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娘可会骑马?你若是得了空,咱们一块骑马去龙津桥附近玩耍?”苏移光又问她。
宗沁想说不怎么会,顾太后却道:“会的会的!她可爱骑马了,你三表舅也喜欢,你忘了?”
赵王将封地治得一团糟,待了几年后皇帝便不敢再让他管封地的庶务,这几年赵地的事与他无任何关系,偶尔有一些也是给赵王世子过目。但赵王醉心于马术,对马十分之痴迷,后来又开始养马,还真让他研究出了些东西。因为养马的这点能耐,他才重新被自己亲兄长正眼看待。
苏移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这个事。”
宗沁望着自己祖母,欲哭无泪,她真的很想说自己不会骑马啊!
这样上元那日的人,跟她不就没什么关系了?
想起官家明知他们在狱中,却硬是过了好几日才去捞,她便觉得一阵后怕,而后官家又警告此事不准告诉太后,不然有他们几个好果子吃。平时作为伯父,皇帝对侄子侄女都还算和蔼,可几人却莫名的害怕,小心翼翼的藏着,根本不敢让太后知晓半分。故而今日就算是拖着病体,也得爬来参加宴席。
更何况以他们对太后的了解,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替他们鸣不平,指不定还会叫人继续打。
瞧着俩人亲亲热热的模样,顾太后满意极了,她握着俩人的手说:“看你们俩姊妹关系好我就高兴了,你们都是家里姊妹多的,也知道怎么跟人相处。沁娘家老二也来了,可她不幸染了风寒,不能出来让你见见。”
想到自己那个妹妹,宗沁又咬了咬牙,若说前几日还幸灾乐祸她受完刑罚就得病,今天就不知有多羡慕她无需出门。
根本就没人知道她身上的伤有多痛!也没人在意她心底流得泪能填几条汴水!没有!
天青釉狻猊炉中燃着的苏合香从孔隙里溢出,袅袅若青烟,女官打起水晶帘入内,叉手道:“娘娘,郡王到了。”
顾太后回过神来,对俩人笑道:“你们且出去玩罢,我有话跟他说。”
出来时,正好和宗祁打了个照面,宗沁低着头对他行礼:“大兄。”
苏移光对他随意惯了,没动,只说:“你快进去吧,娘娘在里头等你。”
她脸上挂着明艳的笑,梨涡在颊侧若隐若现,令人看一眼便觉得心情愉悦到了极致。宗祁也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后掀帘进去了。
出了正厅,苏移光步履轻快,宗沁跟在身后踉踉跄跄的,忍不住低声道:“你慢些!”见苏移光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便又问道:“你跑那么快作甚?”
“沁娘,你是不是刚才在娘娘那里坐久了,腿脚不方便?”苏移光干脆伸手扶住她,贴心的说:“没关系,多走走就好了。”
宗沁额上青筋直冒,她忍不住说:“我不想走!”
她伤口疼啊!都这样了,她怎么走?
这个苏移光,她到底还是不是人!
苏移光突然严肃起来,摇头道:“这不行的,要多运动,才不至于像你现在这般走不动。”
每挪动一步,宗沁便觉得自己的伤口在流泪、在滴血,她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哀求道:“蛮蛮姊,你让我歇一会好不好?我真的好累好累了。”
苏移光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一手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害怕,我扶着你走好不好?”
她声音温柔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如莺声呖呖,可宗沁却觉得,这跟阿鼻地狱恶鬼的声音没什么区别。她想要摆脱,可这人却又将她拽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放松。
好不容易领着她到旁边回廊人堆里坐下,苏移光才松开她,又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叹道:“你这不行呀,还是得多活动活动。既然娘娘将你交给我,那从明日起,我每天都陪你走上半个时辰?”
宗沁心尖猛地一颤,此刻是真的要疯了,便带着哭腔喊:“蛮蛮姊,我怎好麻烦你呢?你还是多去陪陪祖母和秦国姑祖母,或是跟顾家姑母说说话,我就不打扰你们叙天伦了。”她顿了顿,又说:“实在不行,你去跟阿朗和月娘玩,也可以啊。她俩小,正应该多锻炼。”
听句劝,就别折腾她了行不行?
苏移光却颇觉意犹未尽,又拉着她,深情款款的诉了好一通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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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祁一进内间,便见得顾太后坐在软榻上看书,便上前问道:“祖母寻我有何事?”
见是他入内,顾太后便将手中书扔到案几上,让宗祁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你刚才可有看见你妹妹?”
