众人方才知道不仅是兰陵郡公家丢了小郎,还有好几家都出了这个事。都是些年纪小又生得漂亮的,无论男女和家世,几家一合计,也顾不得刚过完十五,急匆匆的进宫去寻皇帝做主。
宋府尹昨晚就知道丢了人,正派手下紧锣密鼓的找着,可有几户人家还没来得及报官,只自己私下找着。等他被皇帝一传召,发现竟走失了这么多孩子,差点当庭晕厥过去。
自己任上出了事,他的责任自然是最大的,想要引咎辞职,但皇帝没准,只道:“宋卿,朕给你半月时间,尽快告破此案。”
兰陵郡公抹着泪道:“官家,我孙儿才四五岁大,平时又挑食娇气,半个月...是否长了些?”
宗广摆摆手,“知道你们忧心家中孩子,朕等会让羽林军、金吾卫和千牛卫一同在京畿找。”
听到这,一群人没话说了,皇帝连自己亲军亲卫都派了出来,他们还有什么可挑的?告退后,皆是各回各家,又吩咐人找去了。
顾充是听苏弈从宫里回来说的这事,又给苏移光转述了一遍,便有些埋怨的看着苏弈,哼道:“你昨晚说要带阿狐出去,幸好我没允。”
苏移光看了她娘一眼,张了张口,暗想应该不会有人拐阿狐吧?她还顾忌着没说出口,赵氏直接笑道:“母亲你放心,阿狐生的丑,没人要他的。”苏弈也附和着猛点头。
既然昨晚丢的都是漂亮孩子,那拐子的目的应当很明确。要么是拐去给人家做儿女的,要么是养大后卖到大户人家或烟花地去,在这方面,赵氏对自己儿子有足够的信心。
顾充震惊得看着这夫妻二人,就算阿狐是不大好看,可也完全想不出这是亲爹亲娘说得出口的话,她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也就是仗着他小听不懂话,小时候丑些,长大了自然就好看了,保管比你们两个都好看。”
苏移光怕顾充发火,又怕她训兄长时殃及自己,忙起身告辞。苏弈在后面叫道:“蛮蛮你去哪?”亏他平时这么疼她,遇到事跑得比谁都快。
“我去萱安堂。”苏移光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昨日李阿盈崴了脚,给她请医士的钱还是我出的,得让太夫人犒劳犒劳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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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下旬,皇帝终于下诏,将原赵王世子改为封颍川郡王,其后立马举行了册立仪。
京中各家揣摩不清皇帝到底是何意思,但还是各自送了礼过去。没过两日,顾太后又突发奇想,要在孙子刚搬进去的房子里办场宴会。
自己祖母的一点爱好,宗祁对此自然没什么意见,且他现在的的宅邸曾是一座名园,是个办筵席的绝佳所在。既是太后亲自承办的宴席,众人无不争相前来,想在太后面前表现表现。
苏移光想在家躲懒,不愿出门,但是前几日已经答应了太后,只能吭哧吭哧的爬起来,头发被她睡得乱蓬蓬的。
顾充一进来就看到她这模样,笑道:“今天头上怎么顶了个鸟窝?”
“阿娘!”苏移□□得面色涨红,刚睡醒的嗓子哑得很,连喝好几口水才堪堪缓过来。
众人穿戴整齐,径直往新修葺完毕的颍川王府而去。
一行人到的算早,府中前后花园里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顾太后正坐在正厅内,一面同周遭的人说着话,一面看着两个小孙女玩闹。
苏移光甫一入内,便觉得里面人来人往的,闹作一团。抬眸粗略扫过一眼,发现屋中大部分还是她熟识的,却也有些没见过的面孔。
顾充拿出一份礼让人送过去,宗祁原本坐在太后身旁,此刻起身笑道:“先前表姑母已经送过贺礼了,怎敢劳烦再破费。”
“先前是送你册立郡王的贺礼,这份是答谢你前几日救蛮蛮的。”顾充面上带笑:“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副角弓而已。”
顾太后有些惊奇,问道:“蛮蛮她怎么了?”
顾充瞥了太后身旁奉茶那人一眼,脸上挂着一贯的浅笑:“上元那日,一群纵马的人当街挥鞭,差点打着蛮蛮。幸好豹奴这孩子路过,拉了她一把。”
这等大事,顾太后鲜有听闻,忙道:“都是些什么人这么大胆,可抓住了?”
“我也不知道。”顾充茫然的摇了摇头。
顾太后带上几分怒色,“今年这个上元夜,先有人大肆拐卖孩童,后又有纨绔当街伤人,实在是可恶!若要让我知道是哪些人这么猖狂,非得扒了他们的皮!”
