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王府厨房中, 李征端着一小碟蜜煎樱桃入内,刚一进去,正在一旁闲话的众人就闻到了飘散开来的甜腻香气。
众人一致朝香气源头看去,发现原来是李征端着一小碟东西进来,碟子小,李征两根手指就能捏稳,但上面乘的东西却连碟子都没覆盖。
厨房的管事见多识广, 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一碟子樱桃, 趁着李征走过的时候捞了一颗塞进嘴里,“哟,这不是李府掾吗。”他看了一下李征碟子里的东西, “莫非这是郎君给我们的赏赐?”他是听人说起过的,皇帝春日时常给重臣赏赐樱桃,难道郎君是学的官家?
想到这,管事有点飘飘然起来。
李征面无表情的拍开他又要伸过来的手,瞪了一眼后方道:“你做梦呢。”他如今是郡王府从六品府掾,因平常散漫惯了,仆从跟他倒也没太多顾忌。
“那你端着过来作甚?”有人问道:“总不是郎君赏了你,你端来我们面前炫耀的吧?”
李征神色不变,但心中却暗想他可没这份福气,只看了众人一眼,淡声道:“郎君叫我拿来,让你们好好学习学习。”
“学习什么?”管事十分疑惑。
他们都是常年做厨子的人,对菜肴的把控十分熟练,感觉已经没什么需要学的了。
这间厨房就这么大,因厨房的人都在里面说话,虽没有炊烟升起,众人一讨论起来,还是吵得不行。李征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冷声道:“让你们学习怎么做好一盘糕点。”他想起自己每每在郡王府里办公时吃到的那些糕点,忽然就想给郎君鼓掌,干得太好了,早就想提点这群人了,他现在终于注意到了啊!
不容易啊!
李征没放过他们,继续提点道:“肯定是你们做的糕点,把郎君给难吃到了,居然还不想着虚心学习。”郎君吃没吃过他不知道,反正他绝口不提自己。
管事挠了挠头,“可郎君总共也没吃过几次糕点啊,我们这不是想着研究这个......”浪费时间呀。
整个府里就一个正经主子,他不吃的东西,谁会费心研究?平时属官要吃只能赶鸭子上架现做,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些属官和幕僚们,逐渐都要这个了,偶尔送一次过去也是原封不动的放着。
“啧。”李征拍了拍他肩膀,无奈道:“看在你总是单独给我开火的份上,我可得跟你说说。”他又摇了摇头,“你说府上现在就郎君一个人住,那以后呢?郎君可年岁不小了啊。”
管事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也神色一凛,拱手道:“真是多谢府掾提醒啊。”
看了眼屋中众人,李征轻咳一声,“行了,我先走了,你们好好研究研究吧。”想起来刚才分这一碟樱桃出来时,郎君那肉痛的表情,仿佛他拿走的不是一碟虽然有点贵但还算平常的蜜煎樱桃,而是一碟金子。
都这样了,他们要是研究不好,郎君估计得疯。
离开厨房后,李征脚步轻快的回前院自己屋中休憩,刚去了一趟魏国公府送东西,他觉得自己最近格外的累。身为属官,又是亲卫首领,他一年至少有一半时间不在家,以前住赵王府,现在则是住颍川王府。想到这,他又叹了口气,想他一个堂堂从六品命官,竟然天天住别人家。
看着赵氏掏出来的几盒子糖,顾充反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
她先眯了眯眼睛,才将视线放在那些糖上面,“这些都是颍川王的回礼?”她原以为,他说买了糖顺便送来,不过是说说而已。
“是的。”赵氏本来没什么感觉,毕竟她也送了糕点,可现在看自己婆母的神态,她也被带得有些懵了,试探问道:“阿娘,怎么了?”