宗祁颔首:“见到了。”
太后没说多的,可他心里却明白,绝不仅仅是为了问这么一句。
“他们几个调皮不懂事,竟敢私自跑来京城,官家也罚过了。”顾太后揉了揉眉心,叹道:“你二弟被你爹给宠坏了,我们做长辈的怕说多惹了他烦。豹奴,你是兄长,若得了空便多关心关心他,看能不能改过来。”
原是为了这事,因心中早已有了些准备,宗祁只应道:“是。”
让他多关心宗锦?
这倒也行,他恨不得把宗锦关心到再进去多待几天。
顾太后又拉着他叮嘱了一些注意身体的话,方才放他离去。出了正房,宗祁一眼便瞧见了笑靥点点的苏移光,还有一旁满脸生无可恋的宗沁。
他不由得轻笑一声,又深深望了一眼,方才振袖离去。
前院里一派热闹景象,一群贵族青年男子们身着锦袍,正在推杯换盏。庭院四周摆着几盆郁郁青青的迎客松,皆用方胜纹四方花盆装着。身着青袍的男子斜靠在凭几上,身上蹀躞带松松垮垮,几乎要掉下来。
他伸手揽着旁边一个男子,意态悠闲地说:“林兄,我跟你说,亏得今日严兄没来,不然我定得将他给你引荐引荐。”
林昶不动声色的将他的胳膊扒拉下来,挑眉道:“此话怎讲?”
“你瞧瞧我阿兄府里这些伎人。”宗锦大手对着前方挥了挥,眉宇间尽是嫌弃,“一个个都无甚趣味,模样也就勉强算周正,奏的曲子也没意思。”
林昶饮了一口蒲桃酒,笑道:“那严兄家中伎人,想必是很有些意思了?”
他的目光在宗锦脸上逡巡着,想要瞧出些什么来。
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宗锦感觉有些疼,在侍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换了个位置,方道:“那是自然!”
他回忆了一番,神色中带着些许意犹未尽的味道,林昶也不着急,自己默默饮酒。良久,宗锦才说:“严兄家的伎人,那简直没法夸。歌伎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娇,舞姬那身段一个赛一个的勾人,大冬天的还露腰呢。”
后面是一处长长的屋檐,黄铜铃铛挂在斗拱处,一道人影从后面绕到了走廊中。俩人正说到兴头上,并未发现这人影的到来。
见林昶似乎也是感兴趣的样子,宗锦冲他勾勾手,让他靠过来一些,才压低声音说:“更妙的是,他家还有不少娈童,那脸嫩得,几乎都能掐出水来!咱们这个年纪的,根本没法比!他还说了,近日又新弄了一批,等□□好了,就能出来见客了。”
娈童。
脸嫩得能掐出水来。
近日又新弄了一批。
宗祁从廊中走出,立在宗锦面前,淡声道:“你过来。”
宗锦原在跟林昶说着娈童的妙处,见他忽然冒出来,吓得跌坐于地,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一下子就裂开,渗出汩汩鲜血。
“阿…阿…阿兄。”宗锦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磕磕巴巴的冲着宗祁喊了一声。
宗祁没理会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让你过来。”
第27章 . 第七更 太上有立德
顶着宗祁灼灼逼人的视线, 宗锦硬着头皮道:“过、过来作甚?”
宗祁却没说话,只淡漠的望着他,片刻后, 宗锦不情不愿的起身, 嘟囔道:“过来就过来,呵呵,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林昶又饮了一口酒, 好心提醒道:“你现在的模样, 瞧起来真的挺害怕的。”他眼中满是诚挚, 令人只消看一眼便心生好感,无端想要亲近几分。
“你闭嘴!”宗锦回头凶了他一句,想到刚才聊起歌女舞姬, 自己还将他因为知己,倾诉了这么多心事, 便勉强忍耐住火气,哼道:“你等着, 我待会回来再跟你好好算账。”
宗祁瞥一眼墙角更漏,淡声道:“快些,别耽误我时间。”
说完,他又平静的看了一下宗锦,眸中是浓郁到怎么都化不开的嫌弃。
堂屋旁边的耳房内,宗锦在里面换药,宗祁没进去, 立在堂屋中等着。直到医士出来作揖说二郎君的药已经换好, 他方才抬步入内,侍从迅速将屋子团团围住。整个耳房被王府侍从们围得密不透风,看上去却又只是在周遭布置打扫。
宗锦摸了摸刚换好药的伤处, 感觉到已经没在渗血了,方才问道:“阿兄叫我过来,有什么事要问?”