她话音甫落,身后奉茶那人手一抖,滚烫的开水泼到了手上,顿时红肿了一片。也不消人吩咐,他同太后告罪一声后,自己下去换药去了。
平复了一会心绪,顾太后又看向苏移光,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你小时候还老是欺负你豹奴哥哥,今后还欺不欺负他了?”
她到底什么时候欺负过宗祁?苏移光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回事,却仍回道:“不、不欺负了。”
听她回答得恳切,顾太后这才满意了,对着他们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外头玩,别回头嫌我们说话烦人。”
“我哪会嫌娘娘?娘娘不说我们闹腾我就心满意足了。”苏移光惯会撒娇痴缠,把太后给磨得不行。
出了正厅,往右转去是一座蜿蜒曲折的回廊,四周则是几个蓄水的小池子,与府中的大池塘相连通。
宗朗和宗月要去花园里荡秋千,苏移光懒得带她们玩,便信步在回廊中转悠起来。
回廊不长,只是看着曲折而已,她没多大会就走了两圈。走得累了,便干脆斜坐在美人靠上,望着不远处寒鸦飞过。
蓦地,她感觉周围暗了一下,一抬头,便见一名挺拔如松的青年站在她面前。身着牙白麒麟纹圆领袍,脚上穿着革靴。
视线逐渐上移,看清来人面庞后她微微愣了一下。宗祁笑意清浅,问道:“前日不是说过无需再送了,怎么又送了把角弓过来?”虽说能收到她送来的礼物,自是幸事。可俩人之间界限太过分明,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苏移光温声道:“贺礼是贺礼,谢礼是谢礼,如何能等同?”望着他含笑的眉眼,她忽而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勾起唇角轻轻一笑,学着太后说:“娘娘可都说了,不许我欺负豹奴哥哥啊。”
第25章 . 三合一 豹奴哥哥,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少女的声音柔软婉转, 一句简单的称呼,被她唤得百转千回。
几乎是一瞬间,宗祁便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良久, 方才垂眸去看她,。
苏移光眨了眨眼,看着他僵直的模样, 眸中又浮现出点点笑意, 起身追问道:“你没听到娘娘说的吗?豹奴哥哥豹奴哥哥豹奴哥哥?”
她说话时的嗓音甜腻腻的, 却如同她的人一样,既娇软又蛮横。额前稀疏的碎发迎着穿堂风轻动,蝴蝶翠玉挑簪上坠着的珍珠微微摇晃, 映衬着她凝脂如玉的容颜。
宗祁被她这一连声唤得额头青筋直冒,终究是无奈道:“蛮...十二娘, 我——”
苏移光打断他,问道:“豹奴哥哥,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她转动着手腕上的珊瑚双蝠纹嵌珍珠镯,含睇而笑。
宗祁受不住她的这般话语,明知她是在戏谑,可他却几乎要溺毙于其中。顿了许久,点头道:“很对。”
他赞同苏移光时,表情诚恳,面容严肃, 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愿。
苏移光观察他许久, 而后讶然道:“想不到郡王,竟是如此知情识趣。”她凝着宗祁看了一会,却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在认同她。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宗祁暗叹一声,最后只道:“别站在风口,小心着凉。”
二人所站的地方,西面是蓄水的小池子,东面则是回廊。一阵阵劲风吹来,直往人的衣衫缝隙里钻,是透骨的冷。
苏移光也觉得有些冷了,便朝旁边挪了挪,宗祁也往一旁动了一下,给她让出位置来。
俩人相对无言良久,苏移光倒是悠闲自在的赏景,宗祁心里却紧张得不行,温声道:“回廊后面有个小池子,你可要去瞧瞧?”
这一会跟她年纪相仿的同伴都还没来,她正是闲极无聊的时候,便欣然应允:“好啊。”
他说是个小池子,实则大得出奇,比魏国公府的春池都要大上许多。又正好位于整个郡王府中心的位置,无论站在哪一处都能观赏府中景致。
池边柳树已经长出了嫩嫩的新芽,苏移光起了些兴趣,信步走过去,笑着说:“你这宅子的景色可真好。”
暖阳映照着她如画的眉眼,满园碧波也不及她眸中春水,宗祁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在怦怦直跳,急切而有力。
他没答话,苏移光感到有些奇怪,转回头来看他,疑惑道:“郡王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宗祁闭了闭眼,缓声道:“可能是池边有些冷的缘故。”
若是天冷风大,确实有可能将耳朵给冻红,可苏移光总觉得他说的有哪里不对,一时间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忽而想起,那日在揽月楼,他也是这样的神色,耳尖带着一层浅淡的绯色,难道也是被冻的?