“你送了他什么?”顾充言简意赅。
赵氏直接从婢女手中抽出礼品单子,让人拿过去给顾充看。粗粗扫过一眼后,顾充的眼眸又扫了一眼那批礼物。
都不需要仔细对比,将两边的糕点排去后,只大致估计一下,就能看出颍川王府送来的,明显比这边送过去的要好上一档。
等顾充将话说完,赵氏一下子就懵了,这颍川王,究竟是什么意思?苏弈交代她送礼,她知道对方会回礼,就当两厢以后有了来往,但没想到他会回好这么多的。
迎着顾充疑惑的目光,她心思急转,猜测道:“颍川王一个人开府另居,咱们府中有母亲在,算是长辈,所以他为显礼节,送的好一些?”
听赵氏这么一说,顾充也觉得有点道理。她无论从哪边算,都是宗祁表姑母,且苏弈将来会是国公,和他这个郡王平级。
她原以为宗祁只是不愿意承他们这份情,不想扯上关系才成倍加送回来。顾充揉揉眉心,轻叹道:“看来,他是觉得现在了却这个人情,还不是时候。”
苏移光坐在旁边安静的剥栗子吃,不发一言。
回院子后,她将那几盒糖拆开,想要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第一盒是龙须酥,雪白雪白的糖丝裹成一团一团的,像个蚕茧一样。苏移光拿食箸挟了一个,刚咬下去第一口,便觉得满口酥脆,随后糖丝在口中化开,甜味一下子就迸发出来。
后面几盒一一打开,分别是芝麻糖、麦芽糖还有蜜饯。她一一尝过后,感觉自己满口的甜味,喝了一杯清水才缓过劲来。
“都收起来吧。”苏移光将盒子重新改好,然后交给桑其,“一天吃一点就行了。”
桑其将盒子接过,抿唇笑道:“吃多了糖,是有点腻味,娘子多喝点水。”
苏移光点点头,打开窗牖后,看着外面炽热的光。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几盒子糖,没有昨日皇后千秋时那两小颗糖好吃。
明明还是那个酥月斋一贯的味道,甜且不腻,但今日,她不过吃了五六颗,便觉得已经吃不下了。
难道是她刚用过饭的缘故?昨日吃糖确实是在饭前吃的。又或者是宗祁家住酥月斋旁边,和店主熟悉,所以给他的东西也格外不同?
胡思乱想许久,她也没理清个头绪,干脆摇摇头,将此事暂且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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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虽好,却转瞬即逝,眨眼间便入了夏。树影婆娑,蝉鸣阵阵,连风都带着一股袭人的暖意。
傍晚,苏移光坐在树下打络子,手指灵巧的四下游动,操纵着两根络子变换的方向,一朵朵梅花一下子就出现在面前。
她打算做一条挂玉佩的绳子。
承露从院子里回来,她和身后几个小丫鬟手里都捧着一大堆东西,刚一走进,苏移光便忍不住掩了掩鼻子,“你弄的什么东西呀。”
“十二娘快去洗漱吧,郎君明早就要回来了。”承露和小丫鬟们并未将东西抱进屋,而是放在了院子的一角,“端午快到了,夫人那边拿了许多艾草和菖蒲,让我们到处都熏一熏。”
苏移光又看了看她们放在旁边的杂物,哦了一声,“那你等会在我屋子里放一根菖蒲,我老觉得有蚊虫,天天绕着床帐飞来飞去,烦死了。”
她说罢,将络子放在树下的案几上,起身去旁边小房子里洗澡。
因苏卓序要回府的事,整个魏国公府从三日前便开始四处洒扫和清理,又将他在外院的书房给重新打扫布置了一番。清徽院这边尚且没什么反应,顾充正在正院里和赵氏商量明日的吃食以及用具。
赵氏拟了个单子给顾充,又问道:“咱们可要派人去城外接父亲?”