“你刚才说的那人,是谁?”宗祁指腹摩挲着豆青釉茶盏,抬眸直视下首那人。
家有娈童不是什么顶稀奇的事,虽说来令人作呕,可确实有许多士大夫家中有此物。
但家里有不少娈童,那就不仅仅是旁人背后嫌弃议论的小事了。更何况刚才还说到他近日又新弄了一批,这从哪弄来的,很有待考究。
宗锦呆滞一下,开始装傻充愣:“你说林昶兄啊?他是皇后的侄儿啊,在林家行四的。”
赵王虽宠他,若知道他艳羡别人家娈童,还上过手,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尤其是现在他还不在赵地,而是在东京,还是收敛些为好。
宗祁虽是长兄,有教导之责,但他心知宗祁一贯瞧不上他,也没心情和精力去管教。如此权衡了一下,宗锦便想着能插科打诨蒙混一番,那宗祁这关就算是过去了。
“宗锦,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清冷淡漠的嗓音自上首传来,其中凛冽,令他无端端的打了个寒颤。只听他接着说道:“你敷衍我不打紧,若耽误了案情,官家那边,你自去交代。”
耽误案情?
宗锦突然打了个激灵,忽而想起前段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孩童被拐案,试探着问道:“阿兄,你说的可是上元那日的——”
宗祁打断他,淡声道:“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说,你刚才和林昶说的严兄,是谁。”
话已至此,还牵扯到官家和京城各大世家都关心的大案,宗锦便不敢再隐瞒半句,恭敬道:“是范阳节度使的长子。”
宗祁闭了闭眼,缓缓靠在椅背上,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呼出一口气后,沉声道:“原来是他。”
范阳节度使严准盘踞范阳一带已有两代人,自他父亲去后,他子承父位,将范阳权柄收得更拢。彼时朝廷正忙于和西北的西夏大战,无暇他顾,对这件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等将西夏打到半残后,朝廷方才有功夫去管那些名义上还属于自己的地儿。范阳节度使贯是个能人,一下子就能察觉到风该往哪边吹,心知自己已经不能和无强敌干扰的朝廷抗衡。尤其是朝廷近几年渐渐收拢了河东、平卢几地节度使的权势,他倒显得有些孤立无援起来。
算好利弊后,严准便将自己的嫡长子严承嗣送来了东京,名为学习和代他孝敬官家,实为人质。
“你何时跟他认识了?”宗祁脸色沉下来,眼神晦暗不明。
宗锦再蠢,这会也明白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哆哆嗦嗦回道:“阿兄你忘了,我从前经常去幽州那一块,他去年才来的京城,我跟他认识也有三两年了。”末了,他还问道:“我不会像戏文里唱的那样,知道了秘密后被灭口吧?”
说到这,他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他好歹也是亲王的嫡次子,将来一个什么郡王或是国公,那也是跑不了的,总得参政,怎么可能因为知道点事就杀了他。
宗祁哼道:“刚放出来就急不可耐的去他家,看来你身上的伤是好全了,明日起,太医不必给你换药了。”
“别别别。”宗锦忙道:“还没好还没好呢。”
往后他说的什么话,宗祁一概没听到,只单手撑着额头,若有所思。如果这犯事的人真是严承嗣,那他一时之间竟还动不了他,虽不知严准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但怎么说也是嫡长子,名字还叫承嗣,想来在严准心中很有些地位。
沉思半晌后,宗祁忽道:“将二郎即刻送到庆寿宫,不许外出。没有官家的许可,别让他踏出庆寿宫半步。”
这下子,宗锦终于慌乱了起来,他手脚并用爬起来,指着上首那人说:“你...你怎么能这样!虽说咱们关系不怎么样,可好歹也是亲兄弟,你怎么能擅自将我软禁在祖母宫中!”
宗祁对着他笑了一下,直令人觉得这笑容森森然,极为可怖。
只听他带着笑说:“若是不想活了,便直说,我倒可助你一臂之力。”
宗锦脑子长来没什么用,知道此事后再见到严承嗣,就算有心隐瞒也难免会露出端倪,一个不慎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宗锦的性命倒跟他没什么干系,更关键的是,他怕这人出去乱说,坏了事。
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闻,他怎么可能忍得住,定是要私下和几个要好的透露一下,向同伴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能力。
宗祁虽笑着,可宗锦却知,他从不开玩笑,更不会有心思跟他开玩笑。
这一下子,他笑不出来了。他想活啊!他非常想活啊!
不等他回话,宗祁唤了侍从入内,将宗锦半扶半禁锢的扯起来,他自己也穿上外衣,道:“不用想着偷溜,我跟你一同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