房间内温暖如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苏移光观察宗祁许久,心头浮起几分异样,终是没说什么。这种事,许是她自作多情也说不准,便转移话题问道:“我前几日进宫去见娘娘,怎么没瞧见郡王?”
她其实也只是随口问问,毕竟宗祁一个青年男子,怎么可能成日待在太后那里,但他还是认真解释道:“上元那晚被拐走了不少孩子,我这段时日都在忙着,今日才得了些许空闲。”
虽早知此事,苏移光却有些惊讶,她歪着头疑惑道:“这件事,不是宋府尹在查探么,怎么郡王也经手了?”辖内出事,开封府尹本就该审理此事,闹得这么大,他要是解决不好,丢了乌纱帽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是啊。”宗祁揉揉眉心,点头道:“宋府尹是主办,官家派了我和杨少龄等人协办。”
苏移光将他上下打量一下,叹道:“这件事可关乎京中稚子安危,左传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你若能查清此案,功劳倒是其次了。”
宗祁也跟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苏移光又关切问他:“那案情可有进展?”这件事知道的还不算多,皇帝害怕京城人心惶惶,先出手压了下去。可若是再不解决,要不了多少日便是谣言四起了。
听她问起,宗祁眉头拧起,轻声道:“本来有了些眉目,可查到一半又中断了。如今之计,便是推测人都还被藏在京中,进出城的关隘都派了层层守卫检查。”
苏移光猜测道:“能一夜之间拐走这么多孩子的,想必背后肯定有靠山,这线索或许是故意给了个错的,也有可能是发现你们在查探,所以人为掐断了。”
宗祁附和道:“正是如此。”能想到的法子众人都想过了,无一不是有了个方向又被掐断,让一群查案的人不得不怀疑,这背后之人必定不是普通人。
见他眉间笼罩着愁绪,苏移光安慰道:“你今日好好休息一下,指不定明日就找着了。”
宗祁见她如此关切自己,心里不禁甜了一下,可又在触及她毫无半分私心、尽是澄澈的眼眸时,这点子情绪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三分怅惘。
几片娇嫩的柳叶轻巧巧的落在她的肩头,将她榴红色的褙子衬得更为鲜妍。
她是宗祁见过能将艳丽衣衫穿得最好看的人,明媚如阳春的朝霞,不带一丝一毫的俗气,秾丽的让人挪不开眼。他伸手将苏移光肩头的嫩叶拂去,温声道:“那日说好了赔给你的斗篷,我已经命人制好了,赶着冬日还没完全过去,你兴许还能穿几次。”他原就是打算完全做好了再给苏移光送过去。
连斗篷的衬里,都不知挑了多少料子,最后从刚得的布匹里面选了一匹玉色的四达细锦,才堪堪令他满意。而后便是衣衫上的绸带和子母扣,亦是令他难以抉择,一时觉得蓝宝石衬她,一时又觉得其太过老气不如红宝石娇贵。
最后在斗篷上绣牡丹还是绣一枝梅花,也令他纠结了许久,这才拖到了这几日才堪堪制好。
苏移光不知道他怎么又提起了此事,便道:“不是说好了,我那日打碎了你的汝窑茶盏......”
宗祁打断她:“你今日不是送了我一张角弓?我不过是护送你回去而已,实在是受之有愧。”
见她还要再说,宗祁忙道:“祖母不是才说了,让你别欺负我,便听我的一回好不好?”他定神凝视着苏移光,触及到她懵懵懂懂的目光,心底那一处柔软似乎被戳中了。
这话可是苏移光刚才自己提起的,如今也不好不认,她只好应道:“知道了知道了,那便多谢世子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日头已逐渐往中间挪去,苏移光笑道:“想必已经到了不少客,你快去前院罢,跟我待在这像什么话。我也在郡王府上转转,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没瞧见的好景色。”这个时辰,跟她同龄的女郎们几乎都能到齐,正好众人一道玩一玩。
她唇边噙着笑,看起来心情极好,宗祁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唇角,柔声道:“好,我这便去了。”他指了指东南方向,说:“那边有一艘小船,你若想游湖直接过去便是。”
苏移光眺目望去,果然有一艘小小的乌篷船,瞧着不大,装饰却极为漂亮,便欢欢喜喜的应道:“好呀,我待会就去!”坐船可比走路轻松多了,绕一圈就能将景色给看个大概。
俩人一道离开池子,宗祁又道:“东南角有个小花园,那边想必没多少人去。你嫌别处人多闷了,也可去那边玩玩。”
苏移光将他的交代一一应下,那股异样又涌上心头,却被她自己给生生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