顾充接过单子看了看,笑道:“他不会回府,应该是直接进宫述职后再回来。”洗漱和换朝服,也肯定会在城外驿站都整理好。
她想了想又道:“还是派个人去吧,送他进了宫,晚上一并把人接回府。”
赵氏点点头,一并记下了,顾充又道:“明日晚上去萱安堂用饭,你派人去跟太夫人说一声,让萱安堂早做准备。”
府中人聚齐,自然是要一起吃一顿饭的,李太夫人毕竟算长辈,不好让她移位置,只能众人一起去她房中用饭。
得知了明日众人要一同在此用完饭的萱安堂,也很忙碌,无数仆役们忙上忙下,给李太夫人的屋子装饰一新,又将饭厅多加了一些案几和座位。
众人虽忙碌着,但却有条不紊进行着自己手中的活计,没什么纰漏的地方。唯有李太夫人,感觉自己心脏怦怦直跳,快要从胸腔里蹦跶出来了。
十一娘坐在旁边吃炒松子,关切问道:“祖母,你怎么了?”她这紧张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总不会是大儿子要回来了,高兴的吧?看样子也不像啊。
李太夫人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勉力淡声道:“没事。”
何夫人拍了拍十一娘的手:“你出去找阿九和十二她们玩吧,祖母和娘有话要说。”
十一娘将这两人来回扫了几圈,方才应下,临走前还抓了一把松子走。
走到门口,她突然想起去年年末的时候,祖母鼓动她娘趁着府中众人不在,将阿九的婚事抢给她的那回事。虽不是她做的,她也不知情,但她也脱不了干系,和大房那两个,已经很久都是面子情了。在家中不过见到了说两句话,顶多面对外人的时候一致对外罢了。
想到这个,她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祖母紧张成这样,该不会是怕伯父回来以后问责吧?毕竟阿九和宋远道的婚事,可是伯父离京之前定好的,她直接在后面外墙角,很不地道。
十一娘到底是李太夫人和何夫人一同带大的,对李太夫人可谓了解至极,她确实是在担心这件事,望向何夫人的眸子里都快掩藏不住自己的担忧,“阿何,你快给我说说怎么办呀!”
何夫人无奈蹙眉,“阿娘,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娣妇当时也没说什么,兄长那边...应该也不会如何吧?”忆起那次被苏移光给讽刺的画面,她便觉得头都大了。
“你怎么半点用都没,我那次还不是为了你和小十一好?”李太夫人阴沉着脸,“我要是为我自己,何必出手。”
虽然很想打她,但何夫人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安慰了几句,温声细语,却不见成效。李太夫人已经陷入不能自拔的难受中,顾充当然不会说什么,她最擅长的就是阴阳怪气,却从来不屑于自己动手,最是阴险。可苏卓序,他要是发起狠来,连她都怕的。
李太夫人兀自担忧着,何夫人已经不想管她了,又说了几句话后,径直离开,回自己院子准备。
苏卓序还未进城,便见到自己家的仆从候在城门外。但却如顾充所料,他并未打算回府,而是先往宫中述职。
一路上,国公专有的车架令御街两旁的行人纷纷回避,让出些许道路来。苏卓序坐在车中闭目养神,一只手掀开帘子,问道:“郎君觉得,此次回京可会有什么变动?”
苏卓序睁开眼,看了下掀开帘子、骑在马上的人,那是自己府中的幕僚,他将帘子扯了下来,淡声道:“一切听从官家安排。”
镇守大内的侍从已经接过今日魏国公要回京的指令,接过文书和令牌看了一眼后,便请苏卓序下车,引着他往内走。
原本派来接他的人没走,只请和他一同回京的人先回府休息,他们则往旁边人少的地方挪了挪,打算等苏卓序出来再护送他回去。
还没进大庆殿,苏卓序便感觉气氛跟以往不同,透着些严肃和压抑,受这气氛影响,他忍不住将腰背挺得更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在外候着的时候,从殿内出来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那青年身着绯衣,头束玉冠,容貌隽逸出尘,连他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觉得这青年看上去着实不错。
但这是大庆殿外,没人敢轻举妄动,故而他只看了这青年一眼,便慢慢将视线挪开。
谁料这青年却没有离去,而是径直向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国公从并州回京,一路可还顺利?”那青年男子在他面前站定,拱手见礼。
苏卓序吃了一惊,见他气度不凡,又还了半礼,顺带问道:“不知这位是......?”他没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是谁的,他今天穿的国公等级的公服,紫色衣衫,玉带板,又在此处候着,无论哪一样都可章视他的身份。
幸而今天还没穿朝服,否则衮冕一穿,只怕这人还没出大庆殿,老远就能认出来了。
青年一面避开他还的那半礼,一面笑道:“我名宗祁,早便听家中长辈提过国公之名,心生仰慕之意,今日终于得见。”
宗祁......苏卓序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眉心猛地跳了一下,惊愕地抬头看去,顿了一下方笑道:“原来是颍川王,早便听说郡王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呐!”
联系他刚才说听家中长辈提起,赵王这个不管事的肯定是不会管这些,那便只剩下官家和太后,或是母族之人了。苏卓序掩下这些想法,不管是谁提起的,也与他无关,何况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客套话。
“国公谬赞。”宗祁眸中含笑:“我如今还未正式入仕,年少是真的,却谈不上有为。”
对于刚才苏卓序夸他的那句话,他眉毛都没抬一下,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用这句诗来夸过他。反正他父亲那个样子,不管他好不好,夸的人也没心理负担,他总不能比他父亲更差吧?
苏卓序缓过劲来后,又想起苏弈的事,无论是苏弈还是顾充,都已经通过书信告知过他,也提过宗祁从中引荐的事,便急忙道谢:“犬子的事,真是多谢郡王相助了。”
虽说宗祁只是提了一句,真正去办事还是靠苏弈自己,他若没有那半年在范阳游学的经历也不会让他去。但苏弈现在的地位,还没有到官家面前自荐的能力。
宗祁笑了一声,半点不拿捏架子,温声道:“姑父是长辈,何须如此客气,直接唤我宗祁或豹奴即可。”
苏卓序差点被他这一声姑父给弄懵了,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因为秦国大长公主和顾太后这俩人,便感慨道:“你离京前不过总角之年,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足以独当一面了。”
宗祁依旧面带温润笑意,轻声道:“官家还在里面跟人议事,姑父来的稍早了些。”
苏卓序摆摆手,“还好还好。”官家跟人谈事时间也没个准,万一提前谈完他不在,那多不像话,还不如早早的在这等着。
临近午时,没有旁的人再进宫,整个大庆殿外除去侍立的卫士和仆从,便只剩他们俩人。
无论苏卓序说什么,宗祁总是能灵巧的应对,不仅接住他的话,还是顺着他的话题谈得更加深入。这小郎又为人温和谦逊有礼,一下子就戳中了苏卓序的心窝子。俩人说着说着,干脆走到了大庆殿殿门往旁走一点的廊柱那边说话,这边侍从和护卫少。
俩人说了大概两刻钟的功夫,苏卓序感觉自己畅快极了,暗想宗祁可比他爹强多了,也不知怎么生出来的。
不多时,有侍从出来请苏卓序,“苏国公,官家召见。”
苏卓序正说到兴头上,听到原本期待的东西反倒还愣了一下,宗祁轻咳一声以作提醒,他方才反应过来。
“既然官家已经腾出空召见姑父,那祁便先离开了。”宗祁满脸笑容的看着对面的人。
苏卓序捋了捋自己蓄的美髯,轻轻点头,“好,你一个人开府居住,若是得空,可多来我府上走走。”
宗祁略一拱手:“多谢姑父,祁年轻,有什么不懂之处,还望姑父多多提点。”
跟着侍从进入大庆殿后,苏卓序先行跪拜高坐金銮殿之人。自从三年前外放并州,他一年才回来一次,时隔一年,连这大庆殿都觉得陌生了些。
宗广看了下面那人一眼,虽在殿中,但这大内是他的地盘,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想起那俩人刚才在外面不过两刻钟,就已经姑父侄子的亲热上,不禁抽了抽嘴